但他仍长跪不起,「请皇上恕罪,臣已立过誓言,今生只娶她一人为妻,天地为鉴,故而不能违誓。」
闻言,皇帝面露不豫之色,斥道:「杜如弦,朕已开恩,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非是臣不知好歹,能坐享齐人之福,是多少男子求之不得的事,但臣不敢让金枝玉叶的八公主受此委屈,因此臣恳求皇上收回圣命。」
见他一再借口推拒,皇上大怒,「杜如弦,你这是想抗旨吗?」
「臣不敢。」他低眉敛目。
见他仍不肯改变心意,皇帝气坏了,「你当你此番立下大功,朕就不会治你抗旨之罪?」
「臣绝不敢这么想。」他低伏下身子,凝视着地上铺着的青玉砖。
「你一再抗命,还敢说不敢这么想?」皇帝怒喝,若非爱才,他早已将他重重治罪。
「触怒皇上,臣罪该万死。」杜如弦心知眼前的皇帝虽然震怒,但并非是个残暴的君主,若他是个昏君,他也不会入朝为官,因此他料定皇上绝不会为此事真治他的罪。
「你确实罪该万死,朕将最宠爱的八公主下嫁给你,给你这天大的恩赐,你不仅不谢恩,还敢抗旨不娶!」他是看重杜如弦,才肯把宝贝女儿嫁给他,不想竟会遭他拒绝,更可恶的是自己已经退让,他还坚持不愿迎娶公主,这无异是在打他的脸,因此他此时可说是怒火中烧。
杜如弦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话,以退为进的道:「臣知罪,请皇上降罪。」
皇上虽愤怒,却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治他的罪,最后拂袖离去前喝斥,「你就在这儿给朕跪着,直到你何时想明白了再起来。」
不久,八公主闻讯,匆匆赶到昭明殿。
看见杜如弦仍直挺挺的跪在殿里,她心中又气又恼,走过去怒问:「杜如弦,是本宫配不上你吗?你为何不愿娶本宫为妻?」
他抬起眼,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歉疚之色,「能得公主青睐是臣的荣幸,然公主天姿玉质,是臣匹配不上公主,且因臣已与他人定有婚约,因此不敢辱没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八公主能这么快接获讯息赶来,自是有人前去通风报信,而这人正是守在昭明殿外的一名太监,杜如弦先前唤他进来,悄悄塞了一袋银子过去,那太监收了银子,暗中依他的交代,找人将这消息通报给八公主。
八公主闻言满脸恚怒,「谁敢说你配不上本宫,本宫让人砍了他的脑袋。」
杜如弦徐徐启口,那嗓音显得沉郁而忧伤,「能得公主如此厚爱,臣无以为报,可倘若臣贪慕荣华富贵,为迎娶公主而抛弃与臣曾共患难的未婚妻子,如此卑劣的品性,岂不玷辱了公主,为此,臣绝不敢做出这般不仁不义之事,才能对得起公主的厚爱。」
「不,我……」八公主想表示她不在乎这些,但才刚开口便被杜如弦截住了话。
「八公主冰肌玉骨,脱俗出尘,不仅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也是百姓最景仰的公主。」说着此话时,杜如弦脸上配合的流露出一抹敬佩的表情,「在臣心中,对八公主也是无比敬仰,绝不敢亵渎轻慢,无奈臣已与人定有婚约在先,既不能毁约,更不能让公主受委屈,望公主能明白臣的一片苦心,臣相信品性如此高洁的公主,日后定能寻到一个比臣更优秀、更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儿郎。」
他这番话把她大大的捧了一把,让她原本想说的那番话来到唇边,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
「你、你……」一股怒火憋在她心口发作不得,整张明艳的脸庞乍红乍白。
杜如弦彷佛没瞧见似的,低垂下脸接着恳求道:「为此,求公主成全臣,莫让臣成为一个薄幸负心之人。」
八公主再也忍不住,咬着下唇,气恼的跺着脚,嗔骂了句,「杜如弦,你太可恶了!」骂完,她抬袖掩着脸,啜泣的跑了出去。
杜如弦漠然的目送她离去的身影,寒漠的眼里没有一丝歉意或是心疼,他长这么大不曾这般伏低做小,而今只为她瞧上了他,便逼得他被迫长跪在这殿中。
没有人能逼迫他做不愿做之事,纵使她是娇贵的公主也一样。
何况他可舍不得让才与他定下婚约的王曦怡受这委屈,她看着是个好脾气的,但骨子里可倔得很,若是让她得知要与公主共事一夫,八成会退了这门亲事,他可就惨了。
他活了二十五年,好不容易才有个能瞧上眼的姑娘,可不想让她给跑了。
思及王曦怡,他冷漠的眼神温柔了几分。
「他怎么能这样,亏得本公主那么钟情于他,他却这样对我……呜……」回到寝宫的八公主伏在软榻上,哭个不停。
「他这般不知好歹,八妹何必再眷恋他,踹了就是。」前来探望她的七公主是个直脾气的,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一旁的五公主看着哭倒在软榻上的妹妹,清丽的脸庞若有所思,倒是没开口。
她们三人皆是不同母妃所出,这八公主的生母谨妃,生前曾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妃子,但因其早殁,故皇上怜惜她幼年丧母,因此打小就对她格外偏宠,为此没少受其它姊妹的嫉妒。
在这偌大的深宫中,只有七公主与五公主同她交好。
五公主的母妃也早殁,可因她母妃生前不得皇帝宠爱,是故连带的她这个女儿也不太受宠,直到她与八公主交好后才入了皇帝的眼,关注起这个女儿,进而发觉她比其它的公主都还要来得聪明,这才开始得宠,但比起最受宠的八公主,自还是远远不如。
七公主性情直率、脾气又暴躁,面容不像母妃而偏像皇帝,细眼高鼻薄唇,比起明艳的八公主与面容清丽的五公主,姿色稍差些,其母妃如今也算受宠,因与八公主打小就玩在一块,是故说话也毫无顾忌。
哭了一阵,八公主抹了抹泪,哽咽道:「可我舍不得踹了他,我想嫁给他,你们替我想想法子。」说着她看向五公主。「五姊,你素来主意最多,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
五公主沉吟道:「阻碍你与杜如弦的是他那个未婚妻,若要让杜如弦娶你,得从那女人身上下手。」
七公主睁大眼睛,「五姊,你的意思是说要派人去除掉她吗?」
五公主挑起眉,「要是她在这当头忽地死了,你想那杜如弦难道不会怀疑吗?」
「可你方才不是说要从她身上下手。」
「没错,是要从她身上下手,但必须要让她自个儿知难而退,主动向杜如弦解除婚约,如此一来,杜如弦就无话可说,必须迎娶八妹为妻了。」
闻言,八公主抓住她的手,急问:「五姊,你快说,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难而退?」
「你别急,这事咱们要这般……」
待她说完,八公主眼神亮了亮,破涕为笑,「我这就去找父皇下旨。」
第10章(2)
此刻人在钦州的王曦怡浑然不知大难将至,她一边在杜家医馆等候杜如弦归来,一边仍继续为陶东宝作画。
这日,她前去书肆交了一批刚完成的画作时,回程途中巧遇前来找她的杨家小姐。
看见她,王曦怡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她是女儿身的事待日后与杜如弦成亲时这钦州城的百姓便会知晓,自然也瞒不过杨小姐,届时也不知杨小姐会不会怨恨她的隐瞒。
「王公子,在这遇见你刚好,我想托你写封信给杜郎。」那杨小姐下了轿朝她走过来。她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也识字,只不过她的字没王曦怡写得好看,也没啥文采,但她又不想托府中之人代笔,怕被人嘲笑,是故才会屡屡来找她代为写信。
「可这会儿杜大哥不在府里头。」
「不打紧,等他回来,你再替我转交给他便是。」
王曦怡这才发觉杨小姐在提起杜如弦时,脸上没了昔日那种恋慕的笑容,而是流露几分黯然,原想拒绝的话瞬间改了::,「那么您要写些什么?」
杨小姐幽幽开口,「那日我在郡王府与他见了面,他说已有心仪之人,是故拒绝了我。」她原本那胖乎乎的脸庞约莫是因为情伤,清痩了几分。
听她这么说,王曦怡讶异的瞠大眼,她一直不知他们两人那天见面究竟说了什么,直到此时才从她嘴里得知这事,惊讶之后,心头忍不住泌出丝丝甜意。
「我不知是哪家姑娘有如此好福气,好生嫉妒她,不过这阵子也总算看开了,这男女情爱本该你情我愿才好,故而我想让你写封信,代为祝贺他与他心仪的姑娘能早日结成连理。」
没料到她竟会这般说,王曦怡心中有些感动,诚心诚意的颔首道:「在下定会将杨小姐这番心意转达给杜大哥。」
杨小姐点点头,准备让丫鬟拿银子给她。
她急忙婉拒,「先前得了杨小姐不少赏银,今次就不用了。」
那杨小姐也没再坚持,转身上了轿子走了。
王曦怡轻轻叹了口气,喃喃的朝着离去的轿子说了声抱歉。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想隐瞒你。」因杜如弦尚未归来,她还不想让人知晓她的身份。
数日后,杜家医馆忽然来了几名传旨的公公,这时陶东宝刚好来找王曦怡,恰好遇上。
在听完传旨太监宣读完的圣喻后,他隐隐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遂塞了些银子过去,向那太监打探情况。
「公公这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不过这皇上怎么会突然传召王曦怡进宫?」
「哎,这事咱家可不好说。」那太监面露为难之色。
见状,陶东宝再从袖中摸出一袋银子悄悄塞到他手上。他在都城住过不少年,知道这些太监的心大得很,想撬开他们的嘴,几枚碎银可打发不了,因此只好将整个钱袋都掏了出来。
这王曦怡如今可是他的摇钱树,怎么也得多关照一些。
那太监接了钱袋,不动声色的塞进衣袖里,脸色当即一缓,说道:「这事听说是与八公主有关。」
一旁的杜大夫听闻诧问:「怎么会扯上八公主?」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八公主瞧上了杜大人,因此让皇上给赐婚,不想杜大人竟以在家乡已有未婚妻为由给推拒了。」
听到这里,医馆里头的众人全都一脸吃惊,王曦怡更是惊愕得心口发紧。
「那后来呢?」她情急的追问。
「后来杜大人被皇上罚跪在昭明殿,说让他想清楚再起来。」
「那他可想清楚了?」这话是陶东宝问的,他想知道杜如弦可会在皇威之下被迫屈服。
「这咱家就不知道了,那日在八公主过去瞧过他之后,不久杜大人就昏倒在昭明殿了,皇上也就没再罚他。」
「然后呢?」听见他昏倒,王曦怡神色紧张的问道。
那太监抬了抬眉,「然后皇上就派咱家前来宣召王姑娘了。」他细细打量了下此刻女扮男装的王曦怡,暗忖她的容貌也算不得国色天香,怎么那杜大人却为了她执意不肯迎娶身份高贵的公主。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杜大夫面色凝重的先让王光熙将传旨太监送去后院休息。
陶东宝在得知此事的原由后,却一脸兴味的说道:「我敢说这杜如弦在昭明殿上昏倒之事,八成是装出来的,不过这小子还真行,竟有种向皇上拒婚。」末了,他大为激赏的赞了一句,「干得不错。」
杜大夫此刻可无心称赞儿子的行径,他面露忧色的看向王曦怡,「我看曦怡这趟都城之行,恐有危险。」他不担心儿子,担心的是她。
「可皇上传召,纵有危险也不能不去,待会我去向娘辞行后,晚点就得同传旨公公前去都城。」说完,她朝杜大夫跪下,请求道:「杜伯伯,我离开后,我娘和光熙就烦劳您代为照看了。」与杜如弦定下亲事后,她便改口称杜大夫为杜伯伯。
杜大夫扶起她,「这里有老夫在,你莫要担心。」他接着看向陶东宝,商量的说道:「东宝,老夫不放心让曦怡一个人前去都城,那儿你熟,你能否看在老夫和如弦的面子上,陪她走这一趟,有什么事也好帮着打点打点。」
「杜大夫客气了,小侄这就回去收拾收拾,晚点便同他们一块上路。」
陶东宝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更多的只是想去凑热闹,看杜如弦要如何化解这场危难。
王曦怡一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在数日后抵达都城。
坐在马车里,她掀起车帘一角望向都城平坦宽阔的街道和那熙来攘往的人群,不禁思及五年前父亲为了避难,从奉平县带着他们一家四口风尘仆仆的来到了繁华的都城。
那五年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们租下一处破旧的小屋子,一家四口挤在狭小的房子里生活,但当时由于一家人能守在一块,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了些却很踏实。
为了帮爹分担家计,她在五年多前便开始扮起男装,跟着爹一块去市集摆字画摊维生,虽然风晟王朝不太拘束女子,但她觉得摆摊还是以男子的身份要方便些,且她生得浓眉大眼、相貌俊俏,嗓音天生又沙哑,扮起男装倒也唯妙唯肖,鲜少被人识破身份。
那段时日虽贫困,日子倒也过得挺快活,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会天降横祸,父亲遭人杀害,迫使他们一家三口只得仓皇出逃。
而今在她历经一番波折,以为终于找到了自个儿今生的归宿时又灾祸临头。
而这次她不知道自个儿是不是还有命能再活着回去见母亲和弟弟。
思及那天她向母亲和弟弟告别时,母亲甚至惊惶的抱着她大哭——
「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觅得一个好郎君,竟然连皇上和公主都要来抢,咱们只不过是平民百姓,哪里斗得过他们,你别去了,这丈夫咱们要不起,就让给他们吧。」
「娘,皇上传召,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进宫一趟,您放心,我会看着办的。」她好言哄劝母亲,接着拉着弟弟的手嘱咐他,「光熙,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娘,遇上什么事就同杜伯伯商量,知道吗?」
他双眼含泪的点头答应,「我会照顾娘,姊姊不要担心,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不要逞强,倘若皇上真要杜大哥这个女婿,咱们就……让给他。」他知道这话定会让姊姊很难过,可在他眼中,姊姊能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王曦怡接着再想起从传旨太监那里听说的事,杜如弦为了抗婚,被罚跪在昭明殿上,每每想到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被这样罚跪在殿上,心口就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