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沉默不语,她又道:「而且老实说,除了你,我也想不出我能嫁给谁,总不能隐瞒病情,拖着病体嫁人,害人家做鳏夫,若是坦白病情,也无人会娶我,只有你……我死了,你还有一个妻子,对你也是不痛不痒。」
萧凌雪蹙眉斥道:「胡说什么?」
「不是吗?」穆越彤幽幽地道:「感觉我回来是给你出了个大难题……」
他截断她的自怨自艾,「先别想这么多,你先让肃儿看看你的病,保不定肃儿能医好你,现在的一切只是在杞人忧天。」
「我也希望我能活下去……」穆越彤轻轻抿了一口茶。「好吧,就依你之言,先让翼亲王妃看看,不然的话,你还以为我在诓你,挟重病之名威胁你娶我呢。」
萧凌雪蹙紧了眉,沉声道:「越彤,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在诓骗我,我之所以一再提起要你给肃儿看看,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线生机,咱们虽名为未婚夫妻,实则更像兄妹,不是吗?我拿你当亲妹妹看,我不想你死,你也不许再说死字。」
见他说得认真,她为之动容,柔声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轻言死字了。」
萧凌雪起身。「那好!肃儿此刻就在府中,咱们现在就过去让她给你诊脉。」
穆越彤忙道:「不,她若知道我的身分怕是不好开口,我知道她开了间医馆,我明日就去惠仁堂指名要她诊治,她不知晓我的身分,自然有话直说。」
他点了点头。「也好。」
他相信区区肾疾,肃肃一定能治,只要将病治好了越彤也不会如此悲观了,届时怕是他愿意迎她为平妻她都不肯哩,依她的性格,肯定是会想重新回到边关战场。
惠仁堂的这一日和任何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上门求诊的患者大排长笼,幸而现在加上秦肃儿在内已有三名坐堂大夫,是以还应付得来。
平日里,指名要秦肃儿看病的病人不少,她也不以为意,而这一日见到走进诊间的姑娘时,她着实惊讶。
「是你啊姑娘,还记得我吗?在大周的饭馆里和你并桌……」
这姑娘虽然病着,但难掩其英姿飒爽。
「记得,大夫还好心为我把脉。」穆越彤神色淡然的坐了下来,二话不说便伸手搁在脉枕上。「我身子近来不太爽利,看了几个大夫总不见好转,劳烦大未给我看看脉象。」
秦肃儿知她身患严重肾疾,即便看遍天下所有大夫也是无用,但她还是从善如流的为她把了脉。
穆越彤平静地问道:「大夫,我是否病得极重?」
秦肃儿点了点头,直言不违,「你看过其它大夫,自然也知道你身患肾疾,此病症在此地无药可医,我只能开几张方子为你减轻不适。」
穆越彤听罢,波澜不兴地道:「秦大夫,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肃儿露出一个深表遗憾的眼神。「实话说,姑娘病得不轻,我无法医治,借一步说话,结果也是一样。」
「秦大夫倒是爽快。」穆越彤扯了扯唇角。「那我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了。」
秦肃儿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姑娘这是何意?」
「我是穆越彤,萧凌雪的未婚妻穆越彤。」
秦肃儿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脑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一片空白。
穆越彤下颔微扬,神情倨傲地道:「我没死,个中原由我已告诉了凌雪,你若好奇,可以问他。」
秦肃儿感觉自己像被打了一记闷棍,她不自觉的微微蹙眉。「你是说,你见过萧凌雪了?」
穆越彤点了点头。「不错。」
秦肃儿这下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了,他见过了没死回来的前未婚妻,却对她只字未提。
穆越彤淡淡的续道:「我说我病得很重,他不信,坚持要我让秦大夫看看这便是我今天过来的原因。」
秦肃儿觉得今天持别的口干舌燥,她润了润唇。「那么,你想我怎么做?如实跟萧凌雪说,你病得很重?」
穆越彤点头。「把诊脉的结果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秦肃儿心里乱十八糟的。「好,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这么做。」
好你个萧凌雪,跟前未婚妻见面竟然不告诉她,还叫前未婚妻来给她诊脉,让她变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傻瓜,看她回去如何与他算帐。
「秦大夫倒是沉得住气。」穆越彤蓦然一笑。
「我跟凌雪说,为了安慰我父王母妃,让他迎我为平妻,我知道他肯定无法轻易下决定,所以我才会来找秦大夫,我现在便告诉秦大夫,你的位置原来便是我的,现在不过迎我为平妻,秦大夫也不算委屈。
等我死了,你们还是可以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对宅斗那等小事并无兴趣,所以我嫁进王府之后,也不会为难于你,只不过,我穆王府显赫的家世摆在那里,我穆越彤的功绩更是大云第一人,睁着眼睛在看我的人无数,因此,在翼亲王府里,须得尊我为大,我是大王妃,秦大夫是小王妃,自然了,等将来我死了,秦大夫就是翼亲王府独一无二的王妃,秦大夫对于我的存在,只消忍些时日便成上。」
秦肃儿不禁失笑,感觉她像是存心来气她的,她从来就不是由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也一向吃软不吃硬,她的脸色倏地一沉。「前提是,萧凌雪肯娶穆郡主你为平妻吧?不然我们再怎么讨论也是白搭。」
穆越彤一脸的不豫。「凌雪因为秦大夫,无法轻易下决定,还可能拒绝我的要求,可若他不答应我死前最后的要求,等我死了他会自责一辈子,那我就会在他心里一辈子,秦大夫希望这样吗?」
秦肃儿蓦然有种想给她拍拍手的冲动,这个女人怎么那么洞悉人的心理?
她说的不错,若萧凌雪不答应她的要求,是成全了她的感情洁癖不错,可他们夫妻之间同样会产生嫌隙,会成为彼此心里一辈子的疙瘩。
「如何,想清楚了吗?让凌雪迎我为平妻,在王府尊我为大,对秦大夫并不算是门亏本的生意。」
秦肃儿定了定神,淡定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怎么做,我自己会判断,你的诊察已经结束了,现在请你去缴费,我要看下一个患者。」
穆越彤蹙眉。
竟然还有心情让她去缴费?秦肃儿还正常吗?
也是,一个敢开膛剖腹的人,又怎么会是正常的?自然是不正常了,才会将她这一番挑衅的言论当做马耳东风。
不过,她相信秦肃儿知道该怎么做,如果秦肃儿够爱萧凌雪的话,她一定进得了翼亲王府,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进翼亲王府!
出了皇宫,萧凌雪的心情越发沉重。
他已向皇上禀明穆越彤回来之事,也将穆越彤提出的要求告之皇上,皇上惊叹惋惜穆越彤将不久于人世之余,自然认为他迎娶穆越彤为平妻在情在理,无任何不妥,是一个将死之人提出的最后要求,也不算违背了他对肃儿一夫一妻的承诺。
他皇兄有三宫六院,自然认为再娶平妻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心中依然有强烈的不安,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平妻,但肃儿真的不会介怀吗?她能体谅吗?能成全他对穆越彤最后的道义吗?
「爷,您别自个儿烦恼了,都跟王妃说了吧,咱们王妃心地那么善良,连大周君想置王妃于死地,王妃都肯出手救小皇子了,王妃肯定能体谅爷的。」
武仪殿外,萧凌雪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眨了眨眼。「凌宝。」
凌宝抖了一下。「小的在。」
他僭越了,他说得太多了,他说的话肯定很不中听,主子生气了,要发怒了。
萧凌雪负着手,视线仍定在那飘移的白云之上,慢悠悠的说道:「若是你说的话能成真,王妃真能体谅本王,本王便打赏你一万两银子。」
「啊?」凌宝受宠若惊,吓了一大跳,「真、真的吗?小的口无遮拦,爷不生气?」
萧凌雪目光深沉。「本王为何要生气?本王就希望事情照你说的实现,到时本王立即赏你一万两银子……不,两万两银子也使得。」
「两万两银子……」这表示主子认为事情绝不会如他们所愿,是吧?凌宝润了润唇,小心翼翼地道:「爷怎么这么悲观?王妃不是不讲情理之人,王妃她……很特别不是吗?总是出人意表。」
萧凌雪在心腹小厮的面前露出了一记苦笑。「就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这事才难办,若肃儿跟世间所有女子都一样,那便不是难题了,可是,若肃儿跟世间所有女子都一样,本王也就不会钟情于她了。」
凌宝听得一头雾水,虽然不甚明白主子在说什么,可他的心里却因为主子惴惴不安的表现而不安了起来,王妃不不会真的因为王府要再多个女主人就求去吧?
第十六章 二度和离(2)
萧凌雪心上压了块石头,回到了王府,晚膳的点快到了,他以为秦肃儿一定还要再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她一向热衷惠仁堂的事,跟吉安他们论起医来,丝毫不察时光流逝,有时还要他派人去催。
不想,今日他回到观星苑时,她不但人已经回来了,还笑盈盈地坐在摆满了酒菜的桌前。
等着他,眼角眉梢都荡漾着盈盈笑意,像有什么喜事似的,他大感意外。
「这一桌子的酒菜……都不是我做的。」秦肃儿眸中笑意点点,「你也知道我手艺就那样,是绝做不出来一桌酒菜的,不过,这是我花我的银子从万宴楼买来的席面,你可千万要捧场,多吃点才行。」
「怎么忽然叫了万宴楼的席面?」萧凌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便是。」
「万宴楼对咱们来说,义意重大。」秦肃儿如数家珍地道:「既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咱们第一次一块儿坐下来用膳的地方,后来见面接接送送也都是在万宴楼,可以说是咱们两人的媒人。」
他不由得牵起微笑。「我还记得你要打包一桌万宴楼的席面时说,因为府里厨子手艺差,当时我一心认定你是某个小京官府里不得宠的庶女,哪里知晓你竟然是我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
她满脸是笑地望着他,调侃道:「是啊,你堂堂天子胞弟,翼亲王爷,哪里想得到自个儿媳妇儿还要去外头靠行医赚取生活费用。」
萧凌雪朝她微微一笑,目光幽亮。「幸好我够机警,虽然历经了一番波折,最终又把媳妇儿给带回来了。」
「所以你吃我这桌席面当之无愧,多吃点,一点都不下的全部吃了。」房里没有伺候的人,秦儿起身亲自为凌雪斟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她浅浅微笑朝他拳杯,「敬天下太平。」
萧凌雪也举杯,对她笑了笑。「好,敬天下太平。」
他忽然觉得安心了,是他过于多虑了,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人能破坏,她不会因为他要再娶个名义上的平妻就与他绝裂,她不会轻易离开他的,因为她是他的小蝴蝶,而他是她的小阿飞,小蝴蝶和小阿飞天生就是要在一块儿的。
这一顿饭,两人谈天说地,其乐融融,一小壶酒也喝完了,窗外一弯新且高挂天际,徐徐夜风驱散了些许暑气。
秦肃儿面上带着微微酩红,笑睇着萧凌雪,柔声道:「小阿飞,小蝴蝶得走了。」
萧凌雪心里咯噔一声,微曛的醉意倏地醒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心跳如擂鼓。「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喝醉,那壶酒是果子酒,淡到不行,他们之所以一直在笑,心情放松,那是氖围使然,但是此刻,没必要再装作沉漫于欢乐的气氛之中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说道:「我见过穆越彤了。」
萧凌雪的心蓦然一沉,变了脸色,「何时?」
秦肃儿像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语气平淡地道:「昨日她到惠仁堂找我诊脉,还记得咱们在大周时,我在街上说见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病得很重的姑娘吧?原来那姑娘便是穆郡主。」
他目光微动。「当时你说,那姑娘病得很重,连你都没法医。」
她直言道:「不错,我无法医治穆郡主的病,她活不了太久。」
萧凌雪的浓眉渐渐聚拢在一起,心中乱纷纷,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晓自己真实的感受为何。
秦肃儿见状,胸口紧紧一缩,他果真抛弃不了穆越彤。
自己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有着不能抛弃的道德责任,这就代表了两人之间确实是有条无形的线在牵连着,是撇不清的,不管他抛弃不了穆越彤的原因为何,穆越彤对他而言终究不是一个没干系的女人,而因为那个女人,他们现在要分开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眼睛涩涩的,她好不容易才忍住那种难受的感觉,不在他面前流泪。
她凝视着萧凌雪,神情看似平静如水,好半晌后才又道:「我都知道了,穆郡主想你迎娶她为平妻。」
萧凌雪抬头,心惊肉跳地看着她。「是她说的?」
秦肃儿点头,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轻轻叹。「若我不先挑明了,你打算一个人苦恼到何时?」
「肃肃,你听我说……」他的焦虑表露无遗,急切的说着就要起身。
「不,你听我说。」秦肃儿走过去,不慌不忙地按住了他的肩,不让他起身,她低首,看着他的眼,真挚地说道:「穆郡主将不久于人世,在道义上,你自该成全她的心愿,迎娶她为平妻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
萧凌雪抬眸瞪视着她,神情阴郁,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气,「既然可以理解,那你为何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不是在气她,而是在气自己,他明明给了肃肃一夫一妻的承诺在先,为什么做不到一口拒绝越彤的要求,把事情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让肃肃动了离开的念头,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那狂风暴雨的反应,秦肃儿看在眼里,她不得不硬起了心肠说道:「说白了,她只不过是要在府里生活一段日子,占个翼亲王妃的名分罢了,对吧?」
面对她那澄澈的目光,萧凌雪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更觉得自己卑鄙可耻。
不错,他确实是那么想的,因为穆越彤快死了,所以即便他迎她为平妻也无可厚非不算违背他和肃肃之间的诺言吧?任何人都不会苛责他,对他和肃肃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多了个人而已,只是在道义上给穆越彤一个名分而已,日子还是照过,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只要秦肃儿稍加包容即可,那么他会很感激很感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