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佟太医目前被软禁宫中,皇后娘娘似乎想让他替她做什么。”
宫里太医何其多,为什么是他?朱角始佟想不通皇后的用意,十二皇子已被册封为太子,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佟太医擅长妇科,也许她觉得一个皇子还不够,要多生几个好确保万一。”后宫子嗣通常活不长。
心爱女子另嫁他人,因为此事备受打击的乔灏心神恍惚,一时没想到这具身体的身分,他神色黯然地垂视地面,以沈子扬的语气说出一般百姓不会知道的秘辛。
这个八儿大大有问题!他想都没有想就能议论起后宫之事,方才听阿龙所言,他似乎认识佟太医之女,甚至在得知此女嫁人后,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为什么?
想起那声始佟让他介怀的“子岳叔”,八儿的改变太让人匪夷所思,如今的乔灏和以前痴傻的八儿相差太多,这么大的差异仅仅是因落水被救起的变化?
什么脑中陈年旧伤癖血化开全是他胡诌的,他不禁怀疑,乔灏其实“另有其人”,反正原本的八儿,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模样、他背上的胎记……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太多了,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谁敢断定老天爷不会开个恶意玩笑,将排定的命运悉数推翻,重入涅案,创造出完全不同的局面。
“可惜太子死得早,不然皇后的十二皇子不会成为太子,毕竟年纪小了些。”四岁的太子尚有可塑性,就怕受了皇后影响,日后心性有所偏颇。
“太子不死怎么另立新主,他挡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不死不成……”想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眼睛酸涩的乔灏泪光浮动,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死前的一幕记忆犹新,恍若昨日才刚发生过,他还记得毒发时的痛苦,无法呼吸的窒闷锁住脑中的影像,一口吐不出的浓血梗在胸口之中,他挣扎地想吐出来。
忽然间,利刃穿胸,他意外地有了解脱的感觉,那时的他已不知痛为何物,只是莫名的感到悲伤,他的母后、他未来的太子妃,她们可说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他却死在两人手中,实在是一大讽刺呀!
“我说死得好呀!太子失德,还没行过礼就借酒装疯,染指娇滴滴的相府千金,一定会是他的人啦!他多等几年又何你,干嘛猴急地强行霸王硬上弓……”这是宫中传出来的说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一听到惨遭设计的伤心事,乔灏愤怒得不能自己,双目赤红地抬起头,握起拳头咆哮。
“他们诬蔑我,我是被陷害的!是皇后召见我至慈惠宫,马玉琳和皇后合谋在酒里下毒,她们一个殷勤劝酒,一个将刀放在我掌心,送入我的左胸……”他悲愤得说不下去,双手抱头低泣,发出近乎幼兽的呜咽。
幸亏这儿不算闹街,街口有一两人走动,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只飞鸟经过,否则这话要是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传了出去,不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
不过朱角还是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四周梭巡一圈,确定没有人才稍稍松口气。一只厚掌重重地压上乔灏肩头,刻意揉按了两下,“原来我的臆测并未有误,你果真是太子。”原来太子沈子扬是被害死的,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会死而复活。
对朱角来说,此事没有造假的可能,让一个傻子假冒别人?还是个死去的太子,这种事叫个正常人来做都办不到了,唯一的解释是—乔灏是太子沈子扬。倏地一惊的乔灏身子一僵。“什……什么太子,老乞丐师父你几时来的,怎么不喊我一声?”
“你方才说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八儿过去生活单纯,心智更如幼童,别说怎么可能认识八竿子打不着的佟太医之女,如今还因她嫁人一事暗自落寞,神思忧郁恍惚失神,脸上的难以置信和悲痛骗不了人。”
但如果他是太子,事出突然,他没法接受痛心的事实就很正常了。
“咱丐帮的人虽进不得皇宫,但也花了不少工夫从那些打宫中出来办事的太监或大臣那里听壁角,没人留心一个臭乞丐,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威胁。我听说过,太子和佟太医之女,两情相悦。”
“我……我……”乔灏语涩地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心慌又无措,面色惶惶然。
朱角神色泰然地拍拍他。“你连子岳叔也不相信?”
他含着酸意,嘎咽地红了眼眶,似由久远的记忆里拉出稚嫩的懦音。“子岳叔。”
一声“子岳叔”,老乞丐也两眼泛红。“好孩子、好孩子,你委屈了……”
委屈,一顿时所有的心酸涌上,多少不能向人诉说的心事,多少积压的悲伤情绪,乔灏失态地痛哭失声,哭得不能自己,泪流不止地像个孩子。
六岁的太子目送朱子岳离去,那时他不知道什么是别离,只是少了一个人陪伴,稍嫌日子枯躁些。再一次重逢竟在死别之后,两人境遇已大不如前,朱子岳落魄江湖行,成了酒不离身的老乞丐,太子沈子扬困在十二岁少年的肉体内,成为老将军乔繁的孙子,如此离奇的际遇怎叫人不悲从中来,想好好大哭一场。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过了就要继续往前走,把眼泪收一收,告诉子岳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眼泪不是懦弱的借口,而是奋起的力量,只有哭过才知泪水的重量,多么不可承负,重到令人不得不振作。
在朱子岳面前,乔灏像个稚气未褪的幼子,以手背抹泪。“子岳叔,我要报仇,我要伤害我的人得到报应。”
“好,我帮你,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说给子岳叔听。”要有计划的复仇,而非仅凭一腔冲动行事。
“从十二皇弟出生时说起,皇后她……”乔灏将他已知的真相娓娓诉出,如今重整思绪,很多以前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变得破绽百出,他甚至明白马皇后对他的关怀备至是有目的,她的心藏着阴险狡诈,有谋画地盘算每一步。
人在遭遇了变故后才看得清真相,只是不知能成功挽回改变结局的又有几人?
“……皇后亲口说出她将九皇弟丢弃民间,使其流落为乞,只因国师推算他将危及皇后的地位,所以她容不下他……”心思何其歹毒,手段凶残。
听到这里,朱角眼神复杂地轻咳几声,“其实……呃,我找到九皇子了,他就是……就是……”
“子岳叔知道九皇弟的下落?”乔灏两眼一亮,欣喜不已,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还有个手足。
“你。”
“什么你?九皇弟如今在哪里?你快带我去找他。”他既兴奋又急切地追问。
朱角大口灌了口酒,入喉的呛辣让他吁了口气。“你,你就是九皇子。”
“我?”乔灏一怔,不明究竟。
“我之所以收八儿为徒,并耐心教他武功,那是因为我发现他背后有六星成斗状的胎记,九皇子的背上有一模一样的胎记。”当年皇帝津津乐道,期待这皇子会成为太子将来最得力的辅臣。
乔灏一愣,“你说八儿是九皇弟,我是八儿……九皇弟所以就是我……”他有些混乱了。
“这件事可能连七儿自己都不知道,丐帮里有个老乞婆,十多年前和七儿家同住一村,她依稀记得,七儿的父亲收养了两名弃婴,其中一个过于瘦弱,两岁大就夭折了,现在想想,那死掉的应该就是乔将军的孙儿,七儿当时年纪太小,也记不得这些往事,总之就是把你当成八儿看待,后来顺理成章的误认你为乔家子孙。”让他认祖归宗,改名乔灏。
他涩然道∶“换言之,九皇弟也不在人世了,我重生在他身上,替他重活一回。”
朱角点头,“不论是你还是九皇子,你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马皇后。
第十一章 复仇第一步(1)
右相马府
“慢吞吞的在干什么?叫你拿根簪子你拿到茅坑去了吗?笨手笨脚地半点用处都没有,真不晓得留你活着要干嘛,还不早早去死,擦亮眼睛找户好人家投胎,省得像你这辈子过得这般窝囊……”
朱颜玉面、眉目如画,妓好面容媚丽多娇,云鬓轻挽、别上碎玉流苏金步摇,吐气若兰的艳光照人,聘婷多姿的曼丽身影立于雕漆铜镜前,照出花样美人姿容。
点朱成绛唇,黛眉似远山,明眸恰如寒潭印月,粉腮轻绽出芙蓉花,美得艳光十射,皓腕赛雪塑,纤指比春葱,只见佳人一抬雪嫩细腕一撩如丝云瀑,那夺目的光彩瞬间进发,饶是婆金瓖银的镜子也照不出她的绝代风华。
只是此时细长的柳眉微微燮起,横目冷眉地流露出一丝骄气,眼尾贴着金佃的丹凤眼浅浅眯起,不悦地责骂跪地的下人,十分不耐烦她的迟顿。
“你是哑巴吗?我念了这么多句你不会回一句呀!装傻充愣地想让我对你视若无睹不成?本小姐告诉你,不要大白天作梦,这辈子你只能当个奴才伺候我,休想我有放过你的一天。”像个木头人似的,看了心烦。
穿着绛紫色绣菊衫衣,浅杏色云锦排绣田字长裙,色厉内茬的富贵千金横着凤眼,冷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奴婢,心头怒火越烧越旺,越看她越不顺眼,火气直窜眉头地抬起修纤玉足,朝她肩头瑞下去。
这不是第一回了,驾轻就熟,她狠狠地一踢后,心口也舒坦多了,巧目盼兮地又回头妆点起自己。
倒在地上的清雅女子动作迟缓地爬起,她面色平静地看不出被羞辱的气。质不平,好像浮云飘过湖面不兴半丝波澜,朗朗晴空依旧照着清湛湖水,涟漪不起。
不过眉心一闪而过的痛楚,还是显示出这一脚踢得不轻,即使善于隐藏痛苦的她也承受不住,默默地咬牙撑过这一波疼痛。
马玉琳凭镜端详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越看越满意,得意之余又开口讽刺道∶“从前你还不是挺得意嘛!想和我平起平坐,以为巴住了那个人就能一飞冲上天,乌鸦脱胎换骨当只凤凰,现在呢!呵呵,如意算盘打错了,沦为任人宰割的野鸡,你想那个人还会不会心疼你呀?!”
真想看看那个人的表情,肯定精采万分……她眸光忽地一冷,露出尖锐恨意,即使过了多年,她仍无法忘却那人的多情。
“不会。”佟欣月一张淡漠的脸宛若霜夜冷月,映出清丽秀雅的面庞,身形纤秀的她已褪去稚气,换上已出嫁妇人的装束。
六年了,从沈子扬死后,她脸上不再有笑容,眼泪像是哭干了,从此不哭不笑,没有任何情绪,表情淡得像戴上一层面具,叫人看不出是欢喜或是悲伤。
或者说,这世上再无令她高兴的事,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她已经不在意,人活着不过是呼吸而已。
“是不会心疼你,还是你早把他忘记了?真可怜呀!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娇柔婉约的解语花,如日中天的富贵荣华,无限风光的大好江山……你恨吧?!贱人。”转眼成空的权势,低贱的她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他不会心疼我,死人没有知觉。”人死骨肉腐,不疼不痛,魂归仙乡,做了快活神仙,所以他不曾入梦来,一次也没有。
“哎呀!说得真有道理,人都死了哪来的感觉,难怪你狠心绝情地把他抛在脑后,早早地找个男人嫁了,让我想为你多费心都很难。”马玉琳笑理云鬓,眉眼飞扬地笑脱她悲惨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沈静水眸波动了一下,淡然。“人要往前看,走不出去只会苦了自己,我不是认死理的傻瓜。”
“那是沈子扬太傻了嗒?居然对你这样的薄幸女动心。”他若不是不顾念她,硬要纳这女人为侧室,也许她会多考虑一下,不敢那么快对他下手。
是很傻,爱得太傻,以致执着不悔。
见她没回答,马玉琳自觉无趣的改变话题。“你那个男人呢?许久没见他入府为你送药,该不会是腻了,觉得不值得,把你抛弃了吧?”
“师兄有他的事要做,忙完了自会来见我。”她宁愿他不来了,她欠他太多太多,穷其一生也还不完。
那一年她私入福华殿为太子送别,原想待一会儿,多看他一眼就好,谁知哭得太悲惨了,竟没听见由远而近走来的脚步声。
在太子灵柩前,她和马玉琳撞个正着。
当时马玉琳恼怒她死也要纠缠,无视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存在,因此向皇后娘娘要了她,三不五时便召到相府中好生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没几日她竟突生奇想,想让她嫁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宁可毁了她一生也不愿见她守着对太子的感情痴痴念念。
幸亏佟义方意外从马皇后口中得知这件荒唐事,他连夜备妥嫁裳、花烛,无宾无客无人观礼,让她嫁给爱徒,草草三拜礼叩谢亲恩,让她形式上成为人妇。
新婚夜,没有洞房花烛、没有恩爱谴蜷,有得只是父女二人对望垂泪无雨,而权充当新郎、不怕受牵连的岳思源满心愤恨无可解,磨了一夜的药口“就算他给你送再多的汤药也解不了你体内的毒,那是姑姑费尽苦心寻来的,要是不够罕见,医术高明的佟太医不就三两下就解了毒吗?”若不是用毒控制她,他们父女早就逃之夭天了。
“小姐多虑了,夫君送的是补药,我气血两虚。”她是从小补到大的药人,不可一日断药。
“啊!说到补药,差点忘了一件事。香荷,拿刀来。”今天初三了,该给宫里那位送药了。
“是的,小姐。”
一旁穿着素黄色衣裙的婢女照例取来锋利的小刀和彩釉白瓶瓷盅,恭敬地双手奉上,然后退到旁边。
“贱人,还不过来放血,要我命人用八人大轿把你抬过来吗?”马玉琳语气不耐烦,将刀子朝她一丢。
“是。”表情没什么波动的佟欣月伸出布满刀痕的雪腕,毫不犹豫地一刀划下。
从小父亲为了调养她的身子,用了许多珍贵药材、疗方,经过这么多年,居然养成药人的身躯,她的血液中含有药性,具滋补解毒的作用,能使一般毒药无法发挥作用。
但如今,这是救命的药,也是害人的毒血。
“喔……”马玉琳看着她那雪白皓腕流出的鲜红血液,一滴滴流入瓷盅中,眼中闪现出残忍以及兴奋的光芒。
这折磨佟欣月的法子,是国师言无尽提供的,纵然姑姑与言无尽是另有所图,但只要能狠狠折磨佟欣月,他们有什么目的她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