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恭维相府千金几句,不意见到马玉琳身后的佟欣月,他立时一怔,如墨眼眸闪了闪,失神地望着眼前那容貌清雅的女子,顿时怀念、感伤、喜悦、惊讶,诸多情感汇集在他心中,胸口倏地一紧,像是打翻了油、盐、酱、醋、茶,五味杂陈。
她不是嫁人了吗,为何会在相府里?
“总算又见到你了,乔少爷,自从当日一别,可是隔了许久时日呢。”见到他,马玉琳眉眼生波地一抛媚笑。
收起眸中的讶色与震荡,乔灏要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笑眼盈盈地道∶“府中丁忧,不好访友,这才耽搁了与小姐之约,望小姐海涵。”
乍见貌妍的佟欣月,大受震惊的乔灏略微失态,没能像以往神情自若、谈笑风生,舌粟莲花地加以吹捧马玉琳,内心的诸多疑问无从开解。
但他随后的表现像不受影响一般,多年的商场经验让他学会了将情绪收发自如,即使心里惊讶不已仍形色不露于外,笑面似柳,拂人心胸。
“我听说了,老将军过世了嘛!这事不怪你,至少你还记着这件事,我就很高兴了。”果然她媚色无边呀!叫人一见便惦记上。马玉琳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美貌没令她失望。
“小姐艳色世间少见,让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是男人都不愿错过如此佳人。”月儿的神色不佳,莫非病了?乔灏一心两用,从眼角余光一脱气色略差的佟欣月。
“呵……就会说逗人的轻挑话,嘴巴抹了蜜似,我就只有美丽没有其他令人着迷的才华吗?”她噙着软嗓,不在意长辈也在场和人打情骂俏。
他挑笑地一扬眉。“小姐的万般风情还有待幸运的男儿一一挖掘,一下子把你看透了,岂不失了不少趣味?”
似要执起她的手又偏了偏,欲擒故纵地戏弄相府千金。
一旁的马青桐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竟也不以为怜,还识趣地招呼他们入座,若有幸结成儿女亲家,他这老丈人可获利不浅。
他摸了摸收在腰袋里的银票,大嘴笑得阖不拢。
“坐坐坐,别站着说话,好酒好菜好风光,不喝个尽兴谁也不准离席。”国舅爷做势要斟酒,一只纤白柔黄却阻止了他。
“贱婢,还柞着不动干什么?给乔少爷倒酒呀!不骂你两句就犯贱是不是。”马玉琳低声道,自以为遮掩得很好,没人听见也没人瞧见,用力地掐她腰肉两下,殊不知其恶毒行径全落入乔灏眼中,引发他一丝不悦。
被人打骂惯了的佟欣月也不回嘴,她一手挽起袖子一手倒酒,腕间细疤宛若狰狞的虫子,尽入人眼。
“咦,她的手……”为什么伤痕累累?
佟欣月倏地缩手,怕人瞧见的模样让乔灏忽地想起那一日在莲香楼戴着帷帽的婢女,原来,她的手腕是受伤了。
“没什么,她是药人,她的血能替人治病。”许是不把乔灏当外人,又或者是不想让人以为她虐婢,她口气轻描淡写的将事实说出来。
“药人?”
佟欣月手上那狰狞的伤口深深印入他的脑海,即便以冷静着称的他,此时也只能想着一件事,他死后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月儿怎么会落在这狼窟里,受了这样的虐待……药人,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深爱的女人遭到这样的对待!
巧笑盼兮的月儿、壑眉蹙额的月儿、娇嗔撒泼的月儿、泪水盈眸的月儿、含情脉脉的月儿……一幕幕的过往如翻开的书页,快速地掠过他的脑海,那些他所失去的过去种种,依旧深刻得叫他心痛。
她真的成婚了吗?这一切疑惑,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出答案来。
第十三章 旧情人的秘密(1)
“佟欣月?!你说小姐那个受气包呀!她跟在小姐身边五、六年了吧!没见有什么亲人来找她,她一大早就得打水给小姐洗脸,晚上要铺床,从早忙到晚地没见她歇过。”
“欣月呀!脾气很好就是不爱说话,为人冷冷淡淡地,好像多说一句话会要了她的命,小姐一天没有她都不行,老是在跟前伺候……”
“你说月儿?那孩子可怜了,不是被骂就是被打,也不知跟小姐结了多大的仇恨,动不动便是一顿责备,你没瞧见她身上的伤呀!多到我都不敢看。”
“她手上的伤?我不好多说,不过听小姐房里的香荷姊姊说过,好像是割腕取血,不知是哪个贵人要饮用的……真可怕!”
“月姊姊是好人,我生病的时候她会熬药给我喝,她说她是女大夫……啊!什么,嫁人?我不清楚,听说是成亲了,不过她丈夫到底是谁,好像没人见过……”
“是呀!听说嫁人了,对方长得满体面的,可是有哪一对夫妻长期分隔两地,一年半载见不到一次面,换成是我早就不甘寂寞,爬墙偷汉子去。”
听说、听说、听说……众说纷纭的传闻始佟停在听说,关于佟欣月的事情,大家知道的都不多,只晓得她是相府千金的下人,个性冷淡不与人往来,从来不笑,安静得像缕随时会飘走的轻烟。
她不坏,可是马玉琳偏看她不顺眼,从没给过好脸色,打骂更是家常便饭,真不知她怎么受得了?
嫁了人的她但传说中的丈夫却连个人影也没瞧见,一个人几乎可说是住在相府里,独守空闺。
这些全是乔灏让那买通的美妾去从相府下人口中打听得来的消息,他明知不该再关心她,两人早无昔日情分,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的近况,一解心中疑惑。
只是知道得越多他越困惑,心里的结不只解不开还缠得更深,当年的她究竟怎么了,为何和他预料的全然走样,她不该是为人妇、为人母,过着相夫教子美满的日子吗?
还有她腕上的伤口,药人?割腕取血是为了谁?
想要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唯有问当事人。
“你在吞什么药?”
蓦地身后传来男子的低嗓,正服水吞药的佟欣月咳了一声,差点让米粒大小的药丸噎在喉头。
“嘿!月儿姑娘,你别急着走,好歹先回答我,没弄个清楚我心里闷。”她脸色一直这么差吗?个子抽高了些却一样不长肉。
“好狗不挡路。”她冷着声想绕过他,走出灶房。
像个登徒子似的乔灏笑嘻嘻地拦下她。“狗才挡路,我不是狗,而且还有人说我长得秀色可餐。”
他家姑姑乔淇,老爱捏他的脸碎他是茶毒女人的祸害。
“秀色可餐?”她冷然地缥了一眼,对其俊雅长相并无太多表情,好像他长得好看与否和她无关。
“秀色可餐的意思是看到我这张祸水般的脸就能多吃几碗饭,我是乔灏莲香楼的少东家,我家开酒楼,最讲究吃。”他卖弄色相地想博她一笑。
“我知道。”她不笑地拧起眉,好似他的多话令人感到不悦,她也无意和他谈天说地。
“所以……”他扬起眉,等着她接话。
“所以?”他想干什么?
见她不苟言笑,沈闷得比丢入湖里的石头还不如,石头丢进水中至少还扑通一声,他有些犯傻了,她以前明明就不是这样。“所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吃什么药,好一解我的疑惑,我这人对不甚其解的事向来追根究底。”
佟欣月看着他,似要开口解释,粉色樱唇一张却是--“不、关、你、的、事。”
“啊!”她……她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爱,拒人于千里之外。乔灏怔了怔,表情甚为滑稽。
“让开。”她冷着声赶人。
他眯了眯眸,露出无人能抗拒的夺目笑脸。“也许我该去问琳儿妹妹,月儿姑娘觉得呢?”
“你威胁我?”佟欣月少有表情的脸上微浮恼意。
“是满足小小的好奇心,相信月儿姑娘不会不成全我。”他耍着无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瞪着他,水剪瞳眸染上阴郁。“补血的药,我长期缺血。”
还有解毒,但她没说出口。
佟欣月研读药理和毒经,她试着解开子母蛊的蛊毒,但成效不彰,这子母蛊毒堪称天下第一奇毒。
乔灏像是明了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什么药人的,那是给人治病?”光看她腕上不少陈年旧疤,就知道时日不算短。
佟欣月粉唇一抿,“这不干你的事。”她虽对他没什么好感,可也不希望无辜的人涉入这复杂的事情里来。
“怎么不关我的事?”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的确没立场,“我是说,看见一个姑娘家受到这种虐待,没有人会坐视不管的。”
佟欣月看着这没见过几面的男子,奇怪他不是想追求马玉琳,这时候来烦她,莫不是想从她这儿问一些马玉琳的事?
“谢谢你的关心,但若你能不管这件事,才是帮我最大的忙。”她当年因为哥哥可没少受马玉琳报复,现在天天被马玉琳虐待已经够惨了,不想再为个不相干的男人让日子变得更加难过。
这话令乔灏回想到之前在莲香楼时,马玉琳对佟欣月的态度,又想起多年前佟欣月曾抱怨被马玉琳陷害的事,忍不住后悔当初为何不信她,反而相信马皇后那个阴毒的女人,一股火气蓦地生起,使他下了一个决定,真诚开口道∶“我会尽快带你逃离这个地方。”他不想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你说什么?”佟欣月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他多想现在就与她相认,带着她离开,可重生这种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再说他还要复仇,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只能许下这个令她莫名其妙的承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盒,塞在她手上,“这是我从邻国带回的珍珠八宝膏,有生肌止血之效,你收着用吧。”
佟欣月不想收,却被他硬塞在手里,手掌更被他握得紧。
怕被人看见,她心里慌张,赶紧大力甩开,结果差点把药盒摔在地上,反射性地连忙把药盒拿好。“乔少爷,你不是讨好错人了?”
那药盒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握在手中有种烫手的感觉,但东西都拿在手上了,她也不敢纠缠着将东西还回去,只得收下。
乔灏终于满意,意有所指的回道∶“过去我出于很多考虑讨好不少人,确实常常讨好错人,最后落得下场凄惨,但是唯一让我无怨无悔的,自始至佟都只有一人。”
他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佟欣月却隐约察觉那话中的沉重,忍不住问道∶“是谁?”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想搪塞她,“月儿姑娘现在还不用知道。”
“无聊。”卖什么关子啊,可恶,吊足了她的好奇心,最后又装模作样地避而不谈。
照理说,对于这样一个自己该保持距离的男子,没有好感是正常的,心生厌恶也理所当然,但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他可憎,此刻因为站得近了,甚至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啊,对了,很久以前她曾做过一个香囊给哥哥,还为了那香囊被马玉琳派人来教训得很惨,那香囊里放的就是这种檀香、薄荷味……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乔灏,莫名的又觉得他笑起来的感觉很像哥哥,心头不禁被一股怀念萦绕,感到一阵鼻酸,连忙别过脸去,好一会才平复激扬的情绪。
乔灏对她这突如的举动有些不解,却没有多问,因为他有更在意的事。
他将话题拉回他原先的来意,定要弄清楚这什么药人的事。“月儿姑娘取了血是要给谁治病?”他从未听过这样诡异的治疗方式,想必那人的病也非寻常。
“奉劝乔少爷别再过问这事,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她警告道。
他笑笑地朝她一眨眼,“算命的说我八字硬,能活到九十九。”
“真好。”她眼神微黯,低喃,“有人想多活几年都办不到,他明明出身最尊贵的人家,为何却是短命鬼?”
如果他还活着……算了,多想无益,徒增伤感,人死如灯灭,再也点不燃。
“他?”乔灏胸口咚了一下,她说的人难道是……
佟欣月目光一整,清辙无波。“与你无关。”
“你丈夫?”他有些刻意,因为他想知道她嫁给谁。
“死了。”在她心目中,和她有过白首之约的那个男人才是她的夫婿,他死于六年前的宫斗。
死了?他挑起眉,想笑。“听说有人见过你丈夫,他还没死,活得像万年乌龟一样长寿。”
乔灏承认自己就是在吃味,把人家的夫君比喻成王八,还学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用了“听说”两字。
“不是拜过堂就是丈夫,夫字天开头,等老天爷开了眼才是夫。”老天无眼,纵容恶后横行为非作歹,她无夫可依靠,寂寞梧桐冷。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那我和你相距不到一尺,不就是你的良人?”他以指轻拂过她脸庞,笑声轻挑的像个采花贼。
“……无耻!”他竟然调戏她?!
乔灏摇着修长食指,笑若疯长的桃花。“你嫁了人,却不和丈夫住在一块,难道不寂寞?据我“听说”到的,也确实不见你为夫君忧思,莫非你与你的丈夫是有名无实,没有情分?既然如此,何不另寻良人?”他指了指自己,意指他就是那个良人。
这话大大逾矩了,佟欣月气得眼都红了,打破六年来不动明王的淡定,动怒道﹕“你……你……一派胡言!”
“真话也好,胡言也罢,下个月初才要过二十生辰,还不到守寡的年纪,快快召回称的郎君来,别让一枝红杏出墙去。”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再一次爱上她。
“你怎么知道我下个月过生辰?”六年来她没过过生日,她何时生辰连马玉琳都不知道,佟府下人也早在几年前就被遣光了,如今府里都是马皇后那边的人,他是如何得知的?佟欣月心有狐疑。
他暗晒,堆满一脸桃花笑。“我猜的。”
最好是用猜的!“不管你是猜的还是蒙中的,反正离我远一点。”她还没做完想做的事,不想招惹不相干的人。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没等他说完,佟欣月冷着声音打断。“你追求的是马玉琳,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乔灏懊恼了,他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她也在场。
“灏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府上的下人骚扰你了吗?”
突然传来这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马玉琳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转角,她走上前,不忘狠瞪佟欣月一眼,眼刀锋利得足以将人砍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