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伸手想握住戴在颈子上的玉石,手指碰触到胸口时,她愣了下,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低首一看,发现自己此刻并未像平时那样把胸部束起来,她顿时惊愕的跳下床,匆忙跑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一照,镜中映出她披头散发的模样。
天啊,她刚才就是以这副样子见墨良浚?!
他、他知道她是姑娘了?
可他刚刚的神情为何没有任何异样,也未责问她,仿佛没有发觉这件事……难道,他没看出来吗?
她困惑的摸着自己垂落在肩上的头发,再按了按只穿了件白色单衣的柔软胸脯,她的胸部虽然不算丰满,但也没平到让人看不出来呀。
这墨良浚是太关心她了,所以才没发现她其实是女的吗?可他先前还抱了她,难道也没察觉不对?
这时岚岚走进来,冬十一赶紧抓着她问:“陛下过来时,看见我这副样子可有说什么?”
岚岚摇头,“没有呀,那时少爷还未转醒,陛下让我们退下,自个儿留在房里照看您。”
“那爹他们呢?”
“老爷他们怎么了?”岚岚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没束胸,头发也没挽起来,爹他们不觉得我这模样一点都不像男子吗?”
岚岚被她问得一呆,“这……兴许他们看惯了您的模样,所以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了,且您当时昏迷不醒,身上又盖着被褥,没人会特地往您胸口瞧去,奴婢也是怕您会喘不过气,所以才替您解开束胸。”
冬十一想想,觉得岚岚的话也有道理,这里的男女都蓄着一头长发,男子平日里将头发挽成髻,束在头上,晚上睡觉时放下,她的脸本来就长得秀美,冬家的人平时就看习惯了,自然也就不觉得奇怪。
岚岚突然想到一件事,迟疑的道:“不过……玖公主她知道您是个姑娘了。”
“她怎么知道的?”冬十一讶问。
“昨日她带着被砸昏的您回来,太医来看过后,奴婢为您擦洗身子时,她突然闯了进来,就瞧见了,她当时很震惊,奴婢求她替您保守秘密,千万别说出去。”
听完后冬十一点点头,她觉得凤玖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应当不会到处去说,所以并不担心,但听到岚岚的下一句话,不禁错愕的瞪大眼。
“我瞧玖公主似乎很难过呢,她那么喜欢您,忽然发现您竟同她一样是个姑娘,也难怪今儿个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
“你说玖公主她喜欢我?!”冬十一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
“是呀,您没发现吗?”
冬十一摇头,“没有。”
她是知道凤玖对自己十分亲昵,但她以为那是凤玖把她当成朋友的缘故,所以也很自然的把凤玖当成朋友看待,一时倒忘了对凤玖而言,她是冬家少爷,并不是冬家小姐。
没想到这位公主竟会对她产生好感,冬十一想了想说道:“被她发现也好,免得她越陷越深。”有一个墨良淡就够她头痛了,她可不想再来一个。
第6章(1)
自那日醒来后,接下来的每一晚,冬十一都不停的作着恶梦。
梦境一开始,皆会出现一名她看不清面貌的男子与女子,女子很爱那男子,男子也柔情以待。
在我心中,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得上你。
流点血算什么,能博得你粲然一笑,纵使要我死我也愿意。
我们就像那并蒂莲一样,今生今世都会永远相守在一起。
我发誓我今生绝不会负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个。
然而不管那男子说得有多深情,最后总会出现相同的一幕——他绝情又狠心的将那名女子推入阴冷的湖中。
而她总是在女子快溺死的那一刻,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今天也是如此。
先前她就常作恶梦,可通常醒来后便记不清梦中之事,可最近这段时日,那梦境竟开始清晰起来,她甚至能够深刻感受到梦中女子对男子的爱意,以及最后她被心爱之人无情推入湖中溺死时的那种痛与恨。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作这种奇怪的梦?
她曾怀疑过这会不会是她这具身体以前的遭遇,但她问过岚岚自己以前是不是曾与人相恋,岚岚却是一口否认,“没有,少爷不曾喜欢过任何人。”
所以梦里的事应当与她无关,可这样的话,她又为何会不停的作着同样的恶梦?是在预示什么吗?
就在冬十一困扰时,同样这一晚,深夜的大安城里充斥着一片肃杀氛围。
在世家大族联合数名王侯准备要对墨良浚叛变的前一晚,墨良浚暗地里调派的大军已进驻大安城,将这些人团团包围。
由墨斯年所率领的军队杀进了丞相陆皓的府邸,他手持太华圣剑,以谋逆之罪迅雷不及掩耳的斩杀了陆皓,以及所有在朝为官的陆氏族人,其他的三大家族则由不同的将领率军以同样的罪名将掌权者就地处斩,参与的王侯也被当场格杀。
四大世族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除。一场来不及展开的叛变就在墨良浚神速的调兵遣将之下,迅速摆平。
清晨时分,大安城里的百姓醒来,大部分的人对昨夜就在他们所住的城里发生的血腥镇压浑然不觉。
待一具具的尸首被抬出来后,百姓才得知此事,大为哗然,然而有更多的人却是额手称庆,四大世族的子弟仗着高贵的出身,平日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欺老凌弱的事没少做过,让大安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今这些人从此在大安城消失,对大安城的百姓算是一举除了四害。
正当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午后时分,冬十一坐在冬夫人的院子里,听着冬家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冬十下个月即将出阁之事。
对古代的婚礼她一窍不通,因此静静的没有出声,待了一会儿,她按了按有点疼的太阳穴,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冬十也跟了出来,心烦的说:“嫁人好麻烦,真不想嫁。”
“怎么了,这不是你自个儿看中的相公人选吗?”冬十一关心的问。据她所知,她这准十姐夫是冬十去年意外邂逅的,两人情投意合,男方上门求亲,这才结下了这门亲事。
“人是我挑的没错,可是他的家人我没得挑呀。我最近听说他有个守了寡的姐姐带着几个孩子投奔娘家,她性子很是苛刻,我怕应付不来这位大姑。”
这让冬十一想起以前曾听说的一句话: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她握起冬十的手,正色的说:“她有娘家,你也有娘家,要是你真的受不了,娘家的门会一直为你开着,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你只要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支持你。”
她不会劝冬十要多包容,也不会叫她不用忍,因为实际情况只有冬十这个当事人才知道,届时要不要继续容忍下去,都得由她决定,自己所能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她。
听了她的话,冬十顿扫眉间的烦躁,露出了笑容,有些不舍的道:“十一,我嫁了以后,冬府就剩下你一个人,往后孝顺爹、大娘、你娘和我娘的事就全交给你啦。”
冬十一笑着答应,“你放心出嫁吧,我会孝顺他们的。”
两人再说了些话,冬十走回屋里头,而冬十一则准备回房,可她的头竟不知怎么着越来越痛。
行经凤玖住的小院时,她稍稍停下脚步,想起自从得知她是姑娘的事后,凤玖便开始跟她闹别扭,这几天都不肯跟她说话,犹豫了下,她觉得今天状况不太好,还是改天再找她好好谈谈,正要离开时,她忽地听见咒骂声传来。
“宫维新,你这个奸人,看本公主射死你!”
宫维新这三个字冷不防钻进冬十一耳里,仿佛一道雷在她脑子里乍响,原本就疼痛的头此刻宛如要裂开,她抱着脑袋,痛苦的跪坐在地。
一幕幕被封锁在心中深处的记忆如浪潮般朝她涌来,令她承受不住的哀嚎出声。
听见她的声音,凤玖急忙丢下手里的弓箭,过来扶起她。
“十一,你怎么了?”
“我的头……好痛,好痛……”她十指紧抓着头部,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
此刻的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她被无情的抛进湖水中,身子冰冷,五脏六腑如遭火燎针剌,水不停的从她口鼻涌入,灌满她的肚腹,根本无法呼吸。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以前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吗?!
见她痉挛起来,凤玖吓到了,急忙大声呼唤下人过来。
“来人、快来人!”
解开封印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涌入脑子里,让冬十一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她忽而是十四岁的冬九,邂逅了初到墨国的宫国皇子宫维新,进而与他相识、相恋。
忽而她又变成冬十一,在第一天出任侍中时来到墨良浚面前,战战兢兢的对他行礼,“微臣冬十一,拜见陛下。”
旋即又摇身一变,成为亭亭玉立的十六岁少女,笑靥如花的她与宫维新携手踏青赏花,他拥着她满脸柔情的许下盟誓,“我对九妹的感情如这天、如这山,亘古不移。”
背景一换,她又变成侍立在澄明阁里,服侍着墨良浚的小小侍中,他对她轻声说:“在朕面前你无须像其他人那般恭恭敬敬的,有话直说,不必压抑自个儿的本性。”
一幕又一幕的记忆交错变换着,混淆了她的记忆,令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冬九还是冬十一。
她是冬九。
不,她是冬十一才对。
不,她既是冬九,也是冬十一,不不,她不是冬九,也不是冬十一,她只是一抹来自异世的孤魂。
她到底是谁?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努力思索着。
外界传来的叫唤声她全然听不见,完全陷入错乱的记忆里,不知纠葛了多久,她才好不容易突破重重迷障,想起她前世死于癌症,然后魂魄穿越了时空,轻飘飘的来到这里,成为了……冬九。
当时那个才十岁的孩子染了风寒,引发肺炎而死,她遂顶替了她而活。
可后来她又死了,是被心爱之人亲手毒杀而死,他还无情的将她沉入湖底。
她眼前的景象定格在宫维新诱骗她饮下毒酒,抱着毒发的她抛入湖中的那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倾心相待,换来的竟是如此残忍无情的对待?!
她的心痛得犹如被凌迟,一寸寸被割裂着,疼痛难忍。
“啊啊啊——”她泪流不止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痛苦的哀鸣。
她突然的举措和哀嚷声让站在床榻边的韦姨娘、冬十、冬夫人、董姨娘、岚岚等人都吓了一跳。
韦姨娘紧紧抱住女儿,哄着她,“乖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儿。”
一旁的凤玖见冬十一有些神智不清,又哭又叫,她担心又困惑的问:“她这是怎么了?”见她这副模样,她怀疑冬十一会不会是染了什么疯癫病。
可方才请来的大夫说她是日前头部遭到重击,因而引发了头疼,已开了药让下人去煎了。
冬夫人神色温婉的看向凤玖,恭敬的说道:“玖公主,十一她现在身子不适,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十一她……”
冬夫人委婉打断她的话,“待十一好了,妾身再让她去向公主请罪。”说完,她便迳自吩咐,“岚岚,你送玖公主回去。”
心知夫人不想让外人知道太多少爷的事,岚岚应了声“是”便领着凤玖离开。凤玖一走,董姨娘担忧的看着冬十一,对冬夫人说道:“大姐,十一会不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才会这般?”
第6章(2)
冬夫人神色凝重的摇摇头,她也不明白十一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发狂。
韦姨娘怕女儿伤了自己,抓住她不停捶打着自个儿心口的那只手,满脸忧容,“要是她真想起了以前那些事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又想不开?”
站在榻旁的冬十心疼的咒骂,“都是宫维新那混蛋害的!”
“十儿,别再提这个人。”董姨娘警告的瞪了女儿一眼,这名字在冬九出事之后,就成了冬家的禁忌。
冬夫人拿着手绢,温柔地替冬十一擦着从她紧闭双眼里流出的泪水,温声说道:“兴许等她清醒后,会同以往一样,仍不记得以前那些事,你们也别太担心。”
她话才刚说完,被韦姨娘抱在怀里的冬十一缓缓睁开了眼。
见状,韦姨娘惊喜的道:“十一,你终于醒了,方才可吓死娘了。”
冬十一怔怔的看着她,目光再徐徐移向其他人,片刻后,她张了张嘴,用着被毒药毒得沙哑的嗓音慢慢开口,“我想起以前的事了,我是冬九,不是冬十一。”她的话令屋里的众人全都呆愣住。
“你想起来了?!”冬十紧张的抓住她的手,劝告她,“你可别再做傻事。你知不知道当初你为了宫维新那混蛋移情别恋而投湖自尽,让大家有多伤心?”
“你说我投湖自尽?”冬十一皱起眉。
见她一脸讶异,冬十感到很奇怪,“是呀,你不是说想起以前的事了吗?怎么,难道你仍不记得这件事?”
“我怎会投湖自尽!”她前世罹病早逝,因此比任何人都还珍惜这好不容易才又得到的重生机会,哪里会因为这种事就轻生。
听她这么说,就连韦姨娘也很吃惊,“你当初不是因为宫维新移情苗艳姝,不但要迎娶她为妻,还同她回宫国,伤心之下才投醉春湖自尽吗?”
没想到冬家人竟以为她当初是自尽,冬十一激动的否认,“不,我没有投湖自尽,是宫维新约我出去,并诱骗我喝下毒酒,还将我丢入醉春湖里!”
冬家人全被她所说的话给惊住了,“你说什么,是宫维新下毒害你?!”
冬夫人神情严肃的问:“十一,你把话说清楚,那宫维新为何要对你下毒手?”虽然她已恢复记忆,但这半年来已习惯叫她十一,因此也没人改口。
原本他们一直以为她是伤心过度而投湖,为此在好不容易救醒她,发现她遗忘了所有事之后,他们才费尽心思为她编造冬十一这个新身分,想让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不要再想起过往的伤心事,不想她竟是遭人所害。
思及当时的事,冬十一紧掐着掌心,苦涩的说出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
“是那苗艳姝容不下我,宫维新为了博取苗艳姝的欢心,好得到她父亲的相助返回宫国,所以才对我下毒。为了不想让人发觉此事,他派人暗中约我前往醉春湖,还要我别告诉任何人这事。”
冬十听完,气愤的破口大骂,“这个天杀的混球,再让我看见他,我非砍死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