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适巧一波轻微的冷气团南下,让尚未习惯寒风的路人,全都缩着颈子抖着肩。
这时,有个女孩突兀的出现在街头,在这种天气下,穿着一件看来单薄的棉质外套,脚上套着九分裤,穿了双帆布鞋,中间露出一截肌肤,连双袜子都没穿。
圆领的外套里是一样圆领的毛衣,光目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她彷佛不惧寒冷似的,颈子上没有围巾,头上没有毛呢帽,活像这天气才刚刚入秋。
“我说小乔啊,妳不知道物价飞涨吗?”一个满脸风干的老太婆驼着背,哑着声嚷。
“我说朱大妈啊,我就是知道才说妳这价钱太便宜了!”女孩单手扠腰,指着脚边一大落折扁的纸箱,“现在纸价涨成怎样,别以为我没打听过!”
“欸!我不是在跟妳扯这个,现在物价涨,我们也不好过啊!”朱大妈望着她分六次载来的大批资源回收,皱着眉。
“再不好过妳也靠资源回收挣了三间大安区的房子了!”乔安琳把音量提高,生怕街坊邻居不知道,“价格出好一点给我,妳照顾的是一屋子的孤苦伶仃!”
“嘘嘘……妳这么大声干么!”朱大妈仓皇失措的左顾右盼,就怕别人听见三栋房子的事情。她可是故意穿得又脏又破,这是工作服耶!“我算妳高一点就是了。”
“当做善事吧。”乔安琳纤手一伸。
朱大妈不甚情愿的把钱放到她洁白的手心上头。就知道小乔不好说话,她是这一带出名的凶悍小辣椒!
不过也是难见的善良女孩啊……嗯?
“我说小乔,妳今年几岁了?”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
“前几天刚过二十,怎么?妳要帮我庆生吗?”乔安琳瞇起眼假笑,“真难得妳对我这么好,生日礼物就折现吧。”
“哼,我怎么可能会送妳生日礼物!”朱大妈简直是嗤之以鼻,拧着眉算数,“是啊,上星期二嘛,就是妳来这里二十年的日子!”
“是啊!二十年前,我就是在这种天气被人扔在育幼院门口呢。”乔安琳嘴角一勾,没有常人的自艾自怜,反而还多了分骄傲。
“那妳也二十岁啦?”朱大妈摇了摇头,“都二十岁了也没个女孩样,妳差不多可以嫁了耶!”
乔安琳斜眼一瞪。她的婚事什么时候需要这位资源回收的阿嬷伤脑筋了?
育幼院一屋子老小要是没有她,靠什么活啊!
更何况,哪个瞎了眼、脑子烧掉的男人,会要娶她这种身无长物,还负债累累,身后尚有三十几个拖油瓶的女孩……女人结婚?
“嫁个头!妳有空可以帮我介绍啊。”她撇了撇嘴,把钱塞进口袋里,“别忘了补充说明,我的嫁妆要几千万,还会有三十几个陪嫁过去的人喔!”
“呿呿呿!”朱大妈没好气的摆了摆手,叫她快点滚。
照小乔这种叛逆的个性,谁会要她啊?
更别说她刚刚提的还真是重点,三十几个陪嫁过去的人……咳!除非她老到变白痴了,也不可能帮她介绍谁,那是害人、造孽啊!
“走了。”乔安琳高声喊着,一脚跨上摩托车。
如果不是因为摩托车就停在一盏亮如白昼的路灯下,沈继发誓他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因为那个女孩留着一头粉红色长发,跨上了一辆几乎是古董的摩托车,后头还系着……拖车?
这样也能骑在街上?
“确定那是乔安琳?”他沉声问。
“是的,的确就是乔安琳。”秘书将档案递上,“在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都知道她就是圣心的小乔。”
小乔?哼!三国的小乔可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温柔娴熟,优雅动人。
从刚刚观察到现在,他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眼睛不太好的为乔安琳取这种全世界最不符合她的绰号!
“远远看看不出来样子……”不知道长得如何?
“长相不是重点。”男人将档案随手往一边丢弃,“重要的是她的生育能力。”
呃……秘书乖乖闭嘴。
生育能力还没检查,谁知道啊?不过看那位乔小姐在大冷天还能只穿那样又不打哆嗦,身体应该很勇健吧?而且也才刚满二十岁,正常状况来说,身体应该没有问题的啦!
“父亲什么时候会派人过去找她?”
“听说是这两天。”
男人听着摩托车急催油门的声响,自他车边呼啸而过。
对向车道的摩托车骑士不经意的朝他这边望过来,漆黑的安全帽下见不着她的双眼,但是他觉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四目交接了。
“走吧。”他说着,将车窗关上。
最迟再一个星期,他们就会正式见面的。
他的未婚妻。
第一章
这天突然下起一阵雨,让冬日更多了几丝寒意,乔安琳这会儿坐在温暖的车子里头,而且还是辆很夸张的黑头加长轿车!
她悄悄的咽了口口水,看着坐在她身边以及她对面的人。
是的,对面喔!她没坐过出租车也知道车子长怎样,是哪种车子后座还可以面对面坐人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坐上这种偶像剧里才有的顶级房车!
不过,还有更夸张的事。
“喂。”她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到底还要多久?”
“乔小姐,对不起,因为是在台北,所以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白发男人留着一小撮灰白的胡须,慈眉善目的笑着。
“真无聊!”噘起嘴,要不是玛特琳硬逼她来,她怎么可能上陌生人的车。
今天一大早,她才准备去打工,这辆超夸张的车就停在育幼院门口,她原本还打算请他们开过去一点,不要挡在人家的大门口,结果却先走出一堆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个个正式得不得了,下车就直接告诉她要找乔安琳小姐。
乔安琳“小姐”咧!听得她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叫她,乱恶心一把的!
接着,她的人生就步入了戏剧化的发展。
那群西装男竟然说,她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小孩,她的生父病危在即,终于找到宝贝独生女的下落,所以希望在临死前可以见她一面。
她才准备拿扫把把这群诈骗到夸张的人给赶出去时,一向病恹恹的玛特琳却制止了她,要她去看看。
因为每个住在育幼院的人,在心底都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不希望自己真的是被丢弃,或是无父无母的孩子。
她记得那群家伙瞧着她的眼神,带着极度的羡慕与嫉妒,因为她可能有个“父亲”,而那个父亲来找她了。
“我先说好,不管怎样,我今晚得回家。”她高跷起二郎腿,“今天我已经请假了,明天不能再请。”
“乔小姐请放心,我们会补偿您所有的工作薪资。”男人微微一笑,“不知道一天两万元够不够呢?”
“两万元”她失声尖叫,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哇靠,这人是钱太多吗?她一天两份工作,再多也只有两千元,两天至多四千,这个人开口就给两万?
那是她另一份正职工作的底薪耶!
老管家眼底藏不住笑意,看着她瞪得圆大的双眼,彷佛两万对她来说是个夸张的天文数字似的。
乔安琳爬坐起来,重新坐稳,一颗心雀跃的怦怦跳着。
不会吧……她这个人从不作梦的,因为梦太不真实,而且跟现实相反。
育幼院里所有人都梦想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终有一天会有高级轿车前来迎接,还说,因为他们真的是孤儿,所以美梦成真的机会比别人多了10%。
就只有她不会作这种可笑夸张的梦,因为现实生活的温饱比什么都重要。玛特琳的病需要医药费;某恶劣财团急着要他们那块地建什么游乐园;还有水电费跟伙食费,作梦是无法解决这些事的。
更别说——乔安琳带着点鄙夷的环顾内装奢华的车子。
如果真有父母,当初丢弃她时,缘份就已经尽了!
她是靠着育幼院的玛特琳修女活下来的,对她来说,她只有一个母亲,就是玛特琳。
“要吃点东西吗?”坐在对面的男子恭敬的从一旁的小冰箱拿出蛋糕,“这是巧克力布朗尼,还是您要……”
“哇!”她顿时亮了双眼。好大块的蛋糕喔!她超爱吃蛋糕的!
说了声谢,她立刻把蛋糕接过,用一种亮到夸张的眼神盯着手中的蛋糕。
天哪,看起来好精致喔……小时候玛特琳都会亲手做蛋糕给他们吃,后来没钱之后,年长的人会去打工,买一小块海绵蛋糕庆生,现在她是最年长的人,他们有一年一度的蛋糕日,她会去买一个八吋的大蛋糕,给三十几个小子庆生,大家都很珍惜分配到的一小块幸福。
而现在在她手上的,是一大块耶!闻起来巧克力香超浓郁,感觉是超好吃的圣品啊!
一小口咬下,乔安琳简直以为自己飞上云端了!她这辈子还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蛋糕!
一边的老者望着她满足而幸福的神情,不禁微笑,这时候的乔安琳看起来,就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样,更别说那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布朗尼罢了。
喜欢吃蛋糕吗?他暗自做了笔记。
吃过蛋糕后,乔安琳意犹未尽的还想知道冰箱里有哪些蛋糕,但是她在询问之后,并没有再吃任何一块,而是像在防着什么一样,只要了瓶水,没再多吃什么。
没多久,她忽然觉得这车子的座椅该死的好躺,越躺眼皮越沉重,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直到一声巨大的雷鸣,才把她吓跳了起来。
眼皮一睁开,她慌乱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防备的看着一车里的人,然后在瞪向老者时缓和下来。
对,她在车里,今天早上有人自称是她父亲派来的人,要接她上台北……
“我为什么还在车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有些不耐烦,“我一直在同一个地方!”
“稍安勿躁,瞧,我们到了。”长者的声音低沉温和,指向窗外。
乔安琳好奇的往窗外望去。
黑色的车子在山路中行驶,终于来到一扇雕花大铁门前,从玻璃望出去,可瞧见有一栋豪华大别墅矗立在远方。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她瞧见花园、空地、喷水池等跟外国电影里一样的陈设,宛如进入了庄园或是什么城堡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里面有人撑着伞,为他们打开车门。
屁股坐得发疼,乔安琳终于踩上地面,这个她觉得连空气都陌生的世界。
许多视线往她这儿过来,她也毫不避讳的环顾四周,这跟育幼院一样在山里,但不一样的是,这里是奢华的,外头现在站了十几个佣人,全是等着他们的。
“我以为我该到医院?”她狐疑的回首看向老者,“你们说有人病得很重。”
“老爷有专属的医生跟看护,一直都在家休养。”老者微笑着引她往前走,“他一直很期待能够看见妳啊。”
“是吗?”乔安琳哼了一声,“期待到把我扔在育幼院门口?”
这句话让空气顿时凝结,连老者也不禁停下脚步,回首凝了她一眼。
“有错吗?”她竟勾起笑,“别忘了我今年二十岁,在育幼院长大的!”
所有人都低首不语,专心在自己的工作上,为乔安琳递上毛巾、热茶跟拖鞋。
她只接受了拖鞋,便踏进那富丽堂皇的别墅里。
真的跟皇宫快一样了!乔安琳在心里嘀咕着,从家具到装潢都是有钱人家的样子,最好她有那么幸运,有个富可敌国的亲生父亲!
要是真这样有钱,当初又是嫌她哪里不好,才直接用条薄被裹着她,往育幼院门口一扔?
几年的社会大学经验让她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有阴谋。
玛特琳干么叫她来啦!她开始拧起眉,树立起强烈敌意。
“人来了吗?”上方,传来一股重低音。
乔安琳循声仰首,在呈现L字形的上方楼梯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直纹衬衫,站在楼梯口往下看。
“少爷,乔小姐来了。”老者恭敬的报告着,从他的口吻与姿态,可以确定上方那男人的地位。
距离不甚远,乔安琳可以清楚的瞧见那男人,随着每一个步伐的前进,她便能看得更清楚,只是还没到达,他就已经旋身离去。
她差点就冲口问那是谁,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还是先不要多话比较好。
上了三楼,一片光亮洒在木制的地板长廊上,她被引领到最后一间房,那偌大的空间,看得她瞠目结舌。
房里充满药水味,一张大床放置在中央,四周以纱帘覆盖,像是很高级的蚊帐一样,罩住里面躺着的人。
而刚刚楼梯上那个男人,就站在床边。
乔安琳皱着眉打量,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
“父亲,父亲!”男人弯下身子,往纱帘里轻声呼唤,“您醒醒,她来了。”
帐子里的男人看不清样貌形态,乔安琳只看见他微微动了一下,不一会儿,便缓缓的转向她。
这一刻,乔安琳突然觉得心跳狂奔!
她陷入一种吊诡的心态,她紧绷着身子,握住双拳,因为内心涌起一股不该有的期待,她竟然在盼望帐子里的男人,喊出她原有的名字。
她还是期待那里头躺着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请妳过来。”年轻男人直起身子,看向她。
“为什么?”深吸了一口气,乔安琳才能压抑自己渐渐激动的情绪。
“父亲在叫妳。”他说话简短,而且不带什么感情。
“你的父亲叫我做什么?我连我为什么在这里都不知道。”她用行动抗拒自己的心,宁可选择逃避。
不该期待的,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自己还有家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出生就必须被丢弃!
“周管家。”男子看向老者,眼神凌厉间还带了责备。
“是,少爷,我已经跟乔小姐解释过了,但是……”
“你们解释就算一回事吗?我怎么知道这会不会是场骗局,或是有钱人的娱乐项目?”她假装不在乎的在房里踱步,却刻意离病床几公尺远,“你们希望我痛哭流涕的冲上前喊声爸爸,然后说不定里面的人就会突然坐起来,指着我哈哈大笑?”
气氛因她的声量而更显凝重,但是乔安琳却毫无惧色。
她吃过太多有钱小孩的亏,从小学开始,育幼院的人就只有被欺负与嘲弄的份,多亏了那些人,她才能有今天的坚强。
“妳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这是DNA报告。”拿过桌上的一份文件,男人笔直朝她走来。
面对他的接近,乔安琳下意识的后退,其实她已经想要夺门而出了。
但等到对方走近时,她却又一瞬也不瞬的瞪着他瞧。
她看过这张脸、看过这双眼睛!
男人把文件塞到她手里,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握住她的手腕,往病床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