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眼睛不服气的互相瞪视,在他总是炯亮亮的眼神中,她也有不想认输的时候。
“离儿懂!”
“嗯哼?”他挑眉等待,等着答案,等着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离儿气恼极了,咬唇皱眉。她真的不想被大少爷瞧扁!她脑袋飞快轮转,然后灵光一现。
“懂……懂鹣鲽情浓、燕侣莺俦!”不就是夫妻之情嘛,她学到的成语有很多种解释的,要什么面向的,都有!“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又道双宿双飞如莺燕,只羡鸳鸯不羡仙……”
“离儿。”
瑞木修言沉声一唤,止住了离儿后面的话语,她噤声,蓦然发觉他隐约的不悦。
鹣鲽情浓……燕侣莺俦……
不只离儿被他的神情引去注意,就连他也短暂的迷失在她纯净无瑕的眼瞳中,从她口中说出形容夫妻琴瑟和鸣的绵绵情意,他竟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这娃儿……到底还是长大了……
他有了难得一见的窘迫,首次从两人间的瞪视中,先闪避了目光。
“不准再胡说。准你去茶馆,快去!”
瑞木修言大大的施恩,让离儿意外。
大少爷的不悦没有延伸到她的身上?大少爷到底是怎么了?
她也不多想,也全然忘记她等待问题的解答,一领特赦,开心得跳也似的离开瑞木修言的书房。
而在卧榻上的男人,望着女孩翩然离去的背影,不经意的想起当年像片小叶子的质朴人儿,如今也成了蝴蝶纷飞的倩影佳人。
他长指抵住下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久久未从离儿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然后才轻笑出声。
“袖纱密掩嗔郎看,学写鸳鸯字未成。”
情……与絮悠扬……
酉时六刻,夕阳西下近黄昏。
老驴踩着落叶的蹄,窸窣作响,背着离儿,漫步回家。
时光匆匆,童颜已添新娇色。
如今年方十四的离儿,刚从江口茶馆里走出来,沿路又经过几间瑞木修言开的茶楼、茶厅,她抽了空,一一进入店内,随意看看。
各家店里,壁廊上摆放着符合茶馆意境的茶画、书法,仇英的“松亭试泉图”、丁云鹏的“煮茶图”、文征明的“惠山茶会图”、唐寅的“事茗图”、杜牧的“题茶山”、“题禅院”齐己的“咏茶十二韵”。
每幅茶画、书法都是瑞木修言费尽心力和各个性情古怪的文人们索求来的,手段有软有硬……有方有圆,放长线钓大鱼,直中取,曲中求,过程不甚轻松,但倒也没有一个文人让瑞木修言吃瘪过。
离儿到茶馆,从不多话,品一壶茶娘新沏的功夫茶,再一口二泡茶,尝一尝管事送上的茶点,再将剩下的点心,打包带走。
来得安静,去得无声,神经大条点的掌柜也只当她是年纪最小,又最爱喝条的奇怪孩子。
只有重要职位的管事知道离儿的来历与目的,其他在茶馆工作的掌柜、长工与厨娘皆不识离儿的身分。
一方面是应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们透露他俩的身分,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务,皆呈报给江口茶馆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汇报给冯叔。
最后,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门,方知茶馆的所有运作。
只是……这都只是各家管事们知道的面向。
而事实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时就会带着离儿,随意选间旗下的茶楼,坐在僻静雅室内,听着在楼下中庭传来曲艺唱词、说书讲戏的声音,离儿则是一边被唱曲儿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认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壶清茶的味道。
第4章(2)
学习,茶韵留香、怡情悦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张渊所说的汤辨,形为内辨,声为外辨,气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过中失正,茶重则味苦香沉,水胜则色清气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饮涤昏寐,情来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樱唇轻抿杯缘,含进一口清香,气韵喉头而上,气息染香。
瑞木修言总是亲手煮水、碾叶、过水、取茶、暖壶、温杯、温盅……
他有满腹学识,茶经一富,无奈唯一的徒儿,总学不得他真传。
可他不担心,所谓像不像,也有三分样。
离儿执起茶盏,倾倒一壶清茶的手势,一举瓷杯轻啜一口茶香,论起茶品的色、香、味,头头是道,句句有理,那绝不比内行人来得差,唬唬门外汉,那更是轻而易举。
主仆二人在各茶楼的来去自如,从无人知晓,而茶馆上下的伙计,对幕后老板的造访,也从不知情,因为他们连老板的面容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老驴子以缓慢的速度走着,再怎么慢,也还是走回了瑞木家。
它背着离儿,从瑞木家的后门走入,进门后的右边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它的小窝。
离儿铲了几把长工。准备的青草,挑出老叶,只留下嫩叶子给老驴子吃,它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让离儿越来越费心它的吃食。
老驴子边吃着嫩叶,边让小主子用鬃刷理理它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离儿,算是道声谢意。
待离儿瞧瞧时间,大惊一下,都这么晚啦?
只有重要职位的管事知道离儿的来历与目的,其他在茶馆工作的掌柜、长工与厨娘皆不识离儿的身分。
一方面是应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们透露他俩的身分,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务,皆呈报给江口茶馆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汇报给冯叔。
最后,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门,方知茶馆的所有运作。
只是……这都只是各家管事们知道的面向。
而事实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时就会带着离儿,随意选间旗下的茶楼,坐在僻静雅室内,听着在楼下中庭传来曲艺唱词、说书讲戏的声音,离儿则是一边被唱曲儿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认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壶清茶的味道。
学习,茶韵留香、怡情悦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张渊所说的汤辨,形为内辨,声为外辨,气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过中失正,茶重则味苦香沉,水胜则色清气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饮涤昏寐,情来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樱唇轻抿杯缘,含进一口清香,气韵喉头而上,气息染香。
瑞木修言总是亲手煮水、碾叶、过水、取茶、暖壶、温杯、温盅……
他教二儿沏茶、喝茶、说茶,他有满腹学识,茶经丰富,无奈唯一的徒儿,总学不得他真传。
可他不担心,所谓像不像,也有三分样。
离儿执起茶盏,倾倒一壶清茶的手势,一举瓷杯轻啜一口茶香,论起茶品的色、香、味,头头是道,句句有理,那绝不比内行人来得差,唬唬门外汉,那更是轻而易举。
主仆二人在各茶楼的来去自如,从无人知晓,而茶馆上下的伙计,对幕后老板的造访,也从不知情,因为他们连老板的面容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老驴子以缓慢的速度走着,再怎么慢,也还是走回了瑞木家。
它背着离儿,从瑞木家的后门走入,进门后的右边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它的小窝。
离儿铲了几把长,准备的青草,挑出老叶,只留下嫩叶子给老驴子吃,它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让离儿越来越费心它的吃食。
老驴子边吃着嫩叶,边让小主子用鬃刷理理它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离儿,算是道声谢意。
待离儿瞧瞧时间,大惊一下,都这么晚啦?
“完了,完了,大少爷还没吃饭呢!”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快跑到灶房内,还好香娘还正在准备晚膳,只是快要收尾而已。
她俏皮的伸头一探,鬼灵精的从妇人后头出声,“香娘!”
无奈事情不如她所想,香娘没有被她吓到,反而一转头,用打算教训孩儿的眼神盯着她瞧。
“怎么来晚了?都忘记上回才被修理的疼吗?”香娘没好气的说道,想训训离儿,但手仍是不停歇的继续忙着要让离儿带去瑞木修言那里的晚膳。
想起上回,也是如今情境,却好死不死地被沈婉发现离儿怠慢了她的宝贝孩儿,便带着家丁和丫鬟来到瑞木修言为了静养而孤立起来的院落,准备逮人回主屋好好修理一番。
结果不知什么原因,一大伙人进门后,看见的景象便是瑞木修言拿着竹藤抽打离儿的小手心,还让她跪在石板上头,小脸哭得唏哩哗啦,泪流满面,小嘴儿直喊“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会贪懒了……”
大伙才知道,大少爷已经在处罚怠慢他的小婢。
既然都挨了罚,沈婉也就没多说什么了,问了瑞木修言是不是该换皿灵点的丫鬟?但被他拒绝后,沈婉摆摆手,自讨没趣的离开。
只是关上门后的天地,那真是天南地北,相去甚远啊!
瑞木修言丢掉手上的竹藤,啪的一声,竹藤被人泄愤似的用力甩在石地板上。
他将离儿从地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对着她真的受伤的小手,呼气吹凉,又是哄又是疼的,好不怜惜。
这一打,她可有三日不能执笔练字,她可不会因此而开心,所以对着施暴的主子,不顾手心上的疼,捶了他的胸膛,又是嗔又是怒,对他,好不讨厌。
“好了,好了,别哭,我非得这么做,娘才不会赶你走,懂吗?”谁教他在瑞木家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就只是一个行不管事、坐不发令的闲散大公子。在族里,没有实权就没有发言权,要是他不先处罚她给娘看,娘肯定会将她罚得更惨。
这招叫做“打自己的孩子给别人看”。
可倒是苦了小小离儿,每当有类似情况发生,就是这般收场。
“懂……离儿懂……可是……离儿好痛!”这不是第一次,她明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是……身体的痛不会因为次数多,就会习惯,然后就不疼、不痛的!
她的怨慰,他当然明白,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但离儿细皮嫩肉,还是禁不起如此对待。
“好,我知道,你乖……大少爷疼你……”
他轻轻摇晃着小人儿,安抚她的情绪,让她靠在肩头上,慢慢止声。
瑞木修言也只有这个时候,会全然卸下当人夫子的严肃,像个良家哥哥似的疼惜一个邻家妹妹。
他替她上药,一如过往,棉布缠绕着手心,他呵疼又不舍,她从埋怨到谅解。
回应着他的关心,她点头,她微笑,她感觉得出来他的愧疚与无可奈何,所以她很快的就释怀,手心似乎也不再疼了……
离儿想着,偷偷地笑了。她知道香娘不懂,还以为大少爷真的待她不好。某方面来说,大少爷也实在背了一个“坏主子”的大黑锅,而且还卸不下来了呢!
“香娘,大少爷的晚膳还缺啥吗?离儿来帮忙,得赶紧拿去,不然大少爷又要发脾气了。”她磨蹭到香娘身边,瞧着能帮忙什么,再一面准备双层提盒,用来摆放菜肴。
香娘做好最后的装饰,在芙蓉蛋面摆上一片翠绿茶叶作为点缀,一边对着离儿说:“好了,就好了,你快拿去……”
两人的对话还未结束,灶房的门口就突然走进两个女子,青衣的翠儿与紫离儿先看见了来人,正要打招呼时,却被翠儿抢先开口。
“哟!姊姊,瞧瞧是谁啊?好像有人又来迟了。”翠儿红唇一撇,比几年前还要狐媚多了。
翠儿手拿提盘,看似刚从主屋的大厅上完前菜,现在则来取甜品的样子。
一铃则是完全没个好脸色,八年来她在灶房薰烟呛油,脸蛋早已不比以往艳丽,多了几分沧桑、几分落魄,而这些对她来说,全都来得莫名其妙!先不说几年前她被大少爷赶出房后,被编派到灶房做着粗重油烟活,这一做,就是八年!这八年来,完全没有她翻身之日,就连她和翠儿处心积虑的用尽各种手段,也无法把这丫头从大少爷身边赶走!
话说回来,这丫头明明做事就不够机灵能干,老是遗东忘西,少根筋得像个傻子一样,而大少爷也对她总不甚满意,打她骂她嫌弃她,统统都有,可就是不见大少爷把她赶走,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又是你这丫头,是不是摆明不给大少爷吃饭哪?”上次就是她与翠儿去夫人那里告的状,虽然见到了丫头被打得惨兮兮,可她最希望的事却没发生!大少爷还是没有把她赶走!真是气死她了。
离儿默默的没答话。大少爷说过,他不喜欢她和那些姊姊们多有交集,最好连话也别有交谈。
她装好菜肴后,低着头,走到被她们挡住的灶房门口。
知道她们是故意挡着她的路,她还是不改低调,“翠儿姊姊、一铃姊姊,离儿要回静园了。”
她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很有默契的各自让道,空出路子给离儿通过。
只是当离儿走出灶房时,她们也避开香娘的注意,随后跟上离儿的方向一同出了灶房。
她们跟在离儿的后头,窃窃私语的讨论着,这次要用什么方法挑拨大少爷和离儿。
翠儿在一铃耳边低语几句,只见一铃脸一皱,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一铃不太赞同的摇头,“这样不是给她机会?你傻啦你!”
翠儿早知道一铃会有如此反应,所以也想好说服一铃的理由,“姊,那丫头才十四岁,大少爷哪会对她怎样?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最不喜欢的就是主动爬上床的女人,要是这样可以……”
翠儿滔滔不绝的说着,完全没去注意到一铃的脸色已然变了……
“你这是在说我当初就是爬上大少爷的床,才一出来的吗?”她气翠儿是这般想着她,更气的是,她连床都还没爬上,就被赶出来了!这不冤吗?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啊!不过还好她还有二少爷瑞木伯源罩着她,他也曾说过会纳她为妾……
但话说回来,到底还是大少爷好,夫人也明着表示过,以后瑞木家的一切,总归是大少爷所有,所以还是跟着大少爷,往后的路比较好走,就算是为侍为妾,也好过跟着随时什么都会没有的二少爷来得好。
“没有,没有,翠儿怎么会这么想呢?这都是珠儿告诉我的啊!”
“珠儿?”一年前才被夫人买进来的乡下丫鬟?她知道些什么啊?
翠儿点头。
“珠儿说上旬前,夫人要她去大少爷房里……”她越说越不好意思,便靠近一铃耳边咬起耳朵,“说是要给大少爷开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