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天临只道:“你悄悄出府去找孟姑娘,说今日晚了,我不过去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日有许多事等着她。”
第二日,天未明,楼天临早早起了身,朗月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主子今日为何如此早起,她们也连忙起来伺候。
楼天临洗漱更衣,用过了早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还只是麻麻亮,他手握一卷书册专心凝神看着,这时路明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了进来。
“少、少爷!圣、圣、圣、圣旨到!”
京里的高门大户,平素里一般是不开中门不入正厅的,那何时开中门?便是迎接圣旨或位阶更高的人了。此时,楼府便开着中门,送走了宫里来的公公。
楼伸云、楼思修、骆氏,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犹在怔忡。
适才,他们三人虽然高喊谢主隆恩,接下了圣旨,又给宣旨公公塞了个沉甸甸的大荷包作为谢仪,可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还是如坠五里迷雾搞不清楚状况,这一切像是梦一样。
若说是梦也不可能,哪有三人同作一个梦,又在彼此梦中出现之事?可若不是梦,那究竟是什么?皇上当真派人来宣旨了吗?
这当中唯一状况内的自然是楼天临了,他责无旁贷的担负起了将三位至亲唤回魂的任务。“徐公公已走,三位坐下喝盏茶吧。”
丫鬟们闻言,忙要上茶。
“慢着——”楼伸云伸手制止,他紧紧蹙着眉心,一脸匪夷所思地道:“皇上赐婚?而且是这么一大早,在鸡刚刚啼完的时候?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是由睡梦中让下人唤醒,慌张起来洗漱更衣接旨的,吓得心脏狂跳不说,宫里来的人都走远了,他们还回不了神,更何况那圣旨的内容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啊!
“祖父,皇上确实派人来宣读了圣旨。”楼天临的口气很是深表遗憾,只差没伸手拍拍他祖父的肩膀。为免夜长梦多,自然要速战速决。
事实上,他并没有暗示皇上要何时下旨,是皇上自己心领神会他的奸计,太想看好戏了,所以一早就让人来宣旨。
“临儿,你说说那孟银衫是什么人?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还要你们十日后成亲?”骆氏困惑无比。
“孩儿不知。”楼天临答得就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样。
路明佩服得五体投地,主子这招睁眼说瞎话太高明了,不过主子是怎么办到的,才回京一天就说动了皇上赐婚?
“不知?”楼伸云有些回神了,他才不信孙子的说法。“岂有此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和皇上什么交情,你若不知道,皇上有可能来赐婚吗?”
他最忌讳人家说他倚老卖老,加上如今楼家又出了个皇后占着外戚的名声,行事更要小心翼翼,绝对不能擅权。
所以了,虽然他位高权重,但是打死他都不可能进宫去质问皇上。
楼天临一派凛然地道:“虽然不知皇上的用意,但既然是皇命自当遵从,自当上孟家提亲。”
“临儿说的不错。”楼思修神色十分凝重。“既然是圣旨,无论那姓孟的姑娘是谁,都该遵从。”
“话是这样没错,可咱们总要弄清楚是哪家的姑娘才能去提亲啊!”骆氏抱怨起来,“话说回来,皇上要赐婚,临儿久不在京城,不知此事说得通,爱儿不可能不知道,为何没跟咱们提点一声?这丫头也太超过了,虽然她做了皇后娘娘,可也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也该派人跟咱们知会一声,让咱们有点心理准备吧!”
语气愤愤,楼思修越听越想扶额。“夫人,小心隔墙有耳,你莫再说了。”
天爱是他们女儿没错,可也是皇后娘娘、后宫之首、一国之母啊!怎么可以逮什么说什么?
他这个夫人是骆太傅家的女儿,幼时身子不好,寄养在骆太傅好友——苍越派掌门的府里习武强身,长大回了府依然改不了些微江湖气息,他们是自小定了亲的,他也是成了亲才知道自己夫人性子如此莽撞,女儿给她养成什么样可想而知了,却还能得到皇上的钟情也真是不容易。
“孟……”楼伸云揉着眉心苦思。“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路明表示,老太爷啊,不就是昨日长公主来说过吗?
“那个……老太爷,还、还有一事老奴不知当不当说。”张管事搓着手,坐立难安。楼伸云一脸不悦。“何事啊?”
张管事小心翼翼地道:“老奴听说,皇上今晨不只下了一道圣旨。”楼伸云哦了一声,眉心微动。“皇上下了几道圣旨?”
张管事低眉顺眼回答,“两道。”
楼伸云蹙眉。“还有一道去了哪儿?”
张管事把头垂得更低了。“去了安丞相府。”楼伸云同样哦了一声,但这回是眉心抬高。骆氏沉不住气了。“圣旨上说了什么?”
楼天临眨了眨眼眸,微微蹙起了眉。还有一道圣旨去了安丞相府,皇上这是在耍什么把戏?
“说……”张管事眼眸不敢乱转,目不斜视的看着自个儿的鞋,轻声说道:“南康郡主赐婚吏部侍郎安之洋,十日后完婚。”
楼伸云身子一晃。
“爹!”楼思修忙过去扶着。
“岂有此理!”骆氏愤愤道:“南康郡主是咱们相中的媳妇人选,怎么可以赐婚给安家那小子?皇上是皇帝没错,可也是我的女婿,怎么可以胳膊往外弯?太不讲义气了!”
“夫人莫说了,隔墙有耳啊……”楼思修一个头两个大,既要安抚快昏过去的老父,又要遏止口无遮拦的妻子。楼天临看着厅里一团混乱,心里已有数了。
皇上没有这么一肚子坏水,这点子肯定不是出自皇上的手笔……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天爱,若娘知道胳膊往外弯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女儿,肯定会说生她不如生块叉烧。
第十九章 成亲做夫妻(1)
这是楼伸云为官以来,上朝的脚步最为沉重的一天,平日里总是精神矍铄的他,今日像个日暮途穷的老人,浑身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显得凄苦。
偏偏冤家路窄,在宣政殿前与安松春狭路相逢,安松春那满脸笑容和喜气洋洋,与他恰成对比。
“哎呀,楼老,恭喜恭喜啊,听闻皇上一大早就往您府上送了圣旨赐婚,府上要办喜事了,真是可喜可贺。”
楼伸云寒着脸,冷淡地道:“彼此彼此,皇上不也往你府上下了赐婚圣旨?”
“怎么会彼此彼此?”安松春目光里带着某种你知我知的暧昧笑意。“我的准孙媳妇儿可是敬亲王府的南康郡主,楼老您的孙媳妇儿是哪家的姑娘,恐怕是满朝文武未有人听闻过啊!哈!哈!哈!”最后还活力十足的大笑了三声。
楼伸云实在厌恶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可自己孙媳妇儿上不了台面又是不争的事实,只能把皇上和安松春恨得牙痒痒,恨恨的想着他一生光明磊落、为朝廷尽心尽力,如今既然皇上不给他脸面,他也不自讨没趣了,今日就辞官图个耳根子清净,也不必再看安松春和敬亲王府结了亲家之后的得意。
“我说楼老,您不会想要辞官吧?”安松春眼中笑意点点。“皇上毕竟是您的孙女婿,您应该不会和皇上斤斤计较才是,不会因为皇上偏袒我一些,您就不开心吧?”
楼伸云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喷也不是,不喷也不是,偏偏经过的文武官员都纷纷停下来向他们两人道贺,更令他如鲠在喉。
就这样,楼伸云一路僵硬的进了宣政殿,总觉得今日众人看他的眼光格外不同,他虽站得直挺挺的却感觉有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舒服。
楼思修看在眼里颇有些纠结,忍不住移了步履。“爹——”楼伸云眉头一蹙。“我没事,回你的位置去。”
“皇上驾到——”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李凌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中,自然知道今日朝上那不寻常的气氛为何而来。
他今早下的那两道赐婚圣旨,虽然一个是天临的要求,一个是天爱的顽皮,可对众臣来说那就是风向球。金殿上,李凌看着丹墀玉阶之下乌鸦鸦一片的百官,下达了推广曲辕犁的旨意。
旨意一下,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太明白那曲辕犁有什么好的,但皇上开金口要推广,众臣自然高呼遵旨。
约末一盏茶的议事后已无人再出班请奏,徐公公得到皇帝的眼色便手把拂尘向前一步,对着台阶下的文武百官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今日朝中无大事,最大的事就是皇上那两道圣旨了,因此也没人再禀报什么,就此退了朝。
一退朝,许多官员纷纷向安松春走过去道喜,众人将他围在中间,大有以他马首是瞻的意味,敬亲王并无官职在身,今日也特意进宫来偕同安松春这个准亲家一起去向皇上谢恩。
“安大人,南康郡主将是您的孙媳了,皇上如此大的恩典,想必雪妃娘娘怀上龙嗣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下官就先在这里恭喜您老了。”中书令胡海德第一个跳出来选边站。
紧接着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拍足了安松春的马屁,而一同走出宣政殿的楼伸云这里就形同冷宫了,没半个官员来靠近。
果然墙倒众人推,众人都在心头揣摩皇上的用意,安氏一族的身价顿时就尊贵了起来,而相对的,楼氏一族的官员个个像斗败的公鸡似的,下了朝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他们原以为皇上宠爱皇后必定爱屋及乌,哪里知道君心难测,皇上终究还是忌惮外戚的。
虽然百般不愿,可圣旨不得不从,楼伸云和骆氏都因为极度不悦而不肯管这档子事,楼思修只好亲自派了官媒上孟家提亲。
孟百刚、杜锦娘听闻上门求亲的是内阁首辅门第,且是皇上赐婚,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媒人说的聘金云云他们全没听进去,光是皇上赐婚四字就够叫他们手足无措、没法反应了。
银衫在内室,一直等到媒人走了,外头的喧哗静了下来这才出去。
皇上赐婚哪,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楼天临事先也没跟她说,只昨儿个夜里派路明来说让她好好睡,今日有许多事等着她,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皇上赐婚这等大事。
“衫儿……”孟百刚和杜锦娘看着女儿,两人的神色是同样的惶惶然不知所措。
“无事,不就是皇上赐婚而已。”银衫一笑,说得好像这事很平常似的。“娘就好好照料爹,嫁妆的事就交给白姨,你们不用担心。”
杜锦娘期期艾艾,“可婚期竟然订在十日后,这也太赶了,根本来不及赶制嫁衣绣活……”
大宁朝的规矩,女子备嫁都是半年以上,新娘子亲自要做的绣活不少,至少要半年才够准备。
银衫笑笑说:“京里有名的绣庄多的是,只要有银子都能置办起来,娘就不必操这个心了,您眼睛也不好使,千万别想着要帮我做嫁衣,多做点爹爱吃的才是正经。”
孟百刚点了点头。“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听你的。”
恩公说过,银衫鬼门关里走一遭,醒来已判若两人,不但能自个儿挣银子,做事也有了定见,而那楼大人又问起银衫的身世和身上的胎记,怕是已找到银衫的亲生爹娘了。
他将银衫扶养至今,能看着她好好出嫁他已经很满足了,如今她还能嫁进高门大户,一辈子衣食无虞,他这个做爹的也别无所求了。
今日,京城有两场喜宴,一是楼首辅府,一是安丞相府。满京的官员和权贵都面临两难的选择,到底要出席哪场喜宴啊?
照理,皇上将南康郡主许配给了安之洋,那么安丞相自然是压楼首辅一筹了,可皇后娘娘是姓楼的,若是生下龙子,长子嫡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雪妃怎么生也是庶的,这可没得比。
所以了,因着皇后将来可能会诞下大宁下一位君王的原因,楼府的喜宴并没有太难看,也坐了五成满,另外那收到帖子没有来的五成,自然是去安丞相府了。
第十九章 成亲做夫妻(2)
虽然是办喜事,楼伸云咳声叹气,开口闭口总是自己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云云,郁郁寡欢不见半点喜色。
骆氏同样不满意,总在嘀咕这婚礼也办得太赶了,三书六礼要两天内凑齐,整个府里都动起来,婚前五天纳征过大礼,完聘那日,她虽然故意装作漠不关心,却也知道儿子送了三十六抬的贵重聘礼去孟家。
同时,她也打听清楚了,原来儿子要迎娶的姑娘就是长乐长公主口中的狐媚子,那在白阳县勾引纠缠她儿子的姑娘,那姑娘不知何故竟也携家带眷的搬到京城来了,眼下那一大家子就住在她儿子名下的宅子里,将来恐怕她儿子还要养活妻家,让她越想越是气闷,对未曾谋面的媳妇儿也就更不满意了。
楼思修倒是吩咐张管事要好好操办婚事,重新修葺内宅,该购置的物品都需置办起来,好迎接新媳妇进门。他虽然不解皇上为何要如此做,但他相信皇上,皇上心思向来深,这么做一定不是毫无理由。
吉时到,两家的新嫁娘同时上了喜轿,南康郡主的十里红妆和孟家的十二抬嫁妆成了对比,看热闹的百姓不
在话下,这事当然也传到楼府了,令楼伸云和骆氏更是心存芥蒂。
他们不奢望十里红妆,可嫁进他们这大宁历史最悠久、门第最显赫的府第,怎可只准备区区十二抬嫁妆?这不是存心要叫天下人笑话他们楼家吗?
银衫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五更天就被白娘子唤起床洗漱沐浴了,花钱请来的全福嬷嬷给她开脸、梳头、化妆、穿吉服,折腾了不知多久,跟着嫁娶的仪式也不轻松。好在大宁朝没有闹洞房的规矩,楼天临挑了她的盖头,与她喝了合卺酒就出去应酬宾客了,她发了喜钱给喜娘,让喜娘退下,房里就剩她一个。
她原就没有贴身丫鬟,也没有陪嫁奶娘啥的,自己一人坐在新房中更形孤单,也不知道楼天临应酬宾客何时会回来新房,她开始觉得饿了,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们这就成亲了吗?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吗?
正胡思乱想着,外屋有了动静,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是一个模样清秀伶俐的丫头,朝她一福身。“少夫人,奴婢荷花,少爷让奴婢来伺候少夫人。”
银衫对她一笑。“好,有劳你了,先帮我把珠冠卸下来吧,挺重的。”
荷花帮她把珠冠卸下,又伺候她用膳,一边说道:“少夫人,这里是少爷住的地方,叫做朗月阁,奴婢是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长大,少夫人有什么事都可以问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