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啊,我听说大人在查去年旱灾时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子,同时在查好几起的官银盗案,怕是有人会对大人不利。”
银衫心里一咯噔,连忙问:“怎么说?”
秋香小声道:“我在这里待好几年了,对于赈灾金,哪个县太爷不是配合渠州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生大人要撤查,这不是自己招惹祸端吗?你劝劝大人吧,叫他不要那么拚命,人人都是如此当官的,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不值啊!”
一听到楼天临可能会有危险,银衫更是坐立不安了。
她知道水清无鱼,当官的自有当官的一套,要是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连成一气,只有他一个人要追究,这无疑就是挡了许多人的财路,自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想到杀身之祸……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楼天临进来时,便见到眉心打了十个结的她。
他派了徐壮在她近处看照着,一来,她是皇上要找的人,二来,她是他心尖上的人,这两个原因成了他派人跟着她的理由。
因此,他知道她家里又被田氏、甘氏等人强抢一空,也知道她当机立断,也没拖沓,今日已搬了家。
如此甚好,孟家人虽然贪得无厌十分可恶,在这件事上倒是推了她一把,让她早早住在他眼前来,如此要见她可方便多了。
“衫儿。”他都走到她眼前了,她还浑然未觉的坐在椅中,是想何事如此出神?
银衫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回神,乍然见到他出现在眼前,她脱口道:“你能不能不查赈灾金?”她原本是要说宅子的事,可一见到他就全化成了对他的担忧。
楼天临看着她,事实上,他是想摸摸她的头发。“你说什么?”
银衫站了起来,润了润嘴唇,抬眸看着他。“我听说你在查赈灾金的流向,你可知道那会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楼天临唇角有抹薄浅笑意。“你这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银衫深怕他一意孤行,焦急地道:“你第一次当官可能不太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甚至有人说,贪污却有能力的官会比笨蛋却清廉的官好,这足以证明每个当官的多少都会贪些,没必要一一查仔细,这么做会招惹来不能招惹的人。”
她是不了解这里的官场文化,但想来也跟现代差不多,若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那么不一致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所有人的眼中钉。
“谁说我第一次当官了?”楼天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银衫一愣。
是啊,没人告诉她他是第一次当官,她怎么就认为他是第一次当官了,怎么就认定他是中了进士之后,被派来此地为官的?
“还有,你觉得我是笨蛋但清廉的好官吗?”他慢条斯理的看着她问。
银衫又是一愣,见到他调侃的眼神才连忙摇头,口干舌燥地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楼天临不依不饶的看着她问。
银衫在心里哀号一声,只好道:“我是担心你没错,担心你惹祸上身。”
“你别担心,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济。”楼天临耐人寻味的一笑,他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脸上一派的平静悠然。若他是普通县令,这样大张旗鼓的查赈灾金去向自然是自找死路,但他不是普通县令,现在情况反过来,要对他不利的那些人才是自找死路,也刚好让他一网打尽,知道赈灾金是谁在内神通外鬼的做手脚。
“走吧。”楼天临泰然自若的牵起她的手。“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今日可是渠州特有的水灯节,咱们去看看放水灯。”
银衫被他那仿佛他们是男女朋友,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不了,我不去了,我是来跟大哥说一声我搬家了,我还要回去整理衣物……”
楼天临突然定定地看着她。“今日是我生辰。”其实根本不是,可他知道这么说,她就拒绝不了他。
“你生辰?”银衫眉头轻蹙,她果然没法狠心拒绝。
楼天临牢牢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黑眸深深,特意笑得更黯然些。“我家人都在京里,连你也不能陪我,那我就只能一个人过生辰了。”
第十二章 水灯节遇劫(1)
水灯节是渠州一年一度的大事,各县均会共襄盛举,白阳县亦不例外。
入夜后,城里各处河湖皆放起了水灯,树上也全挂上了灯,两岸卖吃食跟小玩意儿的摊贩叫卖声不绝,河岸边挑担子卖水灯的小商贩更多达百人,人人都想发一发水灯财。
在这一日,男女老少均会买一只水灯,在水灯上写下宿愿,点燃烛芯放入河湖任其飘流,各种热闹不在话下,河面上写了宿愿的水灯多不可数,看得人目不暇给。
银衫被动的被楼天临牵着走,与熙来攘往的人群摩肩擦踵,他一直将她护得好好的,来到城里最多人聚集的良辰河。
银衫看着摊上五颜六色的水灯,这水灯的外型较像现代的灯笼,不过放法近似天灯,只不过天灯是飘向天际,水灯是流入河海之中。
“公子、姑娘,买只水灯吧!”一个小贩笑嘻嘻地挑着担子前来推销,若有所指地道:“这粉红色呢,是祈求有情人终成眷属,桃红色是祈求婚姻幸福美满,不知两位中意什么颜色?”
楼天临不假思索地道:“粉红色。”
银衫同样也是想也不想地道:“黄色!”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只不过两人挑的颜色不同。
小贩一愣,看看略略挑眉的公子,又看看神色微窘的姑娘,很快会过意来,又笑嘻嘻地说道:“黄色是开运求财一路发,看来姑娘是想做生意吧?依小人看来,两人很适合这款五福临门灯,兼顾了天成佳偶、家庭和谐、财运亨通、前途光明、事事顺心,两位觉得如何?”
银衫正因为两人挑的颜色不同而有些小小的尴尬,听小贩哥这么介绍,连忙说道:“就要这个吧,给我们两个。”
楼天临的眉目这才稍稍舒展,他付了银子,两人拿了水灯到供人写字的平台那儿去写。长长的桌子提供了笔墨,也有人在为不识字的人代写,一次二文钱算是相当好赚。
银衫写了家人平安健康。
在她心中,家人两字包涵了她现在的家人和前生育幼院里所有的孩子们。
“你就写这样?”楼天临神情有些闷闷的。“那么我呢?我就那么微不足道?你不写点跟我有关的?”
银衫神色微讶,想到秋香对她说的话,她又连忙写下楼大哥逢凶化吉。楼天临失笑道:“看来你真的很在意我查赈灾金一事。”
尽管她写的不是他想看的,可她会这么写表示担心他,既然担心他,就表示心中有他。这么一系列的联想下来,百炼钢顿成绕指柔。
两人走到放水灯处,自有专人在为游客的水灯点火,那水灯置于河面上还会缓缓转圈,星辰满天月如钩,月色映照着河面,实在美极了。
银衫看着自己的水灯从眼前飘过,她的水灯后面就是楼天临的。
“我楼天临愿与孟银衫,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缓缓张大眼睛,滞了一下,脸慢慢红起来,垂下眼睑。
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剖白心迹了啊……可是她没把握再开始一段感情,启轩和她同为育幼院出身,她尚且留不住他们的感情,何况楼天临是县令大人,还不知他是如何矜贵的家世背景,他真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他能娶她这个身分悬殊的村姑为妻,此生不纳妾吗?
照理说,她出身现代,理当没有古代人的门第之见,可在育幼院长大,养成了她从不高攀不属于自己事物的性子。再者,在现代有法律的约束,男人尚且小三、小四的劈腿了,何况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被允许的,他能在感情上和肉体上都从一而终,忠于她一个人吗?
她觉得不可能,启轩和她有多年的感情为基础,他都禁不起诱惑背叛了她,楼天临和她才相识多久就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各方面都太薄弱了。她真的很怕信了他,付出感情之后又受到伤害……
一时间思绪纷纷扰扰,银衫整理好心情,她润了润唇,正准备要开口说些绝情断爱,此生不碰感情云云,没料想到楼天临却早她一步开口。
“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说。”
楼天临的长指蓦然点住了她的唇,这举动又令她瞬间石化,那指尖传来的温度令她心跳得好快。
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没见到他时,她记挂着他,见到他时,她会脸红心跳,听到他可能有危险,她便心中一紧,坐立难安。这种种出于本能的反应,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了吗?
他松了手,缓缓地道:“衫儿,我病着那时,你以口渡药,我已认定你是我的妻子,我迟早有一日会迎你过门,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照我想的做,不会征求你的同意,因为我觉得你出于某个我不知道的理由,你在逃避,即便问了你,也不会听到你真实的心意。”
银衫心里一震。
他的感觉倒是敏锐,她心底的想法竟让他看出来了……还有,他竟然知道她口对口给他喂药!当时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所以,他是清醒的……
想到自己为了让汤药顺利让他吞下,舌尖还在他口里搅了搅……天啊!如此大胆豪放的作风,他会怎么想她?确实,这样的亲密在这朝代已算肌肤之亲了,他是堂堂男儿,自然会认了她是他必须负责的对象。
银衫急切的说道:“楼大哥!如果是为了喂药那件事,你大可不必说嫁娶之言,我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要那么做的,跟你没关系!”
楼天临双眸一瞪。“难道你认为随便一个女子对我那样喂药,我都会起心思吗?”银衫自知失言,见他气恼,她有些手足无措。“楼大哥……”
相识以来,他没这么疾言厉色过……看来他真的是动气了。
“不知道吗?是因为你,我才起了娶妻的念头!”他也不管周围还有多少人在放水灯,有多少人看着,猛然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双臂紧紧地搂着她,眼眸灼灼地看着她。“衫儿!若你说你不知道我对你有意,我就太失败了!”
银衫脑子一片空白,她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固执的圈着她。
好半晌,她才幽幽地道:“楼大哥,实话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对你保证什么,我爹下落不明,我有娘和弟弟妹妹要养活,而且咱们的身分也不相配,你不是京城来的吗?总要回京城去,到时我们……”注定没有结果。
楼天临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他微微一笑,紧了紧手臂。“有你这些话就够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了。”银衫耳根子都红了。他明白什么啊?她这可不是要接受他心意的意思……
她微微挣扎了下。“楼大哥,那些事咱们以后再说,你先放开我,很多人在看……”他是放开了她,却还是直直地看着她。
银衫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她慌乱地回避着他太过直接的眼神,他却微笑牵起了她的手。
“咱们再去买只水灯,你写上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银衫以为他只是说笑,不想他却很认真,当真又买了只水灯,而且买了桃红色的。银衫就在他的监视下写了——我孟银衫愿与楼天临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很满意的取走水灯,她却是傻眼了。“不去放吗?”
“不放。”
他叫了适才那小贩,给他三百文钱,让他跑腿把水灯送到县衙交给路明保管。那小贩高高兴兴的放下担子、收下银子去跑腿了。
银衫想到路明看到水灯的表情,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楼天临神清气爽的再度牵起她的手,与她闲庭信步般的在河岸边散步,一边看着别人放的水灯,也看别人都写了什么宿愿。
渐渐的,银衫也放松了,清风徐徐扑面而来,她觉得很是惬意,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不时偷觑身边的楼天临。
难道他是她穿越来此的理由?他会是她真正的真命天子,她要相守一生的人吗?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恍惚,她的命定缘分竟是在古代……
银衫脑子里猛然跳出这样的想法时,楼天临正闲话家常的说笑道——
“我有个知交好友,他说他的家乡也有类似的灯,咱们这里叫水灯,他们那里叫天灯,咱们的水灯流入河海之中,他们的天灯放入天际,没入云霄深处。”
银衫一震,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说什么?他的朋友知道天灯?若这时代有人知晓也会称之为孔明灯,怎么会称天灯,这怎么可能……
“他说那天灯在夜里一起放向天际,飞远时便像一颗颗豆子般,天灯载着每个人的希望升空翱翔,听起来比水灯有趣多了。”
银衫心里乱糟糟的惊疑不定。
他说的不就是天灯节吗?她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
“怎么了?”楼天临有些莞尔的看着她。“以为我在编故事吗?”
银衫急切问道:“楼大哥,你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可在城里?”
“他在京城。”楼天临原就是故意说起天灯之事,她不寻常的反应验证了他的臆测。银衫心乱如麻。“那,他可还说过家乡其他事?”
楼天临点了点头,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他说家乡的大夫很是高明,能将身子剖开来医治再缝合回去,也能将脏器交换仍可活命。”
银衫心脏跳得飞快。
京城……那人在京城,跟她一样的穿越者,她好想跟那人见一面……
楼天临感觉他握着的小手一阵发热,说明了她内心此刻的激动,他轻描淡写地道:“你要见他也不难,我回京时,你随我一块回去便能见着他了。”
银衫一愣。去京城?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她的雪兜事业才刚刚开始,而且她习惯了这里,还有她娘跟弟弟妹妹,若她去京城,他们怎么办?相信她爹还活着,她娘肯定是不会离开白阳县的……
她转移话题道:“楼大哥,天色未晚,我想去接弟弟妹妹出来,他们肯定从没放过水灯,难得过节,我想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楼天临知道她现在还不想去想那些,便道:“不错,应当去接他们出来同乐。”
让他这个做大姊夫的好好讨好一下她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向来高冷,不知讨好二字怎么写,可孩子们嘛,肯
定是比较容易满足的,给他们一人买一只水灯,再买些吃食零嘴,他们就会很开心了。
第十二章 水灯节遇劫(2)
他们往回走,今夜城里的大街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有无数摆摊的小贩、游客川流不息,往日可供三、四辆马车通行的街道,今日是连马也骑不快,比较讲究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出游也只能坐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