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马惊了!”
这一喊造成恐慌,街道顿时乱了起来,银衫和楼天临也被胡乱要找地方躲的人群给撞开了。
“楼大哥!”
银衫急着要找楼天临,幸好他的白衫抢眼又身量颀长,她很快发现他离她颇近。
一匹黑马直直冲了过来,到他们这段时却忽然慢了下来,银衫直觉不对,那马哪里像受了惊的,分明还受到马上之人的驾驭,那人单手拉住缰绳,马便放慢了,他手持长剑,凌空而下——
银衫看出他的目标是楼天临,她急喊,“楼大哥危险!”
她扑过去,长剑落下,瞬间在她背部留下一道长长剑痕,从肩到腰际,血很快渗了出来。人群里尖叫四起,才一错眼,那行凶之人已策马而去不见踪影。
楼天临讶然一震。
他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在他眼前发生,适才他们还有说有笑的走在街上,前后不过眨眼工夫,银衫竟在他面前遭人行凶,竟在他的面前倒下……
人群里有人喊道:“快、快!有人当街伤人!快去报官!”
“血……血……”某个人瞪大了眼,张着嘴。“我的天——那、那是——是县太爷啊!”
有人揉了揉眼睛。“不错不错!是县太爷哪!我可是见过县太爷哪,上回我和吴二争那块地时,就是县太爷给审的……”
“什么?那是咱们新任的县太爷啊……”
场面越来越紊乱,楼天临已抱起银衫冲向医馆。
“少爷!”路明第一个冲进医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还因为喘气太急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才由小贩手中接过那只写着“我孟银衫愿与楼天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水灯,没半个时辰又有好几个人风风火火的来报官,竟然说县令大人给人刺死了!
综合他听来的片段,他以为伤者是他家少爷,当场吓得他魂飞魄散,背后一片冷汗。
他家少爷可是楼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身子说有多矜贵就有多矜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以死谢罪不足惜,家里的老太爷和老爷、夫人怕是承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
“少爷!您没事吧?没有伤到哪里吧?”路明咽了咽唾沫,紧张地看着主子,那衣衫上可是染着大片血迹啊,看得他的心也一跳一跳的。
能这样站着看起来应该是没事,可那大片血迹是怎么回事?这阴沉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
咦?少爷眼神冷得像冰块,但却又让人看得出来他正怒火高涨,这感觉很熟悉,他的记忆里曾有一次见到少爷是如此神情。
那时,小姐刚被皇上下旨册封为皇后,但尚未举行大婚,却在要去忠义伯府做客时在大街上遭人掳走,显然是有人不想她做皇后,蓄意要造成她遭山贼掳走失了清白的事实,当时得知消息后,少爷就是这样的神情。就在府里乱成一团之际,当下少爷一语不发忽然出了门。
原来他是独自一人提了剑去山里找小姐,他们是双胞胎,两人之间总有些神秘的心有灵犀……说是这样说,但他知道是小姐一向聪明过人又临危不乱,懂得沿路留下记号。
总之,少爷找到了人,把那山贼一剑了结,把小姐带回,寒声吩咐下去,小姐今日因早起时发现染了风寒无法到伯府做客,她未曾出府,被掳走的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是代小姐去送贺礼的,那丫鬟遭山贼凌辱已咬舌自尽。
当夜,少爷秘密进宫,没人知道他跟皇上谈了什么。
第二日,山贼的尸首被送到大理寺由仵作验尸,从山贼的胃里发现一只少爷做证说山贼见到他时,情急之下吞进肚里的令牌,而那令牌上刻着“岳家军”三字。
岳家军乃属于兵马大元帅岳扬,是大宁最强的一支军队,曾立下无数战马功劳,而岳扬的嫡女岳楚兰是知名的京中才女,原本是呼声最高的皇后人选,岳扬动员了朝中许多人脉想拱自己女儿问鼎后宫大位,最后皇后之位却落入楼家手中,他自然是不甘心了。
证据、动机、证人一应俱全,岳扬密谋谋害准皇后乃是重罪,不管他怎么说自己没有派人掳走准皇后都没有用,因为少爷“亲眼看到山贼吞了令牌”,而仵作也“亲手在山贼胃部验出令牌”。
皇上震怒,收回岳扬兵权,岳扬连同岳家所有家眷流放荆州,永生不得回京,岳家九族永世不得为官,不得参加文武科考。
皇上登基后早想收回岳扬的兵权,因那岳扬自恃军功,在京中纵容部下无法无天,甚至请大金国的王子到府做客,自己也大剌剌的带着小妾到大金国做客,这已踩到了皇上的底线。
连他这个微小的人都明白,或许这事真是岳扬幕僚所为,但他们肯定不会那么笨留下什么令牌的把柄,究竟是谁要毁了皇后的名节,真相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姐还是成了皇后,而皇上也顺利除去了眼中钉。
现在,少爷当时那肃杀的表情又出现了,令他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不知道少爷又会把事情搞得如何大。他自小服侍少爷,深知少爷性格里有种跟老太爷非常相似的劣根性,那就是平时可以跟你相安无事,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可一旦有人触及他的逆鳞,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让对方后悔莫及,万劫不复!对于小姐,少爷的信念一向是只有他可以欺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小姐,所以他才会把掳人事件无限扩大,大到任何人站出来说情都没有用……其实也闹大到没人敢站出来说情或提出质疑就是了。
而现在……这就奇怪了,这里有什么少爷很宝贵的人吗?有人招惹了那宝贵的人吗?不然少爷的眼神怎么会……
“少爷,您倒是说说话啊!伤到哪儿了,这血……”还有您身上阴寒的气息……
楼天临眼波不动。“无事,不是我的血。”
路明直拍胸口。“吓死小人了,哪个不长眼的乱造谣,说见到县太爷让人给刺死了。”楼天临冷冽地道:“确实有人想对我行凶,孟姑娘替我受了劫难。”
“孟姑娘?少爷是说银衫姑娘?”路明又吓了一大跳,他惊讶的睁大了眼,左右没见着人,心里不由得狂跳起来。“难道孟姑娘……孟姑娘她……”她替少爷死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医娘从内堂出来了。楼天临气息微滞。“如何?”
医娘敛衽一礼道:“回大人,已经给姑娘上了药也施了针,如今止血了,只是伤口颇深尚且不能移动,姑娘也还未醒,大人可以进去看看。若姑娘醒了,切记不可和姑娘说太多话,免得伤了姑娘元气。”
楼天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撩起布帘大步而入,路明连忙跟上。
房里,银衫静静趴在床上,眼眸闭着,脸色苍白,像睡着了一般,谁能想到这柔弱的身子在半个时辰前流了那么多血……
楼天临半坐在床边,爱怜地轻抚银衫苍白的小脸,又把她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心底的疼惜无法言喻,一想到那一剑若是直刺她脑门,他便后怕不已。
她是哪来的勇气为他挡了那一剑?
事发时,他同时也越过人群在找她,那马冲过来时他恰好寻到她的身影,见到她同时隔着几个人在看着他,吓白的小脸,小鹿一般惊慌无助的眼神喊着楼大哥危险,她分明看到那人手上的剑是冲着他来,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扑到他身前为他挡剑……
“孟姑娘……”路明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看来孟姑娘虽然受了伤但性命无碍,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看到此情此景,他再钝也明白少爷那阴寒的神情从何而来了,他原以为少爷对孟姑娘只是上心而已,万万没想到,孟姑娘的地位已和他家小姐一般了……
如此一来,动手的人要倒楣了,少爷是绝不会放过的。
想到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没有皇上撑腰,他有些担心主子为了帮孟姑娘出气会太过一意孤行,而京城又远在天边,他们去搬救兵也来不及,远水救不了近火,出了事怎么办?
“少爷可有头绪是何人所为?”他先试探地问,不过想也知道少爷心里肯定明镜似的,人家都动手了,少爷又怎么会是一无所知、后知后觉的人?肯定是连报复的手段都通盘想好了。
“将书房暗格里有个青布包取来,再把吴县丞带来。”楼天临轻轻抚着银衫的秀发,没回头看路明一眼,径自吩咐。
路明一愣,主子这也太意气用事了,他劝道:“少爷,让吴县丞过来这里不好吧?不知道他又会嘀咕些什么,还是小的在这里照顾孟姑娘,爷回衙门报仇……呃,小的是说回衙门惩治那些个不法之徒。”
虽然县丞的地位权力次于县令,可那吴县丞一开始就摆明了没把他家少爷放在眼里,这全是因为有渠州知府给他当靠山的原故。
楼天临面沉如水,逐字说道:“就要让他嘀咕。”路明眉尖一跳。
不妙。
少爷说话还运了气息,吴县丞若是不知死活来这儿还乱嘀咕,那就真的是自找死路了。
第十三章 情意比金坚(1)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若有事要跟我说便回衙门里说,怎么能将我叫来此地,且今日可是水灯节,我都答应了我新纳的小妾要陪她去放水灯,大人这岂不是害我食言而肥吗?”
不出路明所料,吴东裕果然是一路不满地嘀嘀咕咕个不停,对于要他过来显得万分不满。
路明想着这人就快完蛋了,口气便也没好到哪里去地说道:“我说吴大人,这些话您就留着对我们大人说吧,
小人只是听令办事,您对小人说个没完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路明小哥,大人为何要将我叫到医馆?”吴东裕想想又试探地问:“难道适才的街市传闻是真的,大人受了伤?”
都怪知府大人,要下手也没知会他一声,若他提早知晓便会避到别处去,免得蹚这浑水。
不过,知府大人手下的人也太办事不力了,居然失手,如今那楼天临还活着,势必会追究此事。要是查起来那可没完没了,这点从那小子查赈灾金案的态度便知道了,跟水蛭似的咬住就不放,十分麻烦。
“县丞大人放心,我们大人毫发无伤。”没伤着大人,但伤着了大人的心上人,这可是比伤了大人还要麻烦百倍千倍。
“毫发无伤?”吴东裕一愣,警戒起来。“既是毫发无伤,大人为何人在医馆?”
路明皮笑肉不笑地道:“咱们这不是到了吗?大人自个儿进去问个明白。”
吴东裕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跟着路明进了医馆又进了内间,赫然见到楼天临守着一个趴在床上的女子,那女子好似他在内衙里见过几回,叫孟什么的……
路明禀道:“大人,吴大人带来了。”
吴东裕对路明的用词有些不悦,什么带来了,说得好像他是犯人似的。楼天临明明知道有人进来了,却直到路明出声禀报才缓缓抬起头来。
吴东裕见他眼神极为冷冽,先是胆寒了下,却又自我壮胆忖度自个儿的后台可是知府大人,是知府大人派他来此监视楼天临的,不过区区一个县令,他怕啥?
思及此,他胆子也肥了,嘴脸一变,虚施一礼,阴阳怪气地道:“下官见过大人,不知大人让下官过来有何要事?”
楼天临垂着眼睛看吴东裕,声音冷冷的,“吴县丞,本官知你是渠州知府黄毓丰的人,虽非赈灾金贪墨主谋,却也参与其中分得不少好处。你身为朝廷命官,罔顾百姓疾苦中饱私囊,原本罪无可赦,本官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将黄毓丰带来,本官要亲自问罪。”
吴东裕干笑两声。“大人在说什么?什么贪墨?下官一个字都听不懂。”
楼天临丢了一份文书给他。“这样还听不懂,足以证明你脑子长虫了,不适任县丞之职,看完再告诉本官,你是懂还是不懂。”
吴东裕悻悻然捡起文书摊开一看,他面色立即变了。
上面记载的不是只有赈灾金流去哪儿了,连历年来黄毓丰贪墨了多少,用什么名目贪墨的,和什么粮商勾结,和哪个盐盗勾结贩卖私盐等等都清清楚楚的载明在上头,甚至连江南巡抚杜其焕也参与其中这事也查得一清二楚。
“如何?如今懂了吗?”楼天临的目光如冰剑般冷厉。
吴东裕煞有介事的叹口气道:“我说大人,大人您和下官怎么说也是知府大人的从属,下官要如何去擒拿知府大人?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在他看来楼天临太自不量力了,他以为查到了证据就能将知府大人如何吗?凭他这小县令,毛还没长齐呢,一边凉快去,要是事情能这么简单,知府大人还能稳坐知府之位长达二十年吗?再说了,连巡抚大人都是他们的人,楼天临这小县令能办得了巡抚大人不成?此事要深挖,还有一长串名单哩!京里也有他们的人,那些势力可是错综复杂得很,人人都分了一杯羹,楼天临他扛得起吗?
“为难?”楼天临声色不动。“吴县丞,你现在是在说你办不到,你不要这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是吗?”
吴东裕见到银衫躺在那里,心里已有数,八成是伤错人了。他呀,当真要跟知府大人进言了,手下办事如此不力,没伤着楼天临便罢还伤了其他人,白白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不过就算误伤了无辜的老百姓又如何?那可是堂堂渠州府的知府大人啊,谁又能多置一词?
思及此,他嘴脸一变,不冷不热地说道:“其实此事倒也易办,大人不需大张旗鼓,只要大人肯罢手,知府大人那边自然不会再有动作,要是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今日伤的是孟姑娘,明日伤的可就是大人您了。”
他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他知道是黄毓丰要对付楼天临,“好心”给他一个忠告。
楼天临脸色清冷地站了起来。“若伤的是本官,本官或许还能慈悲为怀网开一面,但是正因为伤的是孟姑娘,本官才不会放过黄毓丰。”
吴东裕趾高气扬地嗤笑道:“大人可真没有眼力,不识抬举啊!大人现在是要为了一个卑贱的丫头自毁前程是吗?虽然大人是京里来的,可我们知府大人的能耐也非同小可,拔除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的能耐还是有的,大人真要不见棺材不掉泪,领教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