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家上下愁云惨雾之际,李兆文却突然醒了过来,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不说,武艺也突飞猛进,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
李翔是江湖儿女,无门第之见,亦不在意世俗眼光,方朝露虽是丫鬟,但身家清白,又未跟臧家签卖身契,配李兆文也不算高攀,若李家真向方大娘提亲,他想方大娘应该会允。想到这儿,臧语农就觉得一阵闷痛。
他若要方朝露确实不难,但他明白,此刻的他无法给她一个承诺。
首先,赵流香就绝对容不下方朝露,再来,即便没有赵流香,周氏也不会允许他娶丫鬟当正室。
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退了和赵流香的亲事,但臧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向来以“信”治家,毁婚便是背信,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弃祖训。
君子有成人之美,李家是好人家,他该乐见方朝露有个美满归宿,但只要一想到她会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人生中,他就感到心痛。
可话说回来,他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方朝露了。
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愫,却因各种顾虑而不好有任何动作,为免心思浮动,他尽可能不去见她。
只是越避开她,越是想得紧——尤其是在听到她跟李兆文的事情之后,他再也坐不住了。
这日,他借故到仆房找方大娘,从她口中得知方朝露又去练武场,便也信步过去,还没走近,就看见月门外有对男女在说话,正是方朝露跟李兆文。
他下意识的往花丛后躲藏,却又觉得自己合该正大光明的走过去,而不是像贼似的躲在这儿。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自若的走过去时,就见李兆文拿了一支簪子,小心翼翼的往她的发髻簪上,露出满意的、满足的笑容,而她挠挠脸又抓抓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看着这几乎可媲美画眉之乐的一幕,臧语农胸口燃起一把妒火。
只这么远远看着,他便能从李兆文的肢体动作读出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仰慕之意。
这野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让男人为自己簪上簪子是什么意思?不,她应该没蠢到连这个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她是欢欢喜喜接受的。
这么一想,他再也忍不住从花丛后跳了出来,重重地咳了一声。李兆文跟方朝露同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大少爷。”李兆文一见臧语农,立刻挺直身子,恭恭敬敬地道。
臧语农向来不苟言笑,总是给人一种难以亲近又摸不清的感觉,可即便这样也不至于对底下人的问候毫不回应。可现在他一点都没心情回应,即便他父亲李翔是他的得力助手。
“方朝露。”他尽可能压抑着情绪,用冷冷的声音问着,“藏书阁是你负责的吧?方才我去了藏书阁,发现架上满是灰尘,你在偷懒吗?”
她一楞,“怎么可能?”
自从被他逮到她在藏书阁睡觉后,打扫藏书阁就成了她的重点任务,她每两天就去擦拭整理,怎么可能有灰尘?
“为何不可能?”他眉心一拧,“跟我来。”说罢,他转过身子,大步离去。
方朝露答应一声,转头跟李兆文道了声谢,随即快步跟上,心里有那么一点庆幸跟开心——臧语农出现的正是时候。
方才练完功后,李兆文便送了她一支发簪,说是生日礼物。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察觉到李兆文对她余情未了,并不想收下礼物,以免造成误会,偏偏这礼送得合情合理,她不好拒绝,只能接受了。
不想他又希望她能当场簪上,无论她怎么拒绝都没用,只能无奈地照办,正想簪上的时候他竟伸手帮忙,教她吓了一跳。
唉,她一直以为男女之间也可以有纯友谊,看来是她太过天真,纵然与旧识相遇是一乐事,还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正愁着接下来不知如何面对他、回应他时,臧语农犹如天神般出现,拯救了她。
虽然他叫走她也没好事,但至少将她从那窘境里拖出。
臧语农走进藏书阁,方朝露也跟了进来。
“哪里有灰尘?”她问。
臧语农不回答,只是迈开大步向前走。
方朝露疑惑地紧跟在后,突然,他停下脚步,她煞车不及,一头撞上他的背,痛得捂住鼻子,唉唷一声。
臧语农好似没听见,旋身面对着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支刺眼的簪子。
“在三脚村,女人可以随随便便让男人簪发簪的吗?”他冷冷地问。
“嗄?”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朝露楞了一下。
他看见李兆文帮她簪发簪?不过这夹带着指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她微微皱起眉头。
“你知道让男人帮你簪簪子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她眨眨眼。
“就是你认定他了。”
“我没认定谁。”她实在很无奈。虽然知道不妥,可当下真的很难拒绝。
“但我看他却已经认定了你。”臧语农努力压下情绪,“听说这阵子你跟李兆文十分亲近,看来喜事将近。”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方朝露不太舒服,不由得冷然以对,“这应该不关大少爷的事。”
“这臧府的一切都关我的事。”
“婚嫁是我个人的私事,能置喙的只有我姑母。我是来依亲的,跟臧家并无契约。”
“你……”
“大少爷不是说架子上有灰尘吗?在哪里?”她故意岔开话题,四下找寻着他所谓的灰尘。
见她这儿摸一把,那儿揩一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臧语农深吸一口气,觉得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快没了。
“奴婢真的找不到灰尘,敢情大少爷是存心刁难我?”她冷冷地直视着他。
“方朝露,你感觉不到吗?”他沉声道。
在这一刻,什么见鬼的礼教之分、身分差别他都不想管,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把她交给别人,就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感觉到什么?”她楞楞地问。
“感觉到我不希望你跟李兆文在一起。”
闻言,方朝露一脸困惑,“虽然大少爷是主子,但这种私事应该不归大少爷管吧。”
“怎么不归我管?”他浓眉一蹙,“臧府的一草一木、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责任。”
“奴婢不需要大少爷负什么责任,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所以……啊!”
话未说完,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她下意识抬起头,就见那幽深的黑眸炽热的注视着她,眼底盈满懊恼、妒嫉,还有……爱意?
方朝露浑身一震,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胸口顿时充满喜悦,她吞了吞口水,大胆地问:“莫非大少爷是在吃醋?”
轰的一声,臧语农双颊瞬间涨红。“方朝露,你——”
“兆文是我的朋友、是哥儿们,我对他从来没有大少爷以为的那种感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认真地说。
他瞪大眼,“所以,你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她摇头,“我们只会是永远的好朋友、好兄弟。”
“男人跟女人哪里能做好兄弟?”他不相信。
“我就可以。”她笃定地道。
“你可以,但他行吗?”同是男人,他看得出来李兆文绝对不只是想跟她当好兄弟,“你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吗?”
她老实回答,“明白,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你还成日跟在他身边?”这岂不是给了李兆文希望。
“我不想失去这难得的朋友。”穿越过来后还能再相遇,这样的缘分真的很难得。
“难得?”他眉心一拧,“你跟他才相识多久就觉得难得?”
“人跟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我总觉得我跟他……认识很久很久了。”这可是大实话。
听到她这么说,他又沉下脸,“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接受他的心意?”
“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
臧语农深有所感,正如赵流香般,不管她如何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他对她就是没有一丝丝的好感。
“我感觉得到兆文的心意,但正因为珍惜他这个好兄弟,我不能轻率的接受他的感情。”
听她这么说,他方才的怒跟急都消失了,“那你……感觉得到我的心意吗?”
“咦?”方朝露瞪大眼。
他要跟她告白了吗?老天爷,虽然这是她期待的,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她的脑袋里像是有千万颗爆竹同时炸开,炸得她七荤八素,一阵晕眩。
看她整个人出神、发傻,还呆呆的笑着,臧语农摇了摇她,“朝露?”
她猛地回神,“怎样?”
怎样?他都向她表明心迹了,她居然只有这点反应?想着,他不由得一阵懊恼。
“没怎样!”他垮着脸,旋身迈开步子走出藏书阁。方朝露在原地杵了一下,嘴角再度失守,控制不住地上扬……
自那日臧语农吐露了心声后,方朝露本来十分开心,但没多久就又开始叹气了。
她很明白少爷跟丫鬟在古代很难有什么幸福美满的结局,再说了,古代男人只要有一点家产或地位,基本上就是三妻四妾,满屋子的女人搞得整个家乌烟瘴气,成天斗来斗去的让人心烦。
她没有这种心机,也没办法接受跟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对她来说,爱是单一而纯粹的,没有任何人能插足。
所以即便喜欢臧语农,她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太大期望,毕竟他们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机率实在太低了。
第4章(2)
这日方朝露忙完手上的事情,前往练武场途中经过一处仆房,眼尾余光一闪,瞥见一个男子正贴在窗前。
她停下脚步一看,发现那竟是二少爷臧语晨。
看他在窗边探头探脑,她直觉不对劲。这儿住的都是婢女,他会在此处流连,必然有鬼。
她蹑手蹑脚的靠近,悄悄来到臧语晨身后,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只见那扇窗子有道缝隙,里面有个叫书儿的婢女正在更衣。
居然偷看婢女换衣服?方朝露眯起眼。
“二少爷。”她幽幽的唤了一声。
“啊!”正看得出神的臧语晨吓了一跳,大叫出声。
而房里的书儿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也跟着惊声尖叫,转头发现了窗户的缝隙,急急忙忙冲过来关上。
臧语晨回过头,脸色铁青,“你……你干么?”
方朝露挑眉,“那二少爷又在干么?”
“我没干么。”臧语晨眼神闪烁,急着想走。
方朝露挡住他的去路,“二少爷不能走。”
“让开!”臧语晨惊慌失措,厉声喝斥。
“男子汉敢做敢当,二少爷偷看丫鬟更衣,难道不用道歉?”
“你、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偷看?”此时的臧语晨简直后悔得想一头撞死。
都怪他一时鬼迷心窍,无意间听到那婢女说要去更衣,便一路尾随,虽然内心不断挣扎,最后还是输给了心魔,忍不住靠在窗边偷窥,还被逮个正着。
“快让开!”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方朝露坚定的挡住他的去路。
这时,书儿走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幽怨的看着臧语晨,唇瓣委屈的颤抖着。
臧语晨见了她,心慌地澄清,“我、我真没偷看你……”
“二少爷请别再狡辩,快向书儿道歉!”方朝露义正词严地说:“二少爷该不会常做这等下作之事吧?”
“胡说!”他瞪着方朝露,气呼呼地辩白,“我是第一次看!”
话一说出口,方朝露笑了,臧语晨傻了。
“看来二少爷是承认偷窥了?”她冷哼一声。
“我只是不小心看到!”
方朝露实在不齿这种作为,“二少爷若不诚心向书儿道歉,我便要向大少爷禀报此事。”
一听她要告诉臧语农,臧语晨吓得脸色发青。他觉得羞耻、难堪,也觉得惶恐,此时此刻,他只想立马逃离这一切,便用力推了方朝露一把。
方朝露见状,本能地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使力一拉,臧语晨便狼狈的摔在地上。
由于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泥泞一片,臧语晨顿时一身脏污,他急着起身,但不知是否惊慌过度,竟一个腿软再次摔倒。
看他惊慌失措到连站都站不稳,方朝露伸手想拉他一把,只是手刚伸出去,便听见周氏拔尖的声音——“住手!”
有发现骚动的家丁禀告周氏,刚好周氏就在附近,于是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至。
见宝贝儿子倒在地上,一身泥污,自然心疼不舍,又见方朝露伸出手来,状似要动手,她气得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方朝露。
“语晨,”她心疼不已的扶起儿子,“你没事吧?”
“娘……”臧语晨模样狼狈,一脸委屈,但却不敢多说什么。
他偷窥丫鬟更衣是不争的事实,纵然想否认、想辩驳,却也不敢睁眼说瞎话。
周氏转身怒瞪着方朝露,“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居然连主子都敢打?”
“夫人,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是二少爷他……”她举起手指着臧语晨,话没说完便被周氏一掌拍掉。
“你不过是个小小丫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你!来人!把她吊起来,家法侍候!”
方朝露一愣。什么家法,这根本是动用私刑!
几名家丁上前,但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状,周氏恼了,“还不动手?”
周氏说的话当然得遵守,于是几个大男人互觑一眼,慢慢的上前抓住方朝露。
方朝露挣扎了几下,可是也不敢真的对他们动手,伤及无辜。毕竟他们都只是听命行事。
就这样,她被五花大绑的吊了起来。
“你这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周氏恨恨地道。
方朝露先是与外甥女作对,现在又攻击她儿子,新仇旧恨在此时全涌上心头,她一定要给方朝露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执行家法!”
臧语农刚返家,张大飞便匆匆赶来,告知他今天府里发生的大事。
“真有此事?”他神情严肃地问。
张大飞点点头。“大少爷,千真万确。方朝露虽然一再澄清说是二少爷偷窥丫鬟更衣被她撞见,可是夫人压根不信,认为是方朝露的推托之词。”
“方朝露伤得如何?”
他叹了口气,“伤势不轻。”
臧语农神情凝重。张大飞是练功习武之人,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伤也看过不少,他若说不轻,那肯定很严重。
思及方朝露受了重伤,他的胸口一阵一阵抽疼着,那感觉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扎针,同时一股怒火直往脑门冲。
他非常清楚二娘为何对方朝露施行家法,就是要替赵流香出气。而他因公外出未能及时阻止这一切,内心深感歉疚及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