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艺把帘子整个掀开,往前一望——
“是城西的集市!”她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像刚从笼子里飞出的小岛,眉眼都活泼起来。
她一开心,他就跟着笑。“怕你玩得没趣,也没让人清街,咱们今日出来轻车
简装,与富贵些的百姓无异,等下你可别喊漏了嘴。”
文知艺下了车,盈盈笑着,微微一福身。“知道了,老爷。”
“那娘子就随我去吧。”
鬼戎牵了文知艺的手,对身后的随从说道:“你们不要跟得太明显,四散在人群中便可,其他人留在这里,咱们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是!”
于是,两人身后跟着文画和同福,像对平常的夫妻般,手牵着手往市集去。
但谁也没察觉到,车队自打出宫就被人盯上了。
文知艺真是太开心了。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到市集来,小吃、南来北往的小贩和杂耍的江湖艺人,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她紧紧拉着鬼戎的手,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她贪看着新鲜,鬼戎的全副心思却都在她身上,他挑选的日子不是赶集日,人不算多,但对于她来说,完全是够看了。
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到不对劲。
他感觉向来灵敏,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们,机敏地望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当鬼戎东张西望的时候,文知艺被擦肩而过的人轻撞了一下,她抬眼望过去,那男人正好也转过身来看她,被斗笠遮挡的脸隐约露出半张,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后,她的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是赵先!
赵家的事情她隐约知道一些,但她一直以为赵先应该是躲起来,准备隐姓埋名,平淡到老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从他的眼神看来,明显是认识她的。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鬼戎察觉到她有些不对,低头关切地问。
文知艺正了正脸色,缓缓摇头。“我们这就回去吧,再晚就赶不上去寺庙了。”
“嗯。”文知艺点点头。
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赵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又不敢跟鬼戎说,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她拉了拉鬼戎的手。“老爷,我也逛够了,快些带我走吧。”
鬼戎正要点头,不远处的人群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只听见众人纷纷叫嚷着,“皇上来了!皇上在哪里?草民们给皇上磕头了!”
鬼戎立刻把文知艺拉到自己身后,挂在腰上的刀也出了鞘。
老百姓嚷嚷不要紧,但整条街上的人都往这边涌,藏在人群中的侍卫们想现身驱赶人群,却苦无办法抽身,也不知道人群中谁在鼓动,老百姓的热情高涨得不得了,更多人从家里跑出来,跪在街道边。
鬼戎头也不回,吩咐文画和同福。“你们先带着文贵妃离开这里,不准有半分差池!”
他当然想亲自护送她,但朝他涌过来的人似乎并不只是普通百姓,她又大着肚子,不能让她有个闪失。
文知艺也知道自己坚持留下来只会是拖累,更何况去到车队的距离也不远,有同福和文画护着,应该没什么事。
鬼戎已经被热情的百姓包围住了,有人跪在地上拚命磕头,有人甚至大胆地伸出手来,想要摸摸他。
他巧妙地一边虚晃着剑,隔开那些伸向他的手,一边转头对文知艺喊,“你先走!朕马上就来!”
他几乎已经确定这件事情不单纯了,立刻对那些侍卫说:“朕要你们先保护文贵妃!”
这种危急时刻,侍卫们哪里敢!
皇上才是一国之本,若是皇上有个意外,他们就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所以虽然个个都应是,却没一个人真的往文知艺的方向去。
见状,鬼戎厉吼。“朕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快去!”
有一两个侍卫跑过去了,可更多的还是留在他身边。
鬼戎气不过,只能自己先脱身,便对着那群百姓大喊:“放肆!都给朕退下否则休怪朕无情!”
大多人被唬住了,场面稍稍冷静下来。
他正要松口气,一柄亮晃晃的刀劈头就砍过来。
“你这个狗贼蛮夷皇帝,杀我大夏士兵,囚禁我大夏君主,偷窃大夏国酢,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兄弟们,若你们还是大夏的子民,就跟我一起杀了这狗皇帝吧!”
此话一出,更多刀剑逼了过来。
鬼戎军伍出身,就算养尊处优,武艺却是一天都没有落下过。
他招式不多,力气却极大,几个人齐齐将刀剑架在他的剑上,他竟然能以一己之力顶下来。
“皇上!大家保护皇上!”
侍卫们想赶过来,无奈却被更多涌过来的剌客绊住了脚步。
鬼戎对着那一张张蒙了黑布的脸,仰天大笑。“想杀朕?就你们也配?!”
他用力顶了回去,几个人被顶得脚步虚浮,频频后退,脚尖几乎都无法及地。
街上的水果摊子、小食铺子被横扫倒塌,有人顶不住了,跌坐在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撑着。
鬼戎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那种残忍冷酷,是只有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人才会有的,完全没有一丝人类应该有的感情。
最后,他将对方顶在一堵墙上。“既想当英雄好汉,何必装神弄鬼,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看?是还想着给自己留后路吗?你们就算成功杀了朕又如何?一群孬种而已,根本不是咱们青金人的对手!”
那个人已经被顶得快没气了,只能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喊道:“光复大夏,杀死狗皇帝!”
鬼戎冷笑一声,就要抬起刀来抹对方的脖子,此时,却从房屋顶上传来一道声音。
“鬼戎!你最好看看形势再动手!”
鬼戎抬头一看,顿时肝胆欲裂,立刻收回了手中的剑,几个起落就跳上了房顶。
一个年轻男人正持剑挟持着文知艺!
皇上和贵妃出了事,在原地待命的人早赶来了,都城衙门的人也带着大队人马出现,整个市集从外封锁,所有剌客,个都不能放过。
那些叛乱分子全部被持着刀剑、占有绝对优势且数量极多的官兵们团团围住,可正在房顶与人对峙的皇上不发话,他们哪个敢动,更何况皇上最宠爱的贵妃正被人挟持呢。
“鬼戎!你让他们全退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鬼戎毫不犹豫地下令。“你们全退下。”
官兵们退后一些距离,并不愿意真的离去。
鬼戎看到剌客的刀在文知艺的脖子上划破了一个小细口。他立刻转身大吼,“听朕的命令,你们全部退出去,谁敢抗令,朕定判他五马分尸!”
官兵们无法,只能在都城衙门长的指挥下,团团围住其余剌客,就这么缓慢移动到五百步后的距离。
这下他们就算再大声说话,那些人也听不见,看得也不是太清楚了。
鬼戎一直盯着文知艺,她身子现在太特殊,他真怕她出什么事情。
文知艺为了让他放心,还特意笑了一下给他看。
她不怕,刚才赵先把同福和文画敲晕,绑了她,她就一直保持沉默配合他,生怕剌激到他。
他轻易一个动作,就能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激怒他,也很怕鬼戎那暴躁的性子一起,惹怒了赵先。
“皇上放心,臣妾没事。”她赶紧说道。
鬼戎暗暗调整气息,刚看见她被绑架那一刻,他内心怒火喷涌,几乎想立刻将那男人千刀万剐。
但艺娘比他清醒,在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她却不怕,反倒还来安抚他的情绪。
他要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看向那剌客。“你若是真英雄,便放了朕的妻子,为难一个女子算什么?”
剌客冷笑。“妻子?她如果没进宫,现在只会是我的妻子!”
鬼戎的眼睛眯了起来,有点不解地看向文知艺。
文知艺赶紧解释。“他是赵先,是未进宫前,母亲为臣妾订下的未婚夫。”
鬼戎冷冷瞥了她一眼,文知艺无奈,心知就算安全度过这关,这小气的男人也必然是要找自己算帐的。
“你不要告诉朕,就因为艺娘和朕过得幸福快乐,你便要来把她抢回去。”
赵先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几声后说:“这种寡廉鲜耻、不守妇道的女人,我要来何用?也就你们蛮夷能消受这样的贱女人,我赵先无福消受!”
鬼戎捏紧了拳头,隐忍不发。“既然如此,你就放开她!”
“你灭我大夏,斩杀我父亲,囚禁我国君,我一定要用你的血为我父亲报仇!”
鬼戎一点都不想跟他废话。“成王败寇!用这种卑鄙手段威胁朕,算什么英雄好汉?!”
赵先大笑不止。“这天下谁敢跟你硬碰硬?不用这种方式,我怎么能要你的命?”
他手上又用了些力气,文知艺倒吸一口气,觉得头上在冒汗,但接触到刀的那部分皮肤却冰冷得吓人。
鬼戎见状,握紧了手中的剑,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你放开她!有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赵先轻蔑地看了鬼戎一眼。
竟然为了这种女人让步,果然宫里传来的消息是对的——这文知艺就是这狗皇帝的命!
赵先恶声道:“你把手里的剑扔掉,四肢着地,跪趴在地上!”
文知艺再也保持不了沉默了,他是皇帝,有皇帝的尊严,怎么能对赵先这样的人下跪?!
她不允许!
文知艺挣扎起来。“不,皇上,不要听他的,臣妾不要紧的,绝对不可以跪!”
赵先看她反抗,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鬼戎猛地一个箭步向前,将剑直指赵先。“你找死!”
文知艺捱了一巴掌,头昏眼花,难受得要命,却还是没有停止挣扎。“皇上,皇上……”
赵先把手举了起来。“狗皇帝,你再不听话,下一掌就是她的肚子了!”
鬼戎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中的剑,跪趴在地上。
赵先得意地冷笑,用剑逼着文知艺一起向鬼戎的方向靠近,文知艺知道他要做什么,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赵先一把推开文知艺,她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鬼戎抬起头就要跳起来,却被赵先一脚踩在了脖子上,刀也正对准了鬼戎的咽喉。
文知艺被摔得有些严重,肚子很痛,但她却紧紧咬住嘴唇,看向鬼戎道:“皇上,臣妾没事!”
她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鬼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亲手把一个人生吞活剥!
“艺娘,你不要怕,朕一定救你,你擦一会。”
“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当大丈夫,狗皇帝,就算我今天因为杀了你而死在这里,也值得了!”
赵先举起刀,就要一刀劈下的时候,文知艺突然冲了过来!
鬼戎也在同时行动,硬生生用自己的胳膊去对着刀口,是打算牺牲了整条胳膊,也要把赵先给拿下!
夫妻俩心有灵犀,但鬼戎却不想文知艺冒这样的危险。
“艺娘,你退开,会伤着你的!”
可已经晚了,文知艺小脸坚毅,就是要把赵先撞开,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他是她的命,不能让赵先杀了他!
文知艺不要命地撞向赵先,正巧撞偏了刀口,鬼戎这下子连命都不要,只想着把文知艺搂到自己的怀中,拿背对着赵先。
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鬼戎把她护在怀里,大喊着命令已经在高楼上布置妥当的箭弩手。
“放箭!”
电光石火之间,高楼上万箭齐发,赵先当场万箭穿心而亡!
而鬼戎却根本没时间理会赵先死活,他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看着怀里闭着眼睛的文知艺,双手在她身上检视。
他急忙问道:“艺娘,你没事吧?身上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朕,别吓朕!”
文知艺缓缓睁开眼睛,拚命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十分勉强。“皇上,臣妾肚子疼……”
“肚子疼?”鬼戎大骇。“是不是伤到孩子了?”
他立刻转头向着下面的侍卫大喊。“徐太医呢?快叫他过来!”
幸亏他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出来也带着徐太医,这才能随传随到。
文知艺握住他的手,对着他说:“皇上不要担心,没事的,臣妾一定好好生下我们的宝宝。”
“你别吓朕,要是你有什么事?朕怎么办?艺娘,你不要离开朕,永远都不能离开,朕爱你,你要一辈子陪在朕身边,没有朕的命令,你一步都不能离开!”
文知艺虽然肚子痛,但还是笑了出来,她刮了刮鬼戎高挺的鼻梁,笑话他。
“皇上真是羞羞脸,这么大的人,还跟个耍无赖的小儿似的!”
“你就是不能离开朕!”
文知艺这次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感觉孩子快出来了。
“太医在哪里?!”鬼戎抱着文知艺跳下来,徐太医跟着两个军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尾声
元隆二年,皇后因与前朝余孽勾结,证据确凿,被废后打入冷宫。
贵妃文知艺因诞下七皇子有功,又温良恭俭,为后宫表率,三月后封为皇后,七皇子子凭母贵,封为皇太子。
至此,文家作为外戚的势力达到鼎盛。
六个月后,文皇后上表元隆帝,言父亲年老,到了退休的年纪,皇上倚重文家,册封了不才的自己当了皇后,已是上天对文家最大的恩赐,请求皇上在文家祖籍富庶之地圈出一块地来,赏赐给文家,让父亲在那里开办书院,为大金培养人才。
元隆帝答应了,朝中的势力平衡,青金和匈狄也不再喊着皇上不公,只倾向大夏人了。
文知艺当了皇后,鬼戎算了了心愿,但前些日子,她生孩子生得艰险,养了三个月身体才稍有起色,后来他们又忙着封后,稳定朝中势力,大事忙完了,他就琢磨着要把某个小事给了了。
趁着一个下午,天气不错,政事无多,他便去了她的寝宫。
这半年来,他们几乎是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只有政事繁忙的时候,他才会留宿在原本的寝宫,余下的时间全都陪着她。
每次来到她的寝宫,鬼戎就像进了自家门般,一踏进这儿的院子,他就有一种完全放松的感觉。
在这里,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
院子里来往的宫女和太监井然有序,脸上带着微笑,看到他来,都不惊不慌,行礼道安。
他挥挥手,让他们各忙各的去。
走到了门口,陈嬷嬷和文画正守在外面呢。
鬼戎一见这样,就知道文知艺在里面做什么了。
文画见皇上来了,还有些慌张,想要大喊让里面的娘娘知道,却被陈嬷嬷一把抓住,给她使眼色,让她别动。
她赶忙捂着嘴巴,给皇上行礼。
鬼戎也没理她,点点头就进去了,跟着的同福等太监也知趣地留在外面。
文画见皇上走了,才敢小声咕哝一句。“娘娘在里面偷偷喂奶呢,被皇上见了又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