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容上前一步,狠毒进言,“皇上御驾亲征,宫里又没有皇后,淑妃娘娘自然是主事的第一位,文昭仪、文才人犯下滔天大罪,娘娘理应立刻下令,赐毒酒或白绫处死她们。”
一听说要死,文知书腿都软了,在文知艺的背后嘤嘤哭叫道:“不,不,我是被你们冤枉的!我要等皇上回来给我做主,我是被冤枉的!”
文知艺暗自掐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生死本来就握在别人的手里,求情尚且不能保住性命,更何况是当面指责,这不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吗?
她立刻下跪,也不理旁人,独向玉淑妃道:“淑妃娘娘明鉴,嫔妾只是个小小才人,进宫不到半年,时时受刘昭容娘娘的照拂,每日的教导也时刻铭记在心,有娘娘如此悉心教诲,嫔妾绝对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文知艺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刘昭容,缓声问道:“娘娘,嫔妾谢谢你平日的教诲,嫔妾进宫后的所学所知都是娘娘的言传身教,你说是吗?”
刘昭容听了,内心气得牙痒痒的。没想到这小小才人竟有这样的才智,她若再坚持文才人有与她姊姊一般的罪行,那岂不是连她这个教导的人也要受牵连?
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文才人还算知礼,但—”
不等刘昭容说完,文知艺就对着她行叩拜之礼。“多谢娘娘为嫔妾作证。”
她优雅起身,又对玉淑妃行了更恭敬的跪拜大礼,“淑妃娘娘,文昭仪是我的姊姊,她若真犯错,嫔妾必不敢包庇,就算是嫔妾的父亲也定然没有话说。但今日各位娘娘们不免过于气愤,行事匆忙,淑妃娘娘是各宫之首,等皇上回宫,文昭仪如果罪证确凿,那淑妃娘娘就是罚得对,皇上一定有赏,若皇上稍有不信,淑妃娘娘就得代表各位娘娘接受皇上的质疑了。”
说到这里,文知艺故意停顿一下,窥看玉淑妃的脸色,果然见她有了几分迟疑。
她就不相信玉淑妃敢把这么大的责任背到自己身上。
文知艺再接再厉,“不如这样,请太后回宫吧。太后虽在陪都行宫小住,但她到底是长辈,有她做主,就算皇上回来也说不得什么。”
如此一来,她们就能争取到时间,希望陈嬷嬷和文画能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至于父亲怎么解决这个事情,皇上能不能赶到,这就要交给上天了。
刘昭容恶狠狠地盯着文知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玉淑妃一摆手。
周围陷入沉默,西洋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就在文知艺觉得事情要不行的时候,玉淑妃开口了。
“陪都来回就算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半个月,也罢,就先饶你们这半个月的时间。”
刘昭容仍然不解恨,快言加上一句,“半个月后,你们就再没什么话说了吧?这半个月,你们就好好在废宫里等着消息吧!”
说完,她招手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来。“卸了文才人的钗环、宫服,一并绑了送到废宫去。”接着意有所指地说:“一定要好好伺候文昭仪和文才人,千万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
可怜两个弱女子,就这么被捆绑到废宫中,吃不饱穿不暖,刘昭容还时不时过来侮辱一番,文知书本就娇弱,渐渐地就有些受不住,开始埋怨起文知艺来。
“八妹妹既然想救我,为什么不救到底?你那天言里言外的意思都是姊姊我确实犯下了那羞人的罪责,呜呜,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你不跟她们说清楚?”
文知艺腹中饥饿,口中干渴,实在是不想浪费精力说话。
文知书以为她是默认了她的指责,心里凉了半截,哭得更厉害了。
“早知你不安好心,你怪我在家中受父母疼爱更多,又嫉恨我是嫡女,进宫身分比你高,比你得宠,你更恨我坏了你的姻缘,逼你进宫,还让皇上心里只有我,你、你说,你跟她们是不是一伙的?”
文知艺心下黯然,叹气道:“三姊姊,我若想陷害你,不理会这事便罢,若没有我及时去了玉华殿,姊姊以为自己还能多活半个月吗?”
闻言,文知书慌了,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既不相信文知艺,又不能不相信她,于是哭叫道:“你们这群坏蛋,等皇上回来,他一定会为我做主的,皇上,求你快点回来给臣妾做主呀……”
皇上回不来了。
整个大夏朝的皇宫早乱成了一团,玉淑妃、刘昭容都没那个心思管废宫里两个小妃子的死活。
青金联合匈狄的铁骑踏过国界,打败了大夏皇帝亲领的帝师,俘虏了皇帝,阵前斩杀兵马大元帅,挥师南下,很快就攻破大夏国都的城门。
后宫的妃子哪个不想逃?但朝廷的大臣可不允许,因此将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嫔妃们全部关在皇宫里,谁也不能逃离半步。
太后据说在赶回来的路上就被敌军俘虏,送到北方的青金国内,跟大夏的皇帝关在了一起。
大夏国君都被俘虏了,城门一开,普通的老百姓想活命的,都沿路跪在街道上,迎接青金和匈狄的大军入城。
大夏的大臣们分成了三派,不愿投降又惜命的,早带着老婆孩子跑了;还有以死殉国,坚贞不屈的;剩下的便是投降派,此派以文宰执为代表,亲自向青金和匈狄的大将军送上降书。
降书称大夏以前的皇帝为废帝,列举废帝不配做国君的罪状,什么玩物丧志以致大半年不早朝、穷兵黩武、不孝顺太后、听信奸佞之言,百姓都活不下去了等等,然后再称赞青金的天汗鬼戎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夏的救星,歌颂了鬼戎的文治武功,然后无比欢欣地表示要迎接天汗做大夏的新皇帝。
降书呈上后不过半天的时间,鬼戎就立刻带着三千亲卫队来到大夏的皇宫。
“大汗,这就是大夏的皇宫啊,果然壮伟非凡,以后这里可就是大汗的皇宫了。”鬼戎的大弟黑达舔着唇,一脸羡慕的表情。
鬼戎冷哼一声,用卷起的马鞭敲敲黑达的头,“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还不是想要个美人儿,除了宫里最受宠的、那个文宰执的女儿文昭仪,其余的随你挑。”
黑达嘿嘿一笑,“还是大汗疼我,大夏的美人儿个个细皮嫩肉,不像青金和匈狄的女人高壮,听说是水做成的,咱们兄弟几个娶的跟这些美人儿相比,都粗鄙不堪的很呐。”
鬼戎摇摇头,面露无奈。这个大弟勇武善战,忠心不二,深得他的喜爱,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
他们青金人善于征服,两个部落征战,胜的一方为炫耀武力,一定要把输的那方的女人全部接手过来,虽然长年受到大夏文化的影响不小,但祖宗的规矩定了就有它的道理,他不打算违背。
另一个就是政治上的考量了。
大夏皇帝的妃嫔出身非富即贵,他和他的兄弟们娶了这些女人,再生下后代,这血缘就是永远都割不断了。
想以少数的青金人统治多数的大夏人,只能先从统治大夏人的贵族阶级开始。
被锁了一个月之久的宫门终于大开,鬼戎气势汹汹地领着亲卫队进宫,如入无人之地,里头的宫女太监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散,见这群人气势慑人,有些胆小的早软了脚,趴在地上,大喊着饶命。
鬼戎揪着一个太监的领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提到眼前来,沉声问:“文昭仪在何处?”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那太监像是小鸡仔被掐了脖子似的,面对高大强壮的鬼戎,吓得尿了裤子。
鬼戎嫌恶地把他扔到一边,太监顿时吓晕过去。
他又转过头,深黑的双目盯着一个瘫在地上不停打哆嗦的宫女,“你说。”
宫女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右后方,“顺着这条路走,穿过端门和后花园,再往右走,最角落的那处就是废宫,文昭仪娘娘被关在那里。”
黑达蹲到那个宫女身边,抬起她的脸,抬头对鬼戎笑道:“连宫女都长得那么好看,大汗,这个赏我可好?”
那宫女一听,吓得连连磕头,“各位大爷们饶了奴婢吧,奴婢不过是小小的洗衣奴,宫中的娘娘们个个都是倾国之姿,文昭仪、刘昭容、玉淑妃,还有新进的文才人,奴婢连给娘娘们提鞋都不配啊!”
鬼戎听到这里,浓黑眉头一皱,冷声说:“本王最恨的就是卖主的奴才,这个宫女你看着赏人吧,只是万不可拿她当个正经有用的奴才看。”
黑达大手一抓,就把快吓呆的宫女提起来,甩到身后的侍卫那里。“你们谁缺暖铺的,拿去就是,这是大汗赏赐的,只是大汗的话你们可听到了?”
这群青金人哪里见过如此娇嫩细弱的女人,闹着抢上去,那宫女尖叫一声,两眼一翻,也晕过去了。
黑达拍拍手,不屑地“切”了一声。“这些大夏人真没用,都是没长脊梁骨的,我看不起。尤其是那个文宰执,听说那文昭仪可是他的爱女,但为了巴结大汗,把人扔在宫里问也不问,甚至迫不及待地告诉大汗,大夏的废君最爱她。要我说,这算什么男人,早该五马分尸了。”
鬼戎淡淡瞅了黑达一眼,他就不敢作声了。
他们几个兄弟都怕这个大哥,别看平时他说话最少,也很少发脾气,但他若是发起火来,那真是天摇地动,神鬼都抵挡不住。
鬼戎见几个弟弟都把脑袋低得不能再低,这才满意颔首。
“这里毕竟不是青金和匈狄,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现在不靠这帮大夏的降臣,我们怎么当大夏的主人?他们也不安,所以急着想让我们青金贵族和他们的女儿结亲,到时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双方的保障,本王早跟你们说过,在青金和匈狄随你们怎么闹,到了大夏,就要照大夏的规矩,否则休怪本王无情!”
“是!谨遵大汗圣命!”众人跪拜。
过了良久,他才命他们起身。“大夏嫔妃众多,本王不能全收入宫中,对本王的后妃们也不公,你们自己去选,看上了就带走,在宫中不准乱来,回了你们的地方,想怎么样就是你们的事了,务必让她们好好地生下子嗣,本王到时自会给她们册封相应的封号。”
黑达见大哥脸色有所缓和,这才笑嘻嘻地抱拳叩拜,“弟弟先谢谢哥哥了,兄弟们,还不快给自己找小老婆去,这可是大夏国香喷喷的美人儿,可得爱惜些,别折了这些娇贵的花儿。”
众位兄弟四散而去,黑达却紧紧跟在鬼戎的屁股后面,说什么都不愿走开。
鬼戎好笑地问:“怎么,你要跟本王争文昭仪?”
黑达面色一整,可不敢拿这个跟大哥开玩笑,到底他是主自己是臣,再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大哥争美人儿。
“黑达不敢,这大夏皇宫美人多,刚才那宫女不是也说了吗?且中原有‘金屋藏娇’的典故,想必越美的就藏得越深。”
他眼睛滴溜溜转,见周围只有两人的亲信侍卫,他也就放胆说了。“大哥想啊,文昭仪被藏得那么深,想必她附近宫殿的女人也是不错的。更何况,弟弟在青金就听闻这大夏的皇帝为了文昭仪神魂颠倒,咱们能抓住他,还不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干妃嫔要谋杀文昭仪的信儿,竟然只带了几千人马往回赶,被咱们讨了巧,抓了他。弟弟实在好奇,这美人儿到底美到什么程度,让这皇帝老儿连命都不要也要回来救人?”
鬼戎朝他背上就是结实的一巴掌,笑骂道:“都是歪理,还不是想看美女,也好,今日就让你见见,给你这好色的性子一个警醒,江山社稷綦重,一旦耽溺女色,就是大夏废帝的下场,就算本王不杀他,他终身沦为阶下囚,不死比死更难捱!”
黑达抓抓后脑杓。“大哥的话,弟弟谨记在心,弟弟是那么没轻重的人吗?大哥尽管放心。”
“那就随本王来吧。”
鬼戎走在前面,内心也在思索,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怎会分不清呢?身为帝君,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妃嫔,将自己立于危险之中,像他就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
在他心中,江山社稷、宏图大业才是第一位,美人只是生活的调剂,用完就丢毫不可惜。
第2章(1)
两兄弟没想到的是,这废宫里是关了两个女人没错,却是两个奄奄一息、骨瘦如柴,脏兮兮又臭烘烘的女人。
他们到底要给文宰执的女儿几分面子,所以就只有兄弟两个进来,而废宫里原先的太监宫女早跑得不见踪影。
两人踢开了好几扇门,才在最荒废的一个小屋子里见到了紧紧缩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大哥,怎么办?”
鬼戎走上前去,其中一个女人拚命缩到另一人后面,大叫着,“你们是谁?滚开滚开,你们要做什么?不准过来!”尖叫声之大,都要穿破屋顶。
反倒是前面的那个女人一声不响,长长的黑发遮挡了大半面容,小脸脏污,看不清长相,只觉得轮廓清秀,眼眸又圆又亮,她警戒地瞪着他,眸中并不见害怕,只余防备。
鬼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头一震,不由自主走到她面前,大手捏住她下巴,硬逼着她抬起脸来。
黑达掩着耳朵,那女人的尖叫声实在让他受不了,他一大步跨向前,打算捂了她的嘴。
文知书看到黑达走上前,见这男人穿着一身异族服饰,长相粗犷,绝对不是夏人,她的尖叫声更大,几乎是嘶吼了。
“你们竟然敢私闯皇宫,皇上快来救我……唔……”
黑达没好气地吼道:“喊什么喊?你们大夏被我们青金灭了,你们废帝早成了阶下囚,他自身难保,不会来救你了。”
这边,鬼戎捏着文知艺的下巴,心中悸动不已,下意识伸手用袖子把她的脏脸抹干净,只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粉肤如玉,眉目似画,小小挺翘的鼻子下是水嫩的樱桃小口,尤其是那双眼睛,实在太漂亮了,不惊不惧,眸色亮得像繁星,深深印在他的心里。
文知艺被迫仰望身前的男人,他实在太高了,她脖子仰得有些酸。
他肩膀宽阔如山,眉长且深浓,鼻梁像直削的山峰,薄唇抿得很紧,深邃的五官显得他严肃冷酷,像座大山一样地杵在面前,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是文宰执的女儿?”
鬼戎逼近那张惨白的小脸,文知艺只觉得热气全扑在了脸上,这男人身上有一种凶悍的气势,让她有些受不住。
她轻蹙柳眉,点头。
“你就是那个最受废帝宠爱的文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