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一位身材瘦长、面容黝黑的大男孩打开大门冲进屋内,匆忙地朝坐在餐桌前吃早点的母亲和妹妹打过招呼,便闪进自己的房间内。
过了五分钟,又急急忙忙地从房间窜出来,冲向大门。
他一手夹着书包,一手忙着梳理一头乱发,在经过饭桌的时候,顺手抓起一片吐司塞进嘴里,再冲到门口穿鞋。
“允泽,吃过早饭再走呀!”坐在餐桌前的中年妇人朝急着出门的儿子喊道。
“来不及了q天董事长举办慈善园游会,我必须早点去帮忙才行。”方允泽口里嚼着吐司,含糊不清地交代:“晚上我会晚点回来,期末考快到了,下课以后我会留在图书馆看书。”说完,乒乒乓乓关上大门,赶着上班去了。
方允泽走后,宛如台风过境的家里顿时恢复往常的宁静,目瞪口呆的方母和妹妹方允淇,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唉!每次都这样。”
说起自己这个儿子,方母真有说不出的愧疚与骄傲,若不是这个家拖累了他他的发展应该不只如此!现在的他就好像一只展不开翅膀的鹰,只能蜷缩在这个狭窄的鸽子宠里,看着自己的大好远景,一点一滴地被磨灭掉。
唉!如果不是六年前那一场车祸,这个家和那孩子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磨难。
那时候的他们,是一个虽平凡却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家庭,平常靠他们夫妇俩在市场卖鱼卖菜,倒也能使这个家的开销不虞匮乏,尢其是让两个正在求学的孩子获得良好的教育。
出事的那天清晨,孩子的爸爸照常载着她到青果批发市场批货,出门没有多久,一辆疾驶的砂石车忽然穿越中央分界线,朝他们驾驶的小货车猛力冲撞而来他们闪避不及而被狠狠迎面撞上。
当时她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就不省人事,醒来之后才知道,那个砂石车司机酒后驾车与他们迎面对撞,孩子的爸爸当场被夹死在车内,而她则被弹出车外,身受重伤,在加护病房救治了两个礼拜才活过来,但是她身上的骨头几乎全被撞断了,没有全身瘫痪已经是万幸了。
那个拿不出钱来赔偿他们的砂石车司机,最后被法院判刑坐了几个月牢了事;而他们多年的积蓄,全都花在丈夫的丧葬费和她的医药费上还不够用。
那年允泽刚升国三,他的妹妹允淇则才只有小学五年级而已。
允泽那可怜的孩子放弃了升考高中的机会,到建筑工地帮人家挑砖赚取她的医药费和妹妹的学费,尔后因为表现良好,现在已经荣升为工地的工头了。
而她在动了几次大手术之后,现在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到八九成,而允泽也在经济状况渐渐改善的情况下,重拾课本回到高中夜间部去念书。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骄傲起来,允泽这个孩子从小就很聪明,头脑好又肯用功当年念国中时还是第一名毕业的呢4使现在他念的只是高中补校,对课业上的努力也从不松懈,没有一次考试不是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回家的。
允泽常说:要趁年轻多赚一些钱,让妈妈和妹妹安心过好日子!
所以现在的他常一人兼做多份工作,每天清晨四点钟起床去送报纸,送完报再赶到工地去上班,下班之后再赶到学校上课,每天都要折腾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到家。
这样的日子,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方母担忧地想。
回过神一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半了!而自己这个女儿还在这里悠哉游哉地吃早餐、看报纸。
“允淇,你看看现在几点啦?上学都快迟到了”
“啊?已经这么晚啦?糟了糟了q天早自习要点名,惨了啦!”
方允淇嘀咕着穿好鞋,抓起书包,一溜烟地跑出家门。今天那个凶恶的班导“大雷公”要来监督他们早自习,她如果不想“英年早逝”的话,最好跑快一点喽!
方母看着女儿像火烧屁股似的夺门而出,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同样是自己的孩子,个性怎么差别这么大呀?
当初家里发生变故的时候,允淇还小,所以很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她还不能体会,只知道爸爸去了天国当小天使,再也不能回来而已。
后来,家里的重担全由允泽一肩挑起,所以允淇还能享有她这个年龄应享的权利,加上允淇天性属于乐天派,再痛苦、再艰难的事到她脑子里转了两圈之后,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说起来她也算是天赋异禀,头脑单纯得吓人。
她的座右铭就是: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比较起来,允泽这孩子的个性就比较放不开了,脾气固执得不得了。
这两个孩子的将来究竟会怎样呢?唉!想起孩子的未来,方母不觉又叹了一口气。
方允泽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进“花园新居”的中庭,暗自高兴自己终于赶上了开幕典礼。
今天早上多送了几家报纸,多花了一些时间,回家换套衣服再赶出门的时候已经大迟了,偏偏他骑的那辆老爷脚踏车居然在半路上抛锚,剩下的时间又不够让他等搭公车,急得他只好不顾一切拔足狂奔而来。
谢天谢地,他终于赶上了!
”跑中的他才正庆幸地想着,冷不防发现有一个人自他前面不远处出现,正端着一盘东西企图穿过中庭,那个人现在所在的位署正好是在他的正前方。
情况也就是——如果他再不紧急煞车的话,他就要撞上那个人了!
他心里一惊,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谁知他紧急煞“脚”的冲力太大,反而让他整个人像倒栽葱一样,往前一扑,刚巧扑倒在对方身上。
“啊——啊——”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之后,周遭倏地平静下来。
天下红雨了吗?方允泽撑着破皮的手肘蹒跚地自地上坐起,发现有不明的红色液体缓缓沿着他的额头滴落下来,他伸手沾取一滴下来一看,顿时惊慌得大叫:
“啊——是血?我受伤了!我流血了!”
“不是啦!那是蕃茄酱,不是血啦!”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孩子声音出现在他身下。
“啊?”
方允泽顺着声音的来源低头一看,发现他的身体底下还压着一个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的年轻女孩,她的脸上、身上也同样沾满了一摊一摊的血——哦,不!是蕃茄酱。
但即使是那些蕃茄酱,也无损于她秀秀气气的斯文气质,她没有像一般被洒了满身蕃茄酱的人一样瞠自怒视、破口大骂,反而还露出一抹好脾气的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方允泽迅速跳起来,面红耳赤地抓腮搔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对……对不起!我——”
“能不能请你先拉我起来?”那女孩子仍然微笑着。
“啊?哦,好!”他赶紧上前拉住女孩的右手。“抓紧一点,我要拉了。来,一、二、三!”方允泽一使劲儿就将女孩由地上拉起。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蕃茄酱的关系,方允泽觉得这女孩的手好滑好嫩,似乎再不抓紧一点,她的小手就要从他掌中溜走,他从没摸过这么舒服的手,于是不自觉多握了几秒。
“喂!”那女孩喊道。
“什么事?”方允泽傻笑着问。
“现在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啊?哦,对不起!”方允泽原本就已经发红的脸现在更红了,他迅速放开那女孩的手,彷佛它刚刚烫着他一样。
方允泽低下头,看见洒了一地湿漉漉、黏稠稠的蕃茄酱,还有散了满地七零八落的热狗,现场一片混乱,真可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就连那女孩原本美丽的浅色洋装,现在也成了电视上广告洗衣精的最佳试验品了,面对这种情形,方允泽感到由衷的歉疚。
他对那女孩说:“对不起,我撞翻你的热狗,还把你的衣服弄成这样,真的非常抱歉!我愿意赔给你热狗,这有衣服的钱,不知道总共是多少钱?”
说这些话的时候,方允泽的心正淌着血,这一地的热狗再加上那女孩身上的衣服,铁定要花去不少钱,不过谁叫他要莽莽撞撞地把人家的东西打翻呢?人家没有怪他就很不错了,赔她这些钱也是应该的,顶多他吃两个月的泡面就存回来了嘛!
那女孩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用你赔钱给我,但是这些热狗是今天园游会要卖的东西,现在你把它撞翻了,所以你必须负责把它补回来!这样吧,就罚你今天专门来替我炸热狗好了。”
“什么?炸热狗?我不会呀!”
“这当然是要学的呀!现在你先帮我把地上收拾干净,待会儿我们去冲洗一下,园游会就快开始了。”
那女孩弯下身,迳自将散落一地的热狗捡起丢入垃圾筒,方允泽看她动手收拾,自己也连忙蹲下来帮忙。
清理完现场之后,那个女孩带他到一间全新完工的新屋内,准备将身上的蕃茄酱统统洗干净。那女孩走进浴室将莲蓬头打开,水管里立刻喷出呈放射状的水花,她朝方允泽招招手,喊道:
“你过来!我帮你把身上的蕃茄酱冲干净。”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方允泽连忙摆手拒绝,又不是小婴儿了还要人家帮忙洗?传出去会笑死人的!
那女孩不在意地耸耸肩,将莲蓬头递给方允泽,然后开门走出去。
她走了之后,方允泽赶紧锁上门,把身上的衣服脱掉,然后拿起莲蓬头往身上冲洗。
冲过澡之后,方允泽盯着架子上的脏衣服皱眉头,他没有带其它的衣服来,可是原来的衣服又弄脏了——他正烦恼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喂!你洗好了吗?我替你送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来了,你把门打开,我把衣服拿给你。”那女孩在门外叫道。
方允泽一听,连忙将门打开一小条缝,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又迅速关上门穿衣服,过了两分钟,他穿着干净的休闲服走出浴室。
“谢谢你的衣服,虽然大了一点,但是很好穿。”方允泽习惯性地搔搔头。
“那是我爸爸的衣服当然大了。”
“这衣服是你爸爸的?那你……还跑回家去拿衣服?”方允泽很惊讶。“别紧张,我家就住在这里而已、很近的。”女孩轻笑道。
“原来你家就住在这里呀?”
“嗯。”那女孩点了点头。“我先进去冲个澡,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等一会我们还要去炸热狗。”她说完,拎着一袋衣服走进浴室。
方允泽等了约二十分钟,那女孩才从浴室出来,方允泽一看见沐浴过后的她登时瞪大了眼,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长得还真是好看。
她的年龄应该不大,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粉粉嫩嫩、皮肤白里透红,好像刚刚成熟的水蜜桃;她的眼睛则像夜里初露的星子般闪闪发亮,还带着慧黠的眸光;而她的嘴唇呢——好像方允泽一直想吃却舍不得去买的樱桃,小小巧巧,还带着粉红的光泽。
他——竟有些看痴了。
“对了,我叫程雨姮,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总不能一整天都‘喂喂喂’的叫你吧?”那女孩轻拍方允泽说道。
“哦,我叫方允泽。”方允泽回过神来,连忙答道。
“嗯!方允泽,现在你跟我来,我们动作要快一点,园游会已经开始了。”她说着,带头往外走去。
程雨姮带着他来到临时摆设的摊位,交给他一件围裙,然后开始教他如何炸热狗。
他们一边工作,然后一边聊天、聊的大多是彼此的工作和背景。方允泽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董事长的女儿,今年十六岁,还在念公立女中一年级,马上就要升上二年级了。今天是为了庆祝她爸爸盖的这批新房子销售一空,才临时来帮忙的。
方允泽也告诉她,他今年二十一岁,是她爸爸旗下建筑工地的工头,还在念高中补校,也是一年级的学生。
“你一边工作,一边念书,不怕太累吗?”程雨姮一边将熟透的热狗夹进盘子里,一边问道。
“不会不会,我已经习惯了!”方允泽帮着她把锅里的热狗夹出来。“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好累,有时候还会受不了而昏倒,但是到后来我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现在我不但可以白天工作、晚上读书,每天一大清早还能兼差去送报纸呢!”
“哇!你好厉害哦!做这么多工作都不会累呀?”程雨姮偏过头来看着他,眼中满是浓浓的敬佩之色。
“嘿嘿,没什么啦!我说过习惯了嘛!”
“不!你真的好伟大,好教人佩服哦!像我认识的很多朋友,都是每天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秀或纨绔子弟,根本不知道父母工作的辛苦,整天只知道当‘伸手牌’向父母亲要钱挥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小到大我也没吃过什么苦,也只会伸手向家里拿钱,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就像是废人一样。”
“不!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是环境的逼迫使我不得不刻苦耐劳罢了!”方允泽放下手中的夹子看着她认真地说:“其实我常常觉得,人并不一定真的要吃苦受罪才算伟大的人,伟大的人也并不是一定都得非吃苦不可。有些人一出生就颠沛流离、贫穷困苦,历经了千辛万苦有了一点成就之后,大家就开始把他的事迹大肆渲染,甚至神话了,其责这个人并不一定真像大家说的那么伟大,而是他刚好所处的环境比别人差!因为弱者一般太多容易受到人们的同情,这是人性里善良的一面呀!”
方允泽说完这一番话,不但没有使程雨姮的敬意消褪,反而更加深她对他的崇拜,她晶亮的眼睛眨呀眨的,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我发现——你真的好了不起!不但肯努力、肯上进,最重要的是,你一点都不骄傲,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程雨姮一连串的称赞使得方允泽大感不自在,但是心里又有那么一丝虚荣的欢喜雀跃。能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开口称赞,大概没有几个男人不感到飘飘然吧!
到了下午四点钟,园游会结束了,方允泽也必须向程雨姮说再见了,他们相处一整天下来,到于彼此都有很多的认识与了解,也觉得相当谈得来。
于是,在园游会结束之后,方允泽约她在下个月他的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时候碰面,程雨姮一口允诺了。
从那天起,方允泽开始每天翻着日历数日子,一心期待运动会快快到来,那么他就可以再次见到程雨姮了。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他,从未细想自己对程雨姮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长得很漂亮、人又和善,让他很想再看到她而已,就好像是朋友一样……不!好像比朋友多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什么呢?懵懂的他也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