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看向她,嗤笑道:
「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说完,见夏叶点了点头,不由得好气又好笑。真是个天真的傻姑娘。
夏叶不放弃地追问:
「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我?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又不说条件,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哈啾!」夏叶说到一半,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我想要的……天底下没人给得了。」沈易苦涩一笑,随后转身到灶台切东西,接着将切好的东西丢进锅里煮。
「那是什么?」夏叶好奇地问。想知道天底下没人给得了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沈易没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一碗刚煮好、还冒着烟的姜汤递给她。「喝一碗,免得着凉,小心烫。」
看着沈易端来的姜汤,夏叶微微讶异。他煮姜汤是见她打喷嚏,担心她着凉的缘故吗?不对!小五小顺也被雨淋湿了,他才不是为她一个人煮……想到这里,她心里那丝微妙的触动很快又消失不见。
「谢谢。」她伸手接过,一边吹凉热烫烫的姜汤,不忘问道:「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易还是没回答她的问话,只是道:「与其求我,你何不亲自下厨作菜给你爹吃,不是更有孝心?」
「我不会作菜。」夏叶摇头。
「你是女人,怎么连作菜都不会?」沈易皱眉道。
她喝了一口热热的姜汤后道:
「谁说女人就一定要会作菜?不会作菜又怎么了?想吃什么,吩咐厨子作不就得了!」何必进厨房自讨苦吃。
「你爹有你这样的女儿,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沈易颇无奈地摇了摇头。
觉得她娇生惯养,却又肯为了她爹天天来知味楼求他答应;有时又像个被宠坏的姑娘,天真又傻气。说她傻,却又古灵精怪、能说会道。有这样的女儿,她爹一定很头痛,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倘若他有女儿,他会教她厨艺,让她作得一手好菜,讨夫君与公婆的欢心,人人称赞。
想到这里,沈易暗暗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娶妻?或许会一辈子孤独到老吧。
「不会作菜又没什么大不了。」夏叶不以为意道。厨房热得要命,不仅会流一身汗把妆容弄花,又粘粘腻腻的不舒服。
「你终究会嫁人,嫁人后呢?难道全让厨子作不成?那你得保证嫁去有聘请厨子的人家。」
被他这样一说,夏叶楞了,低下头道:「这……我……我没想过。」
以后的事她没想那么多,嫁人的事似乎还很久,又好像不远,她已及笄,爹娘近来也常跟她提起嫁人的事……
想着想着,却想起了沈易,明明他就在眼前,为什么还想他?
见她脸颊红通通,沈易不自觉勾起唇,笑道:
「我看得去准备一些酱料过来了,瞧你脸红成这样,差不多快烤熟了,可以上菜了。」
「你才快被烤熟!」夏叶闻言,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哼!这人到底哪里好了?惹她生气又取笑她,根本可恶得很,亏她方才还想他……
去!谁想他来着。
对!今天就吃红烧排骨吧,这么讨厌的人,红烧了正好。
第5章(1)
最近夏家饭桌上的菜必有夏老爷爱吃的苦瓜,还会有一道排骨,通常都是夏叶一人独享;倒不是没人跟她抢,而是她会一块接一块啃得津津有味,直到整盘排骨都啃光才罢休,若非骨头不能吃,恐怕她连骨头都会吃下肚。
夏家人以为她爱吃排骨,如同夏老爷那样对苦瓜情有独钟,不知道其实夏叶是气得把排骨当成沈易来啃,借此消除一肚子的怨气,隔天才能继续带着笑脸去知味楼面对沈易。
今天午膳,夏叶是在知味楼吃的。这次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慢慢品尝,细细咀嚼,感受嘴里的鲜嫩与酱汁的美味。
已过午时,客人吃得饱足,陆陆续续结帐离开,饭馆内只剩夏叶一个人还在吃。
小五小顺忙着收拾打扫,这时有两个人走进饭馆,一个脸形方正,一个体态微胖,他们打量着饭馆,见到熟悉的布置,眼神中充满疑惑与讶异。
见客人上门,小五立刻上前招呼:
「两位客官用膳吗?」
两人交换了眼色后,方脸男子率先开口: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有事找你们老板……厨子也行,能不能请他出来?」
「这……」面对客人的请求,小五有些犹豫。
这二人来饭馆不吃饭,一进门就开口找老板,要不是来找碴,就是有事相求,无论哪一种都是麻烦。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客人,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斟酌着该如何应付。
见店小二面有难色,想来是有什么顾虑,一旁胖胖的男子温和道:
「我们是你老关的故人,不是来闹事的。麻烦跟你们老板说一声,问他认不认识吴念以及赵青,若是认识,能不能请他出来一见?」
夏叶从美食中抬起头,很好奇这两人找老板做什么。
「……好,请二位稍等,我替你们问问。」小五犹豫了一会儿后点头,转身进去。
半晌,沈易出来,一看到两人,向来淡漠的脸色微变,掩不住惊讶,两人见到沈易也是吓了一大跳。
「师弟!怎么是你?」胖墩墩的男子满脸讶异,惊道:「你……你是知味楼的老板?」
沈易点了点头。「是,我就是知味楼的老板,不知两位师兄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方脸男子正是沈易的大师兄赵青,他苦笑道:
「前些日子我碰巧听人提起知味楼,还以为是……是师傅回来重开知味楼了。」
他无意间听到主子友人夸赞知味楼的菜肴美味,要主子去尝尝看,他一听惊得差点摔破盘子,还以为师傅回来了。
当初他贪图富贵,厨艺未学成就离开师傅去当家厨,由于长年依照主子的喜好作菜,主子渐渐嫌弃他作的菜,想吃些别的,他绞尽脑汁作了几道,主子都不满意。
他慌了,怕再这样下去,饭碗难保。后来听人说起知味楼,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便去找大师弟,两人商量后决定一起来知味楼,若真是师傅回来了,他们打算向师傅认错赔罪。
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吴念问道:「师傅呢?你找到师傅跟师妹了吗?他们在哪里?」
先前师弟来找过他们,问起师傅跟师妹的下落,来去十分匆忙,三人没能好好谈谈,不知道如今找到了没有?
一提起师傅,沈易的表情顿时变得悲痛,他黯然道:
「找到了,可是师傅已经过世,我连师傅最后一面都……都没见着。师妹半年多前嫁人了。」
听闻师傅过世,两人皆是不敢置信,想起过去师傅的教导与他们离开师门的忘恩负义,心里倶是一阵痛一阵悔。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吴念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
「你有没有……师傅有没有……留给你食谱什么的?」他脸色胀红,问辱结结巴巴。
「……是啊,若是有,看在过去咱们是同门师兄弟的分上,能不能借我们瞧一瞧?」赵青同样面色尴尬,红着脸,羞愧道:「我们实在是没办去了,才会跟你要食谱。」
他的情形跟大师兄差不多,这几年他厨艺停滞不前,主子最近总有意思另觅新厨子取而代之,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人怀着愧疚与一丝希望找来知味楼,没想到师傅早已不在人世。
「师傅都是口头传授,并没有留下食谱给我。」沈易摇了摇头,又道:「当初两位师兄厨艺尚未学成,实在不该太早离开师门。」
「我们也是不得已啊。」吴念又是无奈又是懊悔,「谁让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呢,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就昏了头,想着有那么多银子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怎么知道……唉!」他重重叹了口气。
当时他们厨艺学了七八成,在知味楼作的几样菜肴很受客人称赞,便想着自己能独当一面了,当有人捧上白花花的银子欲聘他们为家厨时,就毅然决然离开了师傅。
沈易听了很是感慨。师兄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与师兄都犯了同样的错,庆幸的是他在师妹的帮肋下找回失去的味道,若非师妹,他的处境也许比师兄更惨。
沈易想了会儿,说道:
「上回见面太过匆忙,与师兄没能多聊,今天师兄难得来,我们好好叙叙旧吧,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准备点小菜跟酒。」
那时来去匆匆,他急着找师傅与师妹的下落,没能与师兄叙旧,这次有的是时间聊聊彼此的近况。
说完,他吩咐小五去拿酒,自己则到厨房准备一些下酒小菜。
过了一会儿,沈易拿来了几碟小菜还有一坛酒,三人喝酒配小菜,聊了起来。
三人东拉西扯问起各自近况、日子过得如何等等,也聊以前学厨艺时的苦乐。说起过去的事,三人都很感慨,酒一杯又一杯的干,直到几杯酒下肚,才真正聊开。
「都怪我不听师傅的劝,以为凭那点手艺就足够了,没想到……」吴念悔不当初,深觉对不起师傅的苦心栽培。
厨艺要学得扎实,还要会灵活运用,他们经验不足却自大自满,没能体会师傅的用心良苦。
赵青喝了一大口酒,重重一叹:「常听人说千金难买后悔药,若是真能散尽千金重来一次,我绝不会贪图富贵离开师傅,一定跟着师傅好好学,不教他老人家失望。」
「说得对!」吴念深有同感,一手大力拍着胸膛道:「我吴念也愿用今日得到的一切交换,回到师傅还在的时候。」说完,一口喝光杯中酒,再往杯里斟满,举杯对沈易道:
「小师弟,过去……都怪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好,看轻了你,对你多有得罪,今日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他仗着入门早,又比别人学得快,便自大狂妄、骄傲自满,不仅嘲笑师妹作菜难吃,还看不起师弟的出身,如今落了个将被主子逐出门的下场,说到底全是自找的。
赵青也是一脸惭愧,举杯对着沈易致歉:
「师弟,我们俩过去处处为难你,没尽到做师兄的责任,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
沈易连忙举杯道:
「师兄莫要这样说,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二位师兄不要放在、心上。过去的不快就如同这杯酒,咱们一起干了吧!」师兄待他虽不好,却激励了他勤奋向上,他不怪他们。
三人举杯一起喝了。
想起一件事,赵青奇怪地问:
「对了,师妹怎么会嫁给别人?我们还以为你会跟师妹成亲,师傅当初也是这么打算的不是?」
沈易苦笑,喝了一杯酒,叹道:
「师傅确实是有这打算,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与师妹终究没自成为夫妻,我们今生……无缘吧。」这缘,是他自己舍弃的,怪不得别人。「师妹如今很好,她过得很幸福。」
赵青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你也别难过了,虽然没能跟师妹在一起,不过看看你现在,开了饭馆,还收了徒弟,怎么说都比我们好啊。」师弟风风光光,自己却苟且偷生,任主子搓圆捏扁。
沈易一笑谢过,然后道:「二位师兄不必太过泄气,凭你们一身厨艺,就算离开原来的地方,也不怕会饿死。我记得当年大师兄的芋泥鸭、糖醋桂鱼,那可是咱们知味楼的招牌菜。至于二师兄作的点心,没人比得上,尤其是眉毛酥,很多客人慕名而来,都指定要吃二师兄作的,连师傅都吃味了,这些事,师兄都忘了吗?」
「你不说,我倒真忘了这些事。」赵青一改愁色,爽朗大笑道:「想当年我们不知道有多风光,想想学厨艺的时候多苦啊,我们不也都熬过来了吗?这会儿遇事反倒畏畏缩缩像个缩头乌龟了。你说得没错,我赵青有一身厨艺,愁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厨艺不差,只是不能让主子满意罢了,要真待不下去,离开便是,外面天地辽阔,看是找家酒楼饭馆当厨子,或是干脆自个儿开一家,再不然街边摆个小摊子也行。
他们有一身厨艺,还怕饿死吗!
醉得双颊红咚咚的吴念,这时也是精神一振道:
「没错!咱们过惯安逸的生活,都忘了还有别条路可走,我们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与师弟一番谈话令他们豁然开朗,内心不再纠结郁闷,积聚头上那团乌云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夏叶很好奇那两人找沈易有什么事,但她是个外人,不方便过去听。沈易让小顺再拿几坛酒过去,小顺故意磨磨蹭蹭半天才离开,因此听到了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拼拼凑凑地转述给夏叶与小五听。
等吴念跟赵青离开,小顺忍不住道:「师傅,我绝不会像他们那样,我会一辈子都跟着师傅。」
「小五也是。」小五赶紧道。
沈易看着他们道:
「幼鸟长大终归是要离巢的,你们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只是未学好厨艺前,不要贪图富贵或名利提早离开。」
师傅不愿徒弟太早离开师门,是担心他们尚未累积足够的经验,作菜过程容易变味,一旦变味,想要找回就不是容易的事了。他们那时没能想明白,以为师傅生气是因他们离开师门、忘恩负义的缘故。
「好了,你们把这里收拾收拾吧。」沈易吩咐完,转身走回厨房。
夏叶跟在沈易后头一路来到后院,踏进厨房前,沈易转过头,皱眉看着她道:「你没事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问,一边观察他的表情是否不耐烦。
沈易看了她一眼。「你经常在问问题。」
他没拒绝,那就是可以问嗤?
「当厨子又苦又累,你有想过放弃吗?」夏叶问。同样的问题她也曾问过小五小顺。厨子一年到头无论寒暑都待在闷热的厨房,这样的环境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他淡淡回道:「想过几次,不过最后都撑了过来。师傅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他失望。」
「听起来你师傅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听他语气似乎很怀念,想必他师傅一定是个极好的人。
一提起师傅,沈易不自觉勾起唇笑,又道:「我师傅性情爽朗,很喜欢多管间事,是他把我这个在街边乞讨的乞儿捡回去收作徒弟,又教我厨艺。师傅不仅仅是师傅,还是我的恩人。」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饿肚子的滋味了,受人嘲笑奚落更是家常便饭,是师傅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吃饱穿暖,那么他就得报答这份恩情,即使他不是很想成为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