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杨家三房长子结婚的大喜之日,晚上在饭店宴客,杨家至亲好友齐聚一堂,到后半夜,场子热了、人也全玩由芎了。
难得气氛好,杨仲齐也没拦阻,任他们去玩,在一旁看着场子,别让这群人疯过了头。
前阵子才被整过的杨季燕,很坚持冤冤相报,调个什么黄连酒要新郎官干了,嘴上讲得很好听,说“吃苦当吃补是身为一名好老公必备的要件之一”,说穿了明明就是在替老公报老鼠冤。
这妮子疼老公疼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杨叔赵也很认命,不跟护夫心切的人妻较劲,很干脆地受刑了,苦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接着大伙儿拱新人喝交杯酒,新娘倒也大方,直接以嘴哺喂,瞬时口哨声四起,赞新娘上道。
只有杨仲齐敏锐地察觉,新娘舌尖悄悄偷渡过去的一颗情人糖。
谁说燕燕护夫?咱们新科的杨四夫人也不遑多让呢。
其实婚礼之前,叔赵来找过他,知道当初谈婚事时,女方那头要了一笔为数不少的聘礼,八成是叔魏说溜了嘴。
“我娶老婆,没有让你出聘金的道理。”
原本,叔赵很坚持要将钱还他,他没收,只说道:“哪里没有?弟弟结婚,哥哥尽点心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只要负责给我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就可以了。”其实这也没什么,杨家娶媳妇,聘礼自是不能上不了台面,这点小钱他还不看在眼里。
现在,看到连点黄连苦都不舍得丈夫尝的新嫁娘,他知道,自己全力促成这桩婚事的决定,是作对了,叔赵会幸福的。
带着了然浅笑,悄然退居角落。
一直以来,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着举足轻重、却不见得非他不可的角色。
很多年前,爷爷就曾经告诉过他,身为家族的守护者,要付出的很多,要牺牲的更多,也许到了最后,成就了每一个人的幸福,却没有自己的,这样,他还愿意吗?
是他自己点头,做下承诺,自愿走这条路,只要他的爷爷开心。
现在,他终于有些懂爷爷当年的那些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而他,再如何重要,也只是他们人生里的一个配角。
即便是燕燕,即便是叔赵,那些他一力促成的佳偶。
他,不是谁生命里的专一,与主角。
曾经,可以有的,但他放弃了,为了他的家族使命。
如今那个人还属不属于他,他无法定义;问他后不后悔,更是连自己都无从答起
当门锁转动声响起时,他偏首望去,门口的人见着他,也微感讶异。
“你堂弟不是今天结婚?”
“是啊。”走时还顺道替她外带了消夜。
龚悦容凑上前,看见中岛台上摆着龙虾三明治,而他正轻轻搅动电磁炉上的竹笙干贝鸡汤。
她一个跨步上前,由后头环抱住他的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套房空间有限,开放式厨房只简单以中岛台区隔空间,多加入一个人,连转个身都有困难,他索性便不动了,任她贴缠。
“我没说不来。”闹洞房什么的,他从不搅和其中,尤其今天结婚的人是叔赵,大家都懂分寸,他只需交代声“别玩过头”即可。
“你以为我不来,怎么自己倒来了?”
后头的人顿了顿,随口哼应。“只是刚好路过,就顺道上来看看。”
路过?这里与她住处、或是店里,一点都不顺路。
怕是——也习惯了吧。
这每周一回的私会,制约了他,对她又何尝不是?
不是没想过要断,但时间一到,总还是会不知不觉又绕往这里来,走不了、也断不掉。
这一拖,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要耗到什么时候,连他都没个底。
关掉电磁炉,伸手要去拿汤碗,后头的女人开始手脚不安分,东摸西摸,又吻又咬,他不是木头,哪会没感觉?
被挑惹出情欲,他回过身,搂紧她,热吻,双手忙碌地剥除她上身衣物,她效率也不差,转瞬间已扯掉他腰间皮带。
衣着凌乱,抵着彼此的唇喘息,他勉强打住。“你……消夜……”
“那可以等,我现在比较想吃你。”
“……”这是女人该说的台词吗?
他笑叹。“我忙了一天,还没洗澡。”才刚到,正热消夜,她就来了。
“一起洗?”
这是个诱人的提议。
而他,没能禁得住这诱惑。
凌乱衣物沿路丢了一地,他们缠腻着进了浴室,在莲蓬头下热吻、替对方抹沐浴乳,尽情探索彼此的身体。
他先在她手上解放了第一回,也让她在他怀中高潮颤抖。
然后,才在进浴缸泡澡时,进入她。
通常,这样可以持续很久,细细品味性爱过程的快乐。
她是个很解风情的女人,对彼此的身体也相当熟悉,缠混了这么多年,很放得开,什么尺度、矜持、顾忌的,全都是浮云。
在性事上,他们更近似老夫老妻,进入对方的身体,已经不是最在乎的事,而是性爱的过程中,亲近、碰触,开发出以往所没发现的乐趣。
能够对一个女人持续探索,了解这么多、这么久,不曾想过离弃倦腻,更愿与她同担悲喜,若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呢?
偏偏,他们无名、无分,连一同牵手走在阳光底下,都不能。
“你不专心!”身下的女人,仰首咬了咬他下唇,长腿圈上他腰际,主动迎上他。
他低哼,回应地重重深凿。
那是身体能到达的深度,而心,未必能。
将叹息咽回喉间,不再多想,全心投入于这场欢爱中……
过后,他们回到床上,依偎着,相拥入眠。
“你刚刚在想什么?”
杨仲齐睁开眼。
以为她睡了,未料她会前事重提,他原本——没打算要说的。
“只是在想,我们这样算什么?”
见她闪躲的眼神,便知她根本不想面对。
“嫁给我,好吗?”这件事,他提了很多次,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挣开他,直接又干脆地丢出回覆。“不要。”连犹豫都没有。
以他杨仲齐的傲气,怎么可能容许同一个女人拒绝他这么多次,偏偏——那个人是她,龚悦容,他这辈子唯一认定的法定配偶人选。
“小容,我三十五岁了,连叔赵都结婚了,我早晚也是要定下来的,不可能一直这样跟你耗下去。”
“那就等你要结婚那天再说。”
她不点头,他就永远不会有新娘,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
她背过身,掩上被子,不再讨论。
总是这样,只要提起这件事,她就是否决、逃避,不谈、不面对。
他起身,离开床铺,身后的人发觉动静,急忙扯被坐起,慌然的眸望向他。……就是这个眼神,绑死了他,让他走不开。
她眼底,还有眷恋。
“我没有要离开,只是去收拾一下而已,你先睡。”
见他套上睡袍,而不是自己的衣物,她这才安心躺回床上。
他一一拾回方才沿路扔下的衣物,来到客厅,收拾一口也没动用的食物放进冰箱。
空荡荡的冰箱,只有一瓶鲜奶、半条吐司、三颗鸡蛋,以及冷冻库里一些简易的料理包,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其实真要细算,鲜奶和吐司也都过期了,这冰箱还真是贫瘠得可怜。
不只冰箱,整间房子里都一样。一房,一厅,以及没什么厨具的简易厨房,只有两、三套换洗衣物的衣柜,干净、整洁,却不像有人居住。
这里,不是家,没有家的温度。
更正确来说,它只是一对男女的偷——爱巢而已。
他杨仲齐,竟会沦为别人的偷情对象,要说出去,定让兄弟们吓死。
他苦笑,在中岛台前缓缓坐下。
他不是笨蛋,一个女人爱不爱他,他不会感受不出来。
她若真对他没感觉了,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身体,共享欢愉,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了长达十一年的时间,若贪的只是肉体的快意,无法如此长久,无论于他或是她。
就因为知道,也因为心底那抹亏欠,他由着她,陪她耗。
也许等有一天,她愿意再度为他开启心门,让他走进去。
也或许有一天,她厌倦了,最后那一丁点眷恋也不剩。
更或许有一天,是他累了,再也撑不下去,选择先转身走开——
谁知道呢?
第1场:初相遇,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1)
龚悦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贵公子。
并不是说他奢华炫富什么,相反的,他很低调,穿着简单,全身上下并没有多余的赘饰,入住她这间民宿时,只提了一只背袋。
然后一住,就是个把月。
他不像旅游、洽商或寻人寻物,就只是待在房里,偶尔在附近走走,安静不多话,也不太与谁互动。
会觉得他像个贵公子,是因为他的谈吐、举止,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于教养良好的人家,那一身高贵优雅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民宿客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像他那样,要想不注意也难,但他食宿费用在每个月月初就预缴,干脆又俐落,她也不能管客人爱怎么住、爱住多久。
再说,他是个好客人,对吃的没有太多要求,他们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挑剔过,最多是有点小偏食,某些食物死都不碰而已,像是凤梨苦瓜鸡汤。
他好安静,讨厌别人在耳边聒噪,但有时假日住客稍多,难免惊扰了他的好眠,他顶多皱皱眉,起身自己到海边图安静,也没抱怨过。
除了性情较冷淡以外,他其实不难相处。
于是在他的住宿期迈入第二个月时,她主动说要替他收拾每日的换洗衣物。
“这里有洗衣店吗?”他不解,凝眉思索。
“这是小店的贴心服务。”她微笑地这么告诉他。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然后隔几日,便听婆婆说,他追加了洗衣的服务费用。
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坐在窗边的坐榻,久久不发一语。
有一回,她进去整理房间,看他出神地把玩颈间银链,那看起来有点年代了,像是怀表那一类的,上头的铜漆有些斑驳,这年头还有人配戴这种东西吗?
在这时尚矜贵的年轻男子身上,超不搭的,不过平日藏在衣服底下,倒也看不出来。
她原想,要嘛就是跟家里闹意见的逃家贵公子,要不,就是情伤来着。
如今看来,好像都不是。
“嗨,我们下午有几组客人要学做压花,你要来吗?”
他回眸,似乎有些意外。
她也知道,这样提出邀约挺贸然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看多了,有些就是摆明了来耍自闭,拒绝被打扰,而他明显就是这一类。
一般而言,她都会很识相地避开,给客人安静独处的空间,过去这一个多月来也都是如此,难怪他会意外。
或许是因为——
那落寞独坐的忧郁青年模样,挺惹人怜,一时不察,便冲动地脱口而出了。
“就!要做许愿笺,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事……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想来就算了,我只是问问看——”
“许愿?”
“对呀,就前面土地公庙旁,有一棵许愿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都有游客在上头挂许愿笺,我们要来做压花书签当作许愿笺。”灵不灵验她是不知道啦,反正往来游客都会入境随俗,也已经成为他们这里的景点特色之一了。
他寻思了下,有几回经过,是看到一棵树上,挂满形形色色的许愿笺,纸片、竹笺、什么造型都有,微风吹来,还挺美的,他曾伫足观看了几秒。
“好,我去。”
“呃?”没料想到真会获得他的回应,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他们的活动。她短瞬间愣了下,很快道:“好,下午一点半见。”
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还真准时来了。
而且,做得比谁都认真,每个步骤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像个听话乖巧的小学生。
她想,他应该真的有很想、很想完成的心愿吧!
他在听到“许愿”二字时,明显触动了下。
“这是先前准备好的,给你。”之前大家去外头摘取花材时,他没参与,于是,她将初步处理过的四叶幸运草给了他。
她想,或许他最需要的便是这个。
但——
结果惨不忍睹。
她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就是简单的步骤,他怎么有办法把幸运草压成面目全非的草屑?这就是传说中的手工艺杀手吗?
看他挫败、懊恼、抿唇不说话,跟自己赌气的模样,她竟然觉得——好可爱。最后,还是在她的协助下,勉强完成。
他在傍晚时分,离开了一会儿。
后来,她再经过那株许愿树时,在迎风飘扬的各式纸笺中,看见了那张素净雅致的幸运草书签,以及,端秀字迹——
可不可以,让我再见您一面,跟您说说话?
就算入梦来也好,我始终梦不到您,不敢去细数您离开的日子。
爷爷,我好想您。
她终于知道,这样一个外貌俊秀、气质满分,家世看起来也不差的男子,究竟缺了什么,连许愿这种虚无缥缈、心灵安慰性质居多的行为都愿一试——
因为除了许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
“你在做什么?”
后方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回眸,看见直挺挺站在她身后的杨仲齐。
“除草啊。我们客人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喔!而且不洒化学肥料,完全有机种植。”
他蹲身,观察她的动作,研究了一下。“我帮你。”
“嗯?”他是客人耶,怎好差使他干粗活?
“你帮我做书签,我替你种菜。”他多补一句。
从不喜受人恩惠,会一直惦在心上。
所以是……回报她吗?
“你这个人,很讲究公平,一报还一报。”
“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用的。”他凝思。
“……”她脸色一红。“我学问不好,反正你懂就好了啦。”
“我懂。”所以——是要不要让他帮?
她目光本能落在那双修长完美的十指,这双手,连碗都没洗过吧?
八成是她的质疑表露得太明显,他蹲下身,替她拔起一株杂草。
“啊——”
听见她的惊呼声,他不解地回眸。“怎么了?”
那是菜苗。
这个城市乡巴佬……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好指正他,反应迅速地道:“不然——你帮我婆婆做那些要给客人带回去的纪念品好了。”
话才说出口,就想咬了自己的舌……
他是手工艺杀手啊!而且超杀的!她干么自找死路?
怎知,有人当真了,点了下头,便往屋里去。
她好想哭……
随后跟进屋里来,竟看见婆婆与他相谈甚欢。
说相谈甚欢也不尽然正确,通常婆婆说十句,他可能只回上一句,但婆婆还是与他聊得眉飞色舞的,看得出这男人很投她的缘,婆婆超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