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先不要急,婆婆目前状况怎么样?救护车叫了吗?”
“撞、撞到头,流了好多血。我有先做紧急处理了,救护车说半个小时内会到。”
“那我们保持联络。你到医院时,看看情况怎样再告诉我,如果有需要转到医疗设备比较完善的医院,我再来联络接洽,好吗?”
“好……”她迟疑了一会儿,颤抖的语调显示,她情绪仍在惊吓中。“你……可不可以回来?”
她其实,不是要他告诉她怎么做、替她安排更好的医院,这些她都会,她只是……想要他在身边,抱抱她、叫她别害怕,这样而已。
婆婆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在最恐惧无助的时候,她需要有个人在身边,成为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凝思了下。“小容,我在高雄。”
“喔……”她似有若无地低应一声。“那,没关系……”
他听得出来,她很失望。“小容……”
“真的没关系,你忙你的,拜。”
第6场:一个人的爱情,太寂寞(2)
处理完分馆的事,急忙赶回宜兰时已是三天以后。
婆婆额头缝了几针,左手肘轻微骨折,所幸没有大碍,正在医院安心疗养。
他赶来时,她情绪已经平复,对自己当时的情绪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赧红着脸向他说抱歉。“对不起喔,我太大惊小怪了,你工作已经很累了,还害你这样来回奔波。”
“不要这样说。”他抱了抱她,将她按在心口处轻轻拍抚。“没事就好。”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无法久待,探望过婆婆,确认无碍后,又匆匆赶回台北。
那年入冬,民宿有个国外来台自助旅行的客人,偏偏她英文很破,对方说的她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只能靠翻译机勉强撑一下场面。
他来的时候,她像遇到救星,抓着他诉苦,说这个客人已经住一个礼拜了,双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划脚、沟通不良的痛苦中。
他上前与对方聊了一下,她被晾在旁边,一来一往的流利对话里,她完全跟不上速度,惨到连一句都听不懂。
事后,她问他们讲什么,他只是回以简单几句:“没什么,问我们这里什么地方好玩,请我们给他一点建议。”
她沈闷了好一会儿,突然热血十足地宣告:“我要好好学英文!”不然站在他旁边,显得她好逊。
杨仲齐瞟了她一眼。“James先生——噢,就是刚刚那位客人,他说他也想学中文。”
“咦,那正好,他住在这里的这几天,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他冷眼扫来。“你试试看。”
怎么……突然下雪了?她有种被冻到的感觉。“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凉凉说道,转身走开。
“你去哪儿?”
“蔚房。我饿了。”
“要吃什么?我来煮。”
他坐在餐桌旁,看着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突然开口,问了句:“如果有其他选择,你会放弃我吗?”
她回头,瞪他一眼。“被你说得我整个很没行情。”活似没得选择,只好乖乖窝在这里等他一样。
“我没这么想。”至少刚刚那位James先生,就对她很有意思。
他们刚刚,其实是在说——
James先生问他,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没有对象?他想追求她。
他说:“你们语言不通,恐怕有困难。”
James则是说,他可以为她学中文。
她倒好,也很有默契地同时说想学英文,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他情绪微闷。
那时,他做了这辈子也没做过的事,直接放话撂倒对手。“她是我的妻子,请你保持应有的礼貌,别对她做非分的遐想。”
在James出现之前,他当然也知道她不会没有人要,只是……遇到了,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她还会愿意等着他、守着他,毫无怨尤吗?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理想的对象,撇开外在所附加的优越条件不谈,一个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只会让身边最亲密的人受苦。
头一个,就会是他的女人。
选择别人,她或许会轻松很多,也快乐得多,他其实!没有太多的自信,认为她会愿意等他。
龚悦容捞起煮熟的水饺端上桌,弯身琢了他一口。“我不会放弃你,除非再也不爱了,否则我就会一直等着做。”
他望着她,舒眉笑了。
因为他知道,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爱消磨殆尽的那天,很难。
拉回她,细细亲吻。“你想学英文,我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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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迈入第三年,初春。
婆婆经过了数月的休养,已大致痊愈,只是手部的石膏才刚拆,龚悦容也不想让婆婆太劳累,事事总是抢先揽下来做。
一日晚上,婆婆审视她,皱眉道:“小容,你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应该是生理期快来了。”这两日,腹部微微闷痛,有轻微出血,工作量又大,气色差些很正常啦,多睡几个小时就补回元气了。
她原是不以为意,直到某日下午供应商送食物来,她在搬一大箱面粉时,突然腹部一阵剧痛,重重摔落地面,疼痛难忍。
“龚小姐?龚小姐!你没事吧?”
她摇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送货员赶紧喊来前厅的婆婆,婆婆见她脸色惨白,上前去扶她。
她本想出言安抚两句,忽觉下腹一阵热流,看到身下一片血迹斑斑,两人都傻了。
“好……痛……”痛得她再也无法乐观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强烈的疼痛感,一度夺去她的意识,又恍恍惚惚地醒来过几回,半昏半醒间,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进医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再一次醒来,是在全身麻醉的手术过后。
她望向病床边的婆婆,寻求答案。
婆婆叹了口气。“子宫外孕,已经八周了,造成输卵管破裂,才会大量出血。”
“是吗……”原来,她怀孕了。
掌心,不自觉抚向腹间。
她和仲齐,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能留住。
宝宝,你怎么不乖乖的,待在该待的地方,好好长大呢?这样,妈妈才能把你生下来啊……
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泪雾凄伤,轻声问:“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仲齐?”
她看着递来的手机,空茫的神情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接过。
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另一头接通,熟悉的沈缓音律传来后,她反而哽住声音,说不出话来。
“小容吗?怎么不说话?”
“你……在做什么?”
“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去上海一个礼拜?老婆,你记性很差。”对,他要去上海,下午的飞机,她想起来了。
“可是……我想要你过来。”
“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来抱抱她?
“小容?”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赶飞机,没时间、也没心思安抚她,她从来不会这般任性地要求他、为难他的。
“一定得有事吗?我只是想你而已,你不是满口喊老婆吗?那见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还要有理由?为什么……为什么见你一面,会这么难……”永远都要先确认他的行程,而她,永远被排在行程的最后。
喉间一哑,她哽咽失声。
他在另一头,静默了。
好一会儿,他只是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压抑泣音,两相无言。
而后,低低叹息。“小容,你别这样。”
她让他,为难了,是吗?
听见他的叹息,与困扰,她闭了下眼,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情绪。“对不起,只是两个月没看到你了,心情不太好,有点无理取闹,你当我没说,去忙你的,我没事。”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太亏欠她,补偿似的说:“等我从上海回来,再找时间去看你,好吗?”
“好。”她忍着心酸应声。
“别胡思乱想?”
“嗯。”
虚应了几声,切断通话后,见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这件事他也有分。”
“说了又怎样?”能来在她一开口时,就会来了,何必让他为难?反正孩子也已经没了。
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有小孩,这只是他没预料到的一个意外而已,她其实有一点点害怕,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婆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开。
有时候,她会想,丫头遇上仲齐,究竟是福?还是一场人生的劫?
如果不是遇上他,丫头或许可以找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没有仲齐那样的好条件,但至少平平凡凡、温温实实,也是一辈子的幸福。
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不会看不透,傻丫头是抵上命,死死爱惨了那个男人,可仲齐呢?小容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够重,他还不懂爱——至少没有那么爱。
在不对等的感情天平里,小容打一开始就吃了闷亏,傻气地一迳付出,在爱情里,姿态卑微、爱得委屈,连一丁点任性与要求都不舍得,就怕看到那个人为难蹙眉的模样。
在乎对方更多的那个人,注定了要吃苦受罪。
她,一直都在唱着独角戏,一场男主角不够投入、无暇奉陪的爱情戏。
第7场:赌一个,在你心里的位置(1)
杨仲齐从上海回来后,先处理公司堆积了一个礼拜、较为紧急的公务,再到宜兰来看她时,已是两周过后的事。
那时,她已经出院在家休养。
“怎么……看起来瘦了?”他审视她,瞎子都看得出她不太好,憔悴容色瞧得他蹙眉。
“就——重感冒,拖了一阵子都好不完全,烦死了。”她笑笑地,伸手揉揉他眉心。“干么皱眉?那天只是生病心情不好,才会闹脾气,你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真的没事?”
“没事。”
他舒眉,轻搂她入怀。“好好照顾自己。”
“好。你不用担心。”
被她轻描淡写带过,他便没再细究。公司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待上一晚,隔天又匆匆赶回台北。
她看得出来,婆婆并不是很苟同她隐瞒仲齐这件事,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再说,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够多够重了,真的不必再加上她。
当初,就说好要用最无负担的方式来爱他,如果她的存在也成为他的烦恼,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婆婆不会懂的,不懂她有多爱这个男人,不懂她能为这个男人付出的,远超过所有人想像。
日子,便这么持续过着,什么也没变。
他依然台北、宜兰之间来去。在台北的杨仲齐,是那个卓绝出色的商界精英,而来到她身边,他就只是龚悦容的丈夫,穿着她买的夜市二九九丁恤,牵着她的手逛街尝小吃,平凡夫妻执手相依。
那年冬末,他来时,龚悦容告诉他。“我觉得婆婆有心事。”
这阵子老是恍神、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东她却答西,连笑都笑不太出来。问她在烦恼什么,她也不讲,只会推说没事。
于是她想……“你去帮我问问看好不好?说不定她会愿意跟你说。”
真有什么事,婆婆说不定会觉得反正跟她讲也无济于事,不想她跟着一起烦恼,但仲齐不一样,他很强,让人有种“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安心感,也许婆婆会愿意向他倾诉,听听他的想法。
杨仲齐揉揉她的发。“好,我再找机会跟她谈谈看,你不要担心。”
这件事搁在心里,原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当切入点,问来比较不突兀,搁着、搁着,不经意便抛诸脑后,遗忘了这事。
直到从她那里离去,开车回台北的路上,突然接至她的电话,说家里出事了。她讲得很急、很乱,只知道他离开后没多久,家里来了几个人,婆婆不让她听,把她赶出房间,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就吵起来。
他暂时将车停靠在旁边,听她说完一长串,还是不清楚实际状况究竟怎么一回事,只能先安抚她,叫她先把场面稳住等他回去。
挂上电话,正欲掉头返回,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看也没看,接起便道:“怎么了?小——”
“二堂哥,是我!你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是阿魏。声音是他不曾听过的慌急。
今天是怎么了?大家凑热闹吗?
他闭了下眼,吞下叹息。“什么事?”
“我爸出车祸了!还有我妈、我哥……我、我爸他……”
杨仲齐凛容,忙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很不……”另一头声音颤抖,连语法都忘了,不知该如何去拼凑完整句子。
杨仲齐一怒,冷道:“杨叔魏!你给我撑着点,把话说清楚!”
“我妈……刚刚已经去了……我哥还在急救,我爸他撑着一口气,很不乐观,他、他说……一定要等到你,有、有话要、要跟你说……”声音一哑,哽咽失声。
“仲齐哥,你快回来,再晚、再晚……”
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他听懂了言下的暗意。
“我立刻回去!”切断通话,看到上一则通话记录,指头一顿。
前进?还是回头?
他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便再无迟疑地踩动油门,前往——亲人所在的方向。
他戴上耳机,拨出那个被他舍去的选项,匆匆向她解释。“小容,对不起,我家里出事了,我必须赶回去。”
“可是……”她怔然,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也需要你啊……
“是车祸,我必须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小容,你能体谅的,对吧?”
“我、我可以,但是、但是……”她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那些人看起来好凶神恶煞,抛下她一个弱女子面对,他就不怕她出事吗?“他们刚刚……砸了桌子,现在屋里一团乱,仲齐……”她也想体谅他,真的
很想,可是……她好怕,她其实没有那么坚强。
他心思一团乱,根本无暇顾及到她。“小容,你自己坚强一点,好好跟他们谈,弄清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不能解决,叫他们改天再来,我再跟他们谈,可以吗?”
“我、我不知道……”
一声剌耳的喇叭声传来。
杨仲齐险险避过一辆违规左转的小货车,定下心神,才又道:“小容,我现在必须专心开车,有事我们再电话联络。”他不想哪里都没去成,自己反而先出事。
“可……”
他挂了电话。
一心一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亲人身边。
他到医院的时候,三叔只剩一口气,不知哪来的意志力,撑着,就是要等到他来。
“仲、仲齐……”
“我在。”他急急上前,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握住他的力道好紧、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