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果然有两双眼睛正盯着里边,那是鹰翼临走前安排的兵卒。这对小兵年纪还轻,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看到眼前的情景都不禁红了脸。
其中一个嘀咕问﹕“我们将军怎么和凤朝的女皇这么“熟”?熟到一见面就滚到床上去了?”
另一个哼道﹕“这女皇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女人,大概看上我们将军长得俊俏。”
“但将军不过是个瞎子,瞎子能有什么魅力?”
那小兵有点担心地说﹕“我们要不要进去打断啊?殿下临走前也没说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他的同伴嘻嘻笑道﹕“你还怕他们会这样跑了不成?打扰人家好事可是不道德的,再说,我也还没有看够呢。”
“呸,都被被褥档住了,能看到什么?”
失去了光明的鸾镜一双耳朵变得非常敏锐,依稀之间,他听得到外头有两人正在嘀咕什么,于是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鹰翼真的留下人来看住自己。
他很想好好思忖一下该怎样安排之后的事情,但是九歌……却让他无法定下心来思考。
此刻她那双顽劣的小手探索着,像他身上有什么宝藏似的,探遍了一圈之后才停下来,伏在他的胸膛上低喘着问﹕“你身上的这些伤痕,以前我问过你,你说是小时候摔倒留下的,其实,是作战时候留的,对吧?”
鸾镜寻觅到她的耳垂,吻了一下,“是。”
“为什么你在大氏国叫“无名”?”她问出最让她不解的谜题。
“因为,我从出生就不被允许有名字。”他的音色沉下,“我的母亲是大氏从某国掳劫来的奴隶,国主看上了她,有了几次宠幸,然后她怀了我。大氏的律法规定,奴隶的儿子世代为奴,不被赐名。”
九歌讶异地问﹕“即使你的父亲是皇帝,也不可以吗?”
“是的。”
她不由得义愤填膺起来,“岂有此理!难道你就该世代为奴?”
“这是律法,任何人撼动不得,即使国主很喜欢我,也不能改变国法。但是他也没有让我流落在外,把我留在宫中,和皇子们一起读书练武。”
“那是应该的,你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但就是这样又如何?你依然无名。”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鸾镜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唇。
“你想让外面的人都听到吗?”他小声的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只说眼前。明日我必须去和鹰翼会合。宋孟德知道该怎么做吗?”
“他知道,我也并非没有安排,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前来。”
“你做了什么?”
“我威胁了个人,让他帮我,如果他帮了我,我会许给他让他梦寐以求的渴望。”
九歌的神秘兮兮让鸾镜很是好奇。他怀中的这个女人,在这几个月里的成长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猜得出那个人是谁吗?”她洋洋得意地问。
沉默半晌,他缓缓道出一个名字,“南昭英。”
这回换她诧异地低呼,“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无声地一笑,“这并不难,因为朝中人都是你的臣子,不需要你威胁就会为你卖命,只有南昭英这个外国王子,才需要你使手段。”
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南昭英曾经告诉过他,甚至亲自展示给他看过的“能力”,九歌这回找了南昭英,若能善加利用,或许他会变成一支奇兵也说不定。
“我要他说动南黎国主,为我凤朝出兵增援一万。那么你知道我许给他的好处是什么吗?”
“云初浓。”
九歌笑着叹息,“我就是瞒不过你。”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能猜得出来。”
“嗯?什么意思?”她挑起眉。
鸾镜摩掌着她的唇办,然后覆盖上去,将所有的呢喃吞没——
一会,他退开后,微喘着气道﹕“因为从你十四岁起,我全部的心思就都在你身上了。”
十四岁时,她那样不拘礼仪地跑到他面前,围着他打转,然后满是顽皮与好奇地对他笑着说﹕“你看来年纪不老,也能做我的皇叔?”
自那一刻起,他的眼睛里,除了这张清澈又骄傲的美丽笑脸,就再没有容纳过别的风景。
是缘分吧?只有缘分,才可以将相隔千里,身分如此差异的两人拉在一起。
明的,他是她皇叔,他们的亲缘关系不会允许他们走在一起。
暗地里,他是敌国臣子,他们世代为敌,还有杀兄之仇无法化解。
无论怎样,这该都是孽缘,而不是美满姻缘。
只是,人心的陷落岂能用缘分的类别划分?当他用尽心机将她捧上女皇宝座时,他也清楚,自己的生死亦已交到她的手上。
她要他,他活,她不要他,他死。
“我要的是你这个人,即使你不是鸾镜,你依然是你,而我,不能没有你。”
当这句话从她口中吐露时,他被命运判定,可以为了这个女人活下去。
活着,为了见证她的光彩与荣耀。
活着,为了拱手河山时她灿然的一笑。
即便双目已盲,心眼依然能看到。
鹰翼在邓城的确受阻,他没想到吴迁会这么顽强抵抗,即使他用上一半兵力,邓城依然固若金汤,尤其在他带军去找鸾镜之后,吴迁的偷袭让他的后方军队损失惨重。
清晨,他在大营中制定一次大规模的攻城计划时,鸾镜带着人马也撤回来了。
鹰翼看着他,幽幽笑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乖乖回来。”
“现在形势如何?”鸾镜没有与他寒暄,第一句话便直切主题。
“吴迁让我们损失了三、四千人马,这个混蛋!”他咬牙切齿地咒骂。
“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宋孟德昨夜送信过来,说愿意投诚。”
“真的?”鹰翼闻言虽然有些惊喜,但向来多疑的他还是保有理智。“他知道他们女皇在我们的手中还敢投降?不怕被凤朝的人骂成千古罪人?”
“宋孟德算盘打得很精,他说他虽然投降,却不会公开,只是在我们军队要穿过疡阳关时,他会打开城门,故意放两声炮。若是你能攻下凤朝皇城,他会立刻率军为你护驾。”
鹰翼皱起眉,“若是我攻不下皇城呢?这老小子带着大军就在我的身后,岂不是要暗算我?”
“所以我让他交出虎符。”鸾镜一笑,“当日在朝中,为了虎符之事他不惜造反,但现在虎符就是控制他们这些地方将领最好的办法,没有了虎符,他不能私自调兵,否则就是叛国。”
“那,虎符呢?”
鸾镜手举起,一枚用黄铜打造的虎头调兵符就在他掌中。“这虎符一分为三,三者合一时才可以调动千人以上的兵力。其中一枚在地方将领手中,一枚在兵宫,还有一枚在皇宫的御书房内。”
鹰翼双眼一亮,伸手拿过那枚虎符把玩。“这鬼点子是谁想的?还真是妙!回到大氏之后,我也要劝父皇这样改一改。”
“那么现在你想怎样做?”
他的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很简单,既然你和宋孟德已经说好,那么你先带着人走,凤朝应该还有不少人不知道你被贬了王爷的身分,你做先锋可以迷惑他们。而九歌,我留着她压阵在后。”
鸾镜迟疑片刻,“你是想用九歌做人质来要胁我吗?”
“你是聪明人。”鹰翼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与其说用九歌来要胁凤朝,不如说要胁你,你要是想让她好好地活着,就要在这一战上好好表现,才有可能保得住她的性命。”
“你留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在自己的手上,鹰翼。”镜居然从容地笑了,“九歌在你手上,你就是众矢之的,如果被吴迁知道,他会倾巢而出和你拚命的。”
“那好啊,我很久没有和人玩命了,正想活动活动筋骨。”
鹰翼盯着他的笑脸,心中虽然觉得不舒服,却也说不出到底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
但他还是语重心长的半讨人情、半威胁,“无名,自小你我一起长大,感情不错,太子害你的时候,我可是很努力地派人到处找你。这一次,也是我把你接回大氏国的,所以你别嫌我罗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件事——你应该清楚,对我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和事,我看都不屑看一眼,而背叛我的人,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鸾镜微微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鹰翼的话外之音他岂会听不出来?和鹰翼相处二十几年,其为人他当然十分清楚,若他没有了利用价值,或者敢背叛他,鹰翼会亲手杀了他。
世人活在世上,大多数交往的朋友都是因为彼此之间可以互相利用而已,就像当年的长空利用他为自己挣得军功,就像凤星桐利用他想登上王位,就像如今的鹰翼,虽然深入险地救他回国,说到底也是因为他有利可图。
世上,唯一对他毫无利用之心的人只有一个——九歌。
因此为了她,他也可以牺牲一切。
他再问道﹕“要我何时出发?”
“即刻。”鹰翼思索后道﹕“我但愿你我能在凤朝皇宫里会合,到时候,若你还要九歌这个女人,而她也不和你计较灭国之恨的话,我可以放你们两个去双宿双飞。
鸾镜笑笑伸出手,“多谢。”
鹰翼和他两手一击,清脆的击掌之声在空中回荡,可鸾镜心中却暗自冷笑。他知道鹰翼的许诺是个一辈子也不可能触碰的美梦,若他真的能灭得凤朝,他和九歌,只能共死,不可能同生。
所以,该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九歌轻轻摸着挂在颈上的石头,这是昨夜她从鸾镜的脖子上取下的。她找到了他,就不会再放手,而这块石头她也要一并收回。
鸾镜说﹕“这石头破了,我再给你找一块吧,磕破的棱角很容易扎伤你。”
她却摇头,“不,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说过我会戴到死,以后我再也不把它拿下来了。若是石头扎到我,每疼一次,便是提醒我当初对你有多残忍,提醒我应该珍惜眼前。”
其实,那破碎的棱角已经有点圆润,不该是最初摔碎的样子,想来,是有一双修长的手,时时地在石头上摩掌,渐渐地磨平了这处伤痕。
想到那双手也曾经温柔地在自己的身体上抚过,九歌的脸不禁有点红了。
“在想无名吗?”鹰翼阴阴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九歌顿时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抬起头,警惕地注视着眼前高大的黑影。
“不用担心我会再撕你的衣服。”他低下身,凝视着这双美丽而冰冷的眼,“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弟媳,他在前方作战期间,我不会对他的女人怎样。”
“他走了?”她睁大眼,十分讶异的样子,“他去哪儿了?”
“自然是去打仗。他没和你告别吗?”鹰翼笑笑,“只要他按照我的话去做,你放心,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一直以来,你们都把他当做奴隶一样对待吧?指使他听从你们的命令,不听,说什么兄弟情都是假的。”
“这是他的命。”他转身走出去,“人各有命,怨不得人,而且我给过他许诺,只要他听我的话,等我登上王位时,会给他一个公开的身分。”
九歌凝视着他的背影,冷笑始终挂在唇角。
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再轻视鸾镜了。他们当然会重逢,但绝不是在鹰翼的阴谋得逞之时。
看着外面的天色,鸾镜现在应该已和宋孟德见面,吴迁那边也快该行动了,还有被她威胁利诱的南昭英……也该到达战场了吧?
在疡阳关的将军府前,宋孟德再次和鸾镜重逢。目光交流中透看深意,彼此一开口就知道对方心中的意思。
“宋将军,又见面了。将军的信我军已经收到,所以殿下派我来和将军交接投诚一事。”鸾镜微笑着先出言。
宋孟德也笑着迎过来,“有劳将军跑这一趟,请代我向贵国殿下致意。在这里说话不便,将军还是和我到里面去吧。”
他扶着鸾镜要走进去,看到鸾镜身后有两个副将也想跟上,立刻脸色一沉,喝道﹕“现在是本将要和你们将军交谈秘事,我的人马都不能跟随,你们跟上来做什么?”
“可是……这是我们殿下的吩咐。”副将解释道。
宋孟德怒斥,“现在是在我的疡阳关,当然是我说了算。”然后一扯鸾镜,“走!我们进去,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跟进来,本将一刀宰了他!”
鸾镜几乎是被他拖进密室的,一踏进门槛,他不由得笑出声,“宋将军的气势很惊人。”
“不这样不足以震住他们。”宋孟德笑道。
他侧耳倾听,“这屋中还有人?”
“鸾镜,你的眼睛……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一份吃惊,在他面前响起。
“昭英殿下。”鸾镜道出对方的名字,“很高兴你能来。只是我这样见你,有点狼狈了。”
一双大手下一刻紧紧握住他的,温暖得沁人心底。“鸾镜,我真没想到……一别之后,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我也没想到你在知道真相后,还会答应前来……帮我。”鸾镜微笑揭开两人的心结。当初,为了不让九歌远嫁,两人连手编造出公主有病的谎言,骗得南昭英退婚。此后九歌登基,他辅佐,皆再也没有见过南昭英。
显然,如今这个秘密已不再是秘密了。
南昭英却呵呵一笑,“那件事不用再说了,我心里明白,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小小的不择手段一下,没有什么的。”
鸾镜也笑笑,“殿下这次来帮我们,是因为九歌的利诱,还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也要“不择手段”一次?”
“你……都知道了?”南昭英被点破心事,虽然有点尴尬,但是很坦荡。“这边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要带初浓回南黎。这并不是因为我答应了女皇陛下什么,即使不来帮你们,我依然会带她走,来这一趟,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而且,我不想初浓心里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一辈子。”
他轻呼一口气,“初浓是个好女人,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好男人。还好后来她遇到了你,相信今后不会再有遗憾。多谢你来帮我和九歌,也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孟德在旁边听得有些糊涂,但此时不是探人家隐私的时候,他最担心的是九歌的安危。“女皇陛下现在在哪里呢?”
“她在鹰翼的看守之下。不过鹰翼为了用她来要胁我,不会对她不利的。”鸾镜解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计划变动一下,既然昭英殿下来了,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宋将军,你应该知道南黎国有种世传的异能吧?”
“有所耳闻,只是无法相信。”宋孟德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南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