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给臣看的?”景珞英半是疑惑地望向东晔,眼神没跟着他往前望去。倒是一直盯着他腰上的面具。
唉,她真想拿回来!
因为唯有在戴着它的时候,她才不用介意自己生了张漂亮脸蛋,让她怎么扮都不像男人……
“爱卿?”东晔回过头,瞧景珞英一直盯着面具,心里只想笑,“爱卿,过去你还是景季缨的时候,景老将军虽让你跟着习武学剑,但应该没让你像个男人一样骑马四处游走吧?”
“是没有……”景珞英不由得又想起了爹亲。
爹爹虽然很开明,愿意让她习武识字,但终究家教甚严,没让她真像个男子一般,可以自由地四处游玩。
而在爹爹去世后,她立刻赶赴边关,往来之处除了沙场与军营,再无他处。
所以严格说起来,其实她也算半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吧……
“果然,”东晔仅是一笑,“朕想,爱卿虽然也是京城人,但没瞧过,没去过的地方应该很多。”像这片皇族才能进入的猎场,景珞英应该也是头一次进来。
“臣镇日来往军营,对于京城确实不熟……”景珞英越听是越迷糊了,这件事跟带她上猎场有什么关系?
“那正好!”东晔引着景珞英策马穿越树林,往一座小丘爬上,勒马停步,才指着山丘下,转头招景珞英走近,“爱卿,过来吧,朕为的就是让你能够好好瞧一瞧京城。”
“京城?”景珞英跟着驱马向前,与他并肩停步,跟着往下望去这才发理,这座皇族猎场的山丘顶端,正好可以将整个京城一览无遗!
不论是京城里整齐的街道、热闹的广场,还是华贵的皇宫,甚至连皇宫内个别的花园、宫殿,在这座山丘上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景珞英的心里霎时激动起来。
这里……就是京城吗?
她虽然生长在此,却毫无实感。可今日一瞧……
原来京城、乃至于皇宫,竟然是如此地美丽!
就像皇上所言,她确实没见过这般景色。
“爱卿可看清楚了?”东晔含笑望着景珞英,视线跟着往京城望去。
对他来说,这片景色便是支持他这个皇帝继续亲民尽力的主因。
这片繁华之景,是他们盛国江山的一部分,而他放眼所及的百姓,信的是他,需要的也是他,所以再怎么寂寞孤独,他都不能倒下。
“京城里……春有百花绽放,夏有凉川节庆,入秋之际更有丰收的香气,到了冬天,虽令人倍感寂静,但遍地的雪花却也是一种特别的美丽。”东晔的唇角泛开了笑容。“朕喜欢见到盛国百姓在这番景色里,尽情地表露着喜怒哀乐,认真地过着生活,只要看到他们活得高兴,朕就感到满足了……”
“皇上……”景珞英难得地将视线自景色中移回,定在了东晔的脸庞上,只不过这一回,她瞧的不是她一心想取回的面具,而是东晔这个皇帝。
见他那双深邃的黑瞳对美景是如此地痴迷,她忍不住想起他坚持要她取下面具,想自她的眼神中读出真诚的说法。
或许,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他的心情吧!
灿烂的眸光,以及一样心系百姓幸福、家国安危的心境……这就是皇上自她身上见到的吗?
那么,也怪不得皇上不顾她挂着面具在脸上了,因为此时此刻,她亦不希望有人打扰了他,好让她能够多看那泛着幸福的眸光几眼。
不过,她果真是白担忧了。
像这样的皇帝,怎么会贪图一时的美色?
真的是她多心了吧!
皇上果然只是为了让她一览京城,所以才带她来此吧!
至于那面具……说实在话,若她还戴着面具,受限的视线与被阻隔的脸庞,便无法窥见京城一切的美景,亦无法感受这山丘上的凉风徐徐了……
看来,他们盛国继先皇之后,又有了个新的好皇帝哪!因为他是如此地认真,而且体贴着旁人的心。
“爱卿怎么净瞧着朕?”东晔收回视线,这才发现景珞英正盯着自己发愣,“朕可是特地带爱卿来瞧瞧你守护了四年的京城哪!毕竟这可是爱卿的一大成就。”
景珞英被他一喊,这才连忙拉回心神,习惯性地双手一拱,掩饰刚才紧盯着皇上的不敬之举,低头应声道:“皇上言重了,京城能够如此繁华和平,是因急皇上英明,治国得宜,绝非臣一人之力。”
再怎么说,这治理一事她可是半点忙都没帮上,而且盛国打从先皇时便兴盛不衰,所以这成就应是先皇遗留,皇上承接的,她怎能居功!
“爱卿就不用跟朕客气了。”东晔抬手一挥,止住了景珞英欲出口的口应,“其实,在爱卿四年前领军前往边关时,这景色根本就不是这副美丽和平的模样。”
“咦?”景珞英有些错愕。
她望向京城,实在看不出来哪边有什么问题,可为什么皇上却又说,四年前与现在是不同的?
“四年前,盛国因为国力衰退,因此引来外族进犯,就连京城都无法平静!”东晔说着,一边指向了京城东边的街道,“那边原是户部侍郎的府邸虽然现在已抄家而纳入国库,不过当年他藉着收取百姓税金之便,中饱私囊将宅院建得美轮美奂,比起几年前穷困的皇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语音微顿,指尖又移向了另一头,南边街道亦有座豪华宅院,只是如今似乎已荒废。
“那边。四年前通敌叛国的何将军就住那里,他在南川山下屯兵,将两万大军藏于南川山旁,从京城里虽然看不见,但自这丘上望下去,可是一目了然。”
一件件盛国的残痛过往诉说著和平底下的真相,道尽四年来盛国自内忧外患的困境重斩站起的过程,景珞英静静地听着东晔的诉说,尽管已是过往,但她的心口却泛起了疼痛,这些事……当时想必都是东晔这个皇帝独力在咬牙苦撑吧!
怜惜之心油然而生,让景珞英觉得有股酸疼感正不停地住她心窝里钻去。
这些年她在边关打仗,不是没受过伤、吃过苦,但那都只是皮肉痛,算不上什么,可他所承受的,却是来自心里的煎熬。
一个让奸臣小人环绕的皇宫,就犹如一座豪华的牢笼,而他即使身为九五之尊,亦同等于被饲养、任人宰割的金翅鸟。
他究竟是怎么站起来的?
重新让盛国振作,甚至是肃清奸臣……
“爱卿或许有听不知吧!”东晔瞧向景珞英,不甚意外地自她眸光里读出了些许的痛,还有那么点不明所以的心疼……
景珞英……是在心疼他这皇帝吗?
过去,可从没人这样看他……
大家都以为皇帝无所不能,皇帝高高在上,而且还能呼风唤雨,却不知道一身尊贵亦是以血泪换来。
可景珞英……似乎是看进他心里去了。
欣慰之感顿生,东晔扯出一抹暖笑,续应道:“爱卿,若不是你打了胜仗,让何将军失去后盾,无法与敌军里应外和,这盛国江山早已易主改名,山下的景色亦会有所不同,若非有你镇守边关,令外敌望而丧胆,朕也无法安心整治朝政,和那户部侍郎清算他究竟吞掉多少人民的血汗……”
他并非在夸大功绩,正是陈述一件事实。今天盛国若没了景珞英,确实早就灭亡,而他东晔的身边若少了景珞英,寂寞的心思恐怕将一生难以倾诉……
“不是的,皇上,今日盛国得以安定,只靠臣一人亦无法成就,真要论起功续归属,那也应该是辛苦治理朝政的皇上您,以及为臣上阵杀敌牺牲的弟兄们,绝非臣一人。”景珞英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回道。
她有的,只是与皇上一样为盛国百姓著想的心思罢了,真正劳心的,则是今她心疼不舍的他……
“爱卿……是朕的良将,是朕的益友,亦是朕最信任的人。”东晔的笑容泛了开来,只因为景珞英的话每每总若暖流,足以暖和包裹他的心。
今生今世,得景珞英在旁……已足够了吧!
“那是承蒙皇上不弃。”景珞英见著东晔的笑容,心疼感霎时锐减。
如果她陪伴在他身边,就能给他一分力量,让他的心里有所依靠,那么她愿意,而且乐意。
“既然如此……那么,朕就再告诉爱卿一个秘密吧。”东晔听著景珞英的回应,唇角再度提起,只是这回,他却是语带神秘……
第4章(1)
少盔甲,没了面具,一身的轻装,理该令景珞英感到舒适,只是她的表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倒是挂著不少担忧。
今她烦恼的最大问题根源,自然就是此刻化身平民,还拉著她上街闲逛,美其名为微服出巡,但怎么看都像外出玩乐的皇帝——东晔。
不过陪著皇帝出宫游玩,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正带给景珞英困扰的,是皇帝在前些天带她上山后,新告诉她的“秘密”——
以令,换令。
为了不让她再回边关奔波,将她留在京城帮忙治理朝政,皇帝收走了她统领十五万大军的令牌,却又赐下新的密令给她。
自古以来,唯有皇族直系血脉,或是帝王后妃,才能够掌握的秘密令牌。
那是藏在皇家专用狩猎场的秘密,一支藏身树林当中,直属于皇帝的秘密军队,而皇上选择将这用来暗中镇守京城的军队的统帅令牌交付给她。
也是因此,她才明了,上山看景打猎散心,那都只是借口,皇上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诉她,那秋狩之地,事实上可以让皇帝掌控京城动向,而且这是良好的驻军之地,能够让盛国藉地利之便,驱逐入攫京城的敌人。
所以至今为止,除了历代皇帝,根本没有其他人能上山。
可那天他却破了例,违反代代先皇的遗命,将她带上了山,甚至将令牌相托……
“唉,这真是……”景珞英觉得此刻的自己感觉像是乌云罩顶。
怪不得那天皇上坚持带她入狩场,原来是为了给她新的工作——
统帅京城的军队,保护盛国的京城。
这其实是她应尽、而且乐意接受的责任,毕竟保护盛国,还有这位值得人拚命守护的君王,原就是她的初衷。但是……
“这样真的不安啊!”景珞英摸著怀里的令牌,禁不住喃喃自语,而且还烦恼得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什么不妥?”东晔正观看著街旁铺子的热闹,听见景珞英的感慨,一听见立刻回头发出疑问。
还不是为了皇上的密令!
景珞英实在很想这么对他大喊,但若她真叫出来,那就不只是引来旁人的注目,还当街泄漏两人身分了。
“没什么……”想来想去,答案也只有这一句。
景珞英摇摇头,叹道:“只是臣……不,只是小弟着实对大哥感到佩服。”习惯的尊称正要出口,她连忙敛了声音,不然满口皇上、臣子的,就失去两人掩饰身分出宫的原意了。
“哦,佩服我什么?”东晔笑着反问。
“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大哥不怕危险?”景珞英有些烦躁地随口回应。
其实她真正感到忧心的,是找不到好借口把令牌退还给皇上。偏偏皇上丢了责任下来还假装没事,居然拉著她四处闲晃!
这些事,她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先丢着不提了。
秀眉微蹙地瞧着皇上的一身平民打扮,景珞英摸了摸自己少了面具的脸庞,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由于两人是微服出巡,她自然用不着戴面具,免得走在路上,人人都认得她是景大将军,然后连皇上的身分也一并被拆穿。
不过,皇上没要她穿着女装出门,已该是万幸了吧!
难得不用穿著沉重盔甲出门,而是一身轻装打扮,景珞英的心里多少是轻松了点。但是……
微服出巡原就是件危险的事啊!
更何况皇上只带了她一人当伴随,却没另行安排其他人悄悄在身后保护!
这实在是太有勇无谋了!
“珞英,你该不是不喜欢同我出游吧?”瞧着景珞英纠结成一团的眉心,东晔不用猜,也知道她那死板板的脑袋又在担心什么。
要不就是觉得身负令牌、责任重大,不然便是想叨念他不知提防生命危险。
“不是的……大哥来寻我,当然没什么关系,但是在大街上晃荡实在是有所不妥……”景珞英实在很想叫皇上早早回宫,但她也知道,皇上虽看来随和,却不是说劝就劝得动的人。
潜藏在心里的执拗个性,其实正是东晔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治理盛国的主因,所以除非有什么更有力的理由,不然直到东晔自己想回宫之前,她这个臣子怎么说都没用的。
“你放心吧。”东晔瞧著景珞英紧绷的神情,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他这个忠臣,就是这般性子才会得到他全盘信赖。不过……
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他觉得稍有亏欠。因为以她一个姑娘家的身分,要扛起这么多责任,着实是太沉重了些。
有那么点不舍,所以想让她多少轻松些,想与她多亲近点。
这样的心情,或许与已逝父皇的心境,多少也有些相似吧!
“我是这京城大街里的地头蛇,不论是大街还是小巷,我都熟得很,你尽管放心跟着来就是。”为了让景珞英安心,东晔索性低声道出了秘密。
什么?很熟?地头蛇?他可是皇帝啊!为什么会对这京城大小巷道这么熟悉?
难道……
结论还来不及浮现,身边已传来了声音,打断了景珞英的思绪。
“小哥,你今天又溜出来啊?不好好在家念书的话,看你这小子哪年才考得上状元!”路旁卖草鞋的老伯瞧见东晔,立刻出声打招呼,那模样看来仿佛是与东晔相熟的邻家伯伯一般,让景珞英愣住了。
“放心吧!庄伯,我天资聪颖,就算不念书都考得上!”东晔一脸笑意地同路旁几个铺子的老板闲话家常几句,才回到景珞英身边,引著她继续往前走去。
景珞英已经完全傻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东晔往前行进的背影,根本说不出话来。
“怎么,看傻了?不是告诉过你,这京城我熟得很?”东晔瞧景珞英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举起折扇,轻轻往她臂上敲了敲,好唤回她神游的意识。
被唤回神智的景珞英倏地一惊,她微眯起眸子,瞧向一脸轻松自在的东晔,低声道:“大哥……你该不会是经常溜出来吧?”
说什么微服出巡,还真好听的借口,可她瞧他的态度,根本就是三天两头跑一趟的感觉,跟日常茶颤事没什么两样!
秀眉微蹙,景珞英在脑海里开始思索要怎么劝谏皇上。
毕竟他可是皇帝,一出了什么问题,遇上了什么危险,这盛国上下都要一块儿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