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能给别人看看病,多抬好一个病人,这才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否则当作威作福的官,欺压坑害百姓,将来死了,都要被人指着坟头骂上一声死有余辜……」
这是说好的洗尘宴吗?明明是他做东要给她去霉气,反被她一番指说教训?程芷岚暗自偷笑。不过听她这样唠唠叨叨、长篇大论,他却不觉得烦,甚至有种错觉,只觉得她的话像是一场恼人的春雨,点点滴滴淋提了眼前的风景,却又别有风韵,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芳华猛一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双挑花眼幽然沉静,忽然觉得心口多跳了几拍,脸颊发热。「干么这么看我?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
「也有几分歪理吧。」他面前那碗面其实己经开始凉了,只是听她说话实在有意思,让他顾不得吃,只将目光放在她一人身上。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太罗唆,影响了他的食欲,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这餐既然是你请了,改日我再请回来。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出口,我就请!」
好一会没说话,他托着腮看她,「我想吃的,只怕你请不起。」
她自嘲笑道:「看来你是想吃山珍梅昧吧,那我是请不起,等过几日皇后寿宴,你去宫里吃吧。」
程芷岚唇线上扬,没有应声,倒有句话埋在心底。
这个傻丫头若是知道他所谓的「吃」是什么意思,大概要花容变色、翻身从楼上跳下去了吧?也好,再拖几日,早晚有一天会让她知道他心底的那些秘密——
顾芳华平安脱罪之后,顾彦材因为怕女儿再惹事,所以只让她在太医院的药房负责拿药制药,不要说宫里的问诊她不能去——就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找她去问诊了。
于是顾芳华这几日总觉得百无聊赖。药房那点活儿其实也轮不到她插手,自有级别更低一点的小药童做,她只要在药送来时负责监督数数,看着药被放进仓库,然后偶尔制药即可。
所以她时常心神不定的在太医院四处闲晃,直到有一天顾彦材觉得她晃得大家都晕了,只好把她哄回后院文献馆去抄医典。
文献馆中多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学究,抄书时全神贯注,四周都很安静,顾芳华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朋友,倍感寂寞。
恰好今日有一个小药童进来送饭,她连忙问:「今日后厨有没有煮面条?」
「面条?」那小童怔怔地答道:「好像早上做了一些手擀面,还有剩。」
「那我去要碗鸡蛋面。」顾芳华丢下手中的笔就往后厨跑。
太医院有自己的厨房,每日也要负责几十口子的吃食,因为顾芳华对吃的比较挑剔,所以每每她一到厨房,厨房的人就头大。
「顾姑娘,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厨房主厨听说顾芳华被打入天牢不久又神奇地被释放出来,总觉得这丫头有些「邪门儿」,如果不是运气太糟,就是运气大好。他这个人最信那,所以不同于一般人躲着她走,反而和她更亲近些了。
她笑道:「没事儿,只是想吃碗鸡蛋面,放点盐就好。」
「那姑娘一边坐坐,稍等一下,早上的手拼面还有一些,马上就煮给你。」
顾芳华侧身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晃着腿问:「我不在的那几日,太医院里有什么新鲜故事吗?」
主厨笑道:「哪有什么新鲜故事?姑娘不在,这里都冷清多了。您要是非问故事……那就只有孙太医的儿子非要娶一个青楼女子,把孙太医气得将儿子反锁在家里,不许外出,不料他儿子却跳窗跑了,现在就住在青楼里,干脆不回家了。」
哪里都少不了八卦,连这种家务事都能闹得人尽皆知。
她笑道:「这孙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只是那青楼女子又有什么魅力,能勾搭着这位少爷连家都不要了?」
「听说是红牌名妓,弹琴唱曲特别好。」主厨一边亲自煮面,一边吩咐打下手的,「顾姑娘喜欢吃油菜,多抓一把过来,也把今天新买的火腿肉切一盘端过来。」
顾芳华笑着,「您真客气了,一碗面条而己,我也不讲究的。」虽然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紧盯着锅子,忍不住又伸手道:「要是能再放两片红萝卜,红红绿绿的那就更好看了。」
主厨笑了,「好!姑娘说要什么就给你配什么,咱们这里不比宫廷有鲍鱼梅参那一些,但青菜还能少吗?」
「您对我真好!」顾芳华感慨道:「打我回未,好多人见我都绕着走,也不敢和我多说话。」
「姑娘这一劫算是遭了大难,然古人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我还想仰仗姑娘多提携呢。」
这一言听得她大感兴趣,「您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评价?哈哈,必有后福?但愿借您吉言吧。」
「姑娘遇见那样的大事,可是首座大人却没有被宫里责罚一句,可见皇思浩荡,对顾家还是很倚重的,所以姑娘放心吧,后福肯定有着呢。」
此时面条出锅,白色的面条搭配红菜绿叶,还有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趴在上面,虽然不是什么珍绝美昧,但饿了半日的顾芳华,一看到这碗面不禁垂涎欲滴,连忙坐下,抓起筷子就吃。
主厨笑道:「每次看姑娘吃得这么高兴,做饭的人也就欣慰了。」
她想了想,说道:「能不能再给我照这个样子做一碗?过水,做成凉面,我想给一个朋友送过去。」
第7章(1)
不久之后,顾芳华就拎着食盒出了太医院,直奔程府。
这几日她一直竖着耳朵打听程芷岚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捎息。
后来只能自我安慰,程芷岚能让皇帝答应无罪释放她,自然就有办法让他自己脱困。都说皇帝宠他,这家伙又有得是本事,纵然没了太傅头衔,还是可以棍得风生水起的吧。
虽然这样想,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自从那日在饭馆吃完饭之后,也没再见到他,不知道那家伙这几日过得如何?
她提着食盒到来,门房见她讶异地问:「顾姑娘,您这是……」
「给你家主子送个饭,他在吧?」她向来不理睬通传禀报那一套,来了门口就自己往里走。
「在……可是,主子正在会客。」那门房尴尬地说:「麻烦姑娘您还是在厅堂等等,等主子会客完了,自然就见您。」
「会客完我这碗面可就乾硬得没法吃了。他午饭吃了吗?」
「还没……」
「正好,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了再说。」
顾芳华认定程芷岚都是个被罢黔的人了,能会什么重要客人?绝不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她打扰一下无妨,但是当她一脚踏进书房时,赫然发现屋中那两个同时抬头看向她的男人,一个是程芷岚,另一个——竟然是皇帝尚楚雄!
她惊得倒退两步,退出房门,故作镇定地说:「我、我走错门了!你们慢聊。」她恨不得立刻转身跑掉,也希望皇帝别认出她来。
不料尚楚雄先开口唤道:「顾芳华,你见了朕不进来行礼也就罢了,还要装作没看到吗?」
顾芳华只好在门口跪下,陪笑说:「陛下,民女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一时慌乱、失了礼,还请陛下恕罪……」
「民女?你几时给自己罢了官?朕怎么不知道?别在外面躲躲藏藏的,进来回话。」
她只得迈进门槛,笑着跪下,「民女是进过天牢的人,有自知之明,能保得这条小命己经得感谢皇恩了,哪里还敢有那厚脸皮继续顶着医官的头衔到处骗吃骗喝……」
尚楚雄本来绷着一张脸,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立刻哈哈笑道:「骗吃骗喝?莫非你对自己的医术评价就停留在骗吃骗喝?那你今天来这儿干什么?也是骗吃骗喝来的?」
「那个……给程大人送碗面条。」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若只是程芷岚一个人在,她有得是如簧巧舌来解释自已怎么会送这碗面来,偏偏是皇帝在这儿,她只好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尴尬地笑。
听她这样说,尚楚雄觉得奇怪,「给程芷岚送面?」他看向程芷岚,「你该不是穷到连家里的厨子都养不起了吧?」
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程芷岚,听到皇帝这样问,只笑笑道:「顾太医是个老饕,偶尔会给臣带点好吃的过来,让臣一饱口腹之欲。这一回大概也是吧。」
「是,这是太医院大厨煮的面条……臣想程大人大概还没吃午饭,便想让他尝尝,这样日后我俩合伙做生意,他也该知道什么样的食物物美价廉……」
「你们俩合伙做生意?」尚楚雄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要合伙做什么生意?」
程芷岚忍着笑,一脸正经的道:「顾姑娘正在为臣谋后路,怕臣离了朝廷无所事事,难以养家糊口。」
尚楚雄显然没有听明白这其中原由,皱着眉说:「朕几时同意你离开朝廷了?」
「陛下不是己经免了程大人的太傅头衔?」顾芳华试探性的问:「莫非陛下对他另有重用?」
尚楚雄皱起眉,「朝廷大事,岂容你小女子多嘴?」
程芷岚忙说道:「陛下,顾太医向来口没遮拦,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听到这,尚楚雄倒别有探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维护她。朕竟不知你们俩这么熟了,上次你就是为了她才救杜竿竿的吧?芷岚,莫非你看上这丫头了?」
顾芳华涨红脸拚命摆手,「陛下不要误会。程大人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一表人才,堪为国之栋梁。臣出身微寒、其貌不扬,还好吃徽做,岂有被程大人垂青之福?」
程芷岚又被她逗笑了,「原来你不是分不出好坏话,这褒奖我的词比起平日听未可顺耳多了。」
看他这样,尚楚雄倒心里有底了,但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既然佳人特意给你送了面过来,拿来朕看看,试试好吃不好吃。」
顾芳华只得把食盒奉上,打开盖子说道:「这面条我让他们过了水,是凉面,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吃得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碗普通的凉面而己……」
「还怕朕抢了程大人的面吗?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你亲自做的。」尚楚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昧道的确很普通,朕还以为是什么美昧。」
「臣也没说它有多特别。」她心疼得看着那面条被皇帝嫌弃地放在一边,心中叹息,自己晚来一会儿就好了,真是白白跑这一趟。
尚楚维又将目光放回程芷岚身上,「那件事……你当真想清楚了?」
「是,为人臣子,当与君王分忧。臣想明白了。」程芷岚答得很坚定。
「那……明日到兵部和他们商议吧,朕会提前和兵部的人打招呼。」尚楚雄像是不愿意当着顾芳华的面多谈,不一会起身离开。
程芷岚恭送到大门口,尚楚雄忽然又回头问道:「屋里那个丫头……」
他微笑,「陛下在担心什么?」
尚楚雄皱皱眉,「朕一直在想着你的亲事,年纪不小了,该找个王公亲贵的好姑娘配你。你不喜欢青鸾,是因为她飞扬跋息的性格,朕同意,但是……」
「娘在世时,一直教导臣要娶一定要娶个臣会对她好的姑娘,一生一世不能坑害了人家,所以这件事……陛下就不用操心了。」
尚楚雄反而站住了,定定地看着他,「听你这话,是真的看上那丫头了?她知道吗?」
嘴角轻扬,程芷岚坚定道:「我决定的事,不需要事先知会任何人。」
「那就是不知道了?」尚楚雄哼一声,「她何德何能能得我儿子的青睐?」
「因为她……曾是臣的救命思人。」
这会尚楚雄倒不解了,「救命思人?」
程芷岚出言提醒,「陛下难道忘了十年前那件事了吗?」
闻言,尚楚雄恍然大悟,「难道……她就是……」
他垂下眼,「臣己在十年前许诺过要娶她,臣是言而有信的人,纵然她忘了,臣也不会变卦背信。」
见程芷岚再回到书房,等在房里的顾芳华语带歉意地说:「没想到陛下在这里,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都来了,坐下。」
「这碗面条也不能吃了,要不然,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他摇头笑了,「又说请我?今夭带了多少银子敢这么说大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笑道:「一碗面条还是请得起。」
「你自己吃过了吗?」
「吃了一碗面。」
「再吃还吃得下?」
「看着你吃眼。」
想了想,程芷岚忽然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然后迁自走出去了。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好乖乖坐在屋里等,打量起这房间。这问书房的陈设极其简单,比较特别的是桌上有一张华岚国的地图,显然是刚才皇帝和他一起看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跑,原本担心那家伙受自己牵连而被重罚,但看皇帝竟亲自登门造访,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当面训诚,可见那家伙没事儿了。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口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情舒杨起来。
话说不知从几时起,忽然觉得那家伙也有几分讨人喜欢的地方,见了他也不会想恶语相向,顶多就是吵吵嘴,甚至还惦记起他会不会没吃饭……奇怪她平日对朋友都没有关怀备至到这个地步……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的愧疚心太重了吗?
忽然间,她发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小匣子,这匣子显得有些女气,不过巴掌大小,上面还雕刻着一串牡丹花,真不像是男人用的东西。
程芷岚这家伙,干么用这种样式的匣子?且那匣子没有挂上锁,倒是铜扣被磨得光亮,显然是经常被人打开。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门口,不见有动静,就大着胆子把那机簧咱嗒一声打开,伸着脖子看——只见里面躺了一块手绢,看上去很旧了,还是粉红色的,绣着一朵牡丹花。
她皱皱眉,怎么觉得这手绢有点眼熟呢?正要伸手去拿,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将匣子重新盖好。
不一会,就见程芷岚捧着托盘走进书房,盘子上是几碟小点心。
「这是我早上吃剩的,你尝尝昧道。」他将托盘放下。
顾芳华有些不满,「吃剩的给我吃?你当我是你养的宠物啊?让我试试,若是不好吃,就都丢你脸上!」她夹起一块豌豆黄放入口中,刚刚入口,就含糊着说:「嗯,这豌豆黄还是凉着吃更甜,这么软滑又入口即化……可是挑月斋的东西?嗯,口感似乎有些不对,挑月斋的也没有这个好吃,里头好像还夹了红豆馅儿?哎呀,我就喜欢吃红豆馅儿的!快!快说!是哪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