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垂眸,静静地伫立在屋子中央。他听着母后的脚步踏出长廊,转向北侧远去,消失;他听着庭外一队宫卫整齐踏过的步伐;他听着窗外魏女官在低声训诫小宫女,偶尔穿插着夜风吹过园子那棵大松,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不过最后捉住他注意的,仍是在他内房床上,争晴那沉重不稳的呼息声……
心一紧,他转身大步往内房定,可这时,门外蓝侍卫的脚步却匆匆接近。
他立刻捺下回到争晴身边的想望。
「陛下!」蓝天云在门外停住。
「进来。」回过身,玄溟朝恭敬立在外面的蓝天云颔首。
稍后,蓝天云向他报告调查那名伤了争晴的宫女的结果。
「伤了争晴小姐的宫女名唤小锦。据带她的女官和与她亲近的其他宫女表示,平日小锦乖巧勤快,从不曾有脱序失常的行为出现。稍早前发生在西侧小国的情况,几个目睹一切的宫女已经将见到的所有经过一五一十描述出来,而直到刚才,小锦宫女被胡御医下了几针才完全清醒过来,不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他一口气不停地说到这里。
玄溟的双目隐蕴奇光。「胡御医在她身上查到什么?」
「胡御医诊出她体内似乎有某种过量的毒素,她则在听到御医的话后就吓昏了。不过属下在宫女身上搜到这个……」铁面表情丝毫不见波动的蓝天云,伸出了左掌摊在玄溟面前。
他从蓝天云的掌心拈起那颗宛如小孩子吃的红甜糖的小丸子,将之凑近鼻端前闻嗅。
「糖?」确实有甜味。
「这是一种味道像糖,其实是吃了会令人兴奋上瘾的药毒。」蓝天云的声音冰酷严肃。
他们自然都联想到什么了。
「和上回在福端手上发现的一样?」玄溟的音调也冷下了几分。
福端,上回经由快乐的牵引,意外地让他发现的淳德身边的人。那时他急于从快乐嘴里抢回的锦囊里,装的就是某种毒粉。
听起来,除了当时那毒物是粉,其余特徵和现在在宫女身上发现的丸子没什么两样。
蓝天云点点头。「上回从福端锦囊得到的毒粉刚好也是胡御医检视的,他确定是同一种毒。」
玄溟的脸庞染上一股森严的煞气。「也许他的目的正是打算用这种会令人上瘾的毒物控制宫里的人。监视他的人难道都没发现他将毒物交给其他人?」
「陛下,他们虽然已极力监控,不过福端十分小心又狡猾,而且他们只专注在他是否会接触宫中的食物,反倒没注意和他接触的人。」是他派的人,他难辞其咎。「陛下恕罪!」
玄溟下颚一紧。「你确定福端在宫中没有其他同党?」
「属下已照陛下指示暗中清查与他同期、前后期进宫所有宫人名单,有问题的属下也深入再调查过一逼,属下确定只有福端和淳德王爷有关系。」擅于追踪调查的蓝天云正色道。
所有思绪快速在脑中转过,最后玄溟终于下令:「先抓福端,再清查宫中曾与他接触、可能吃下毒丸的人,若有需要,让胡御医配合你。」
蓝天云很快领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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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帝的寝宫内房,御医和两名宫女暂退到外面,一抹高大的身影则如同那只雪白大猫一样,安静地守在佳人一直不曾转醒的床边。
大掌轻柔地抚过争晴半露出的雪色香肩、及此刻已包扎着巾带的颈侧伤口上,双眸里满是爱怜与自责。
若是他早点发现福端的诡计、早点解决那祸患,争晴也不会被吃毒失去理智的宫女攻击受伤。
是他的错!
他不该如此自满自傲地以为他已经掌握一切,没想到他的自以为是却差点造成不可弥补的意外——
他差点失去她!
胸口一窒,不禁俯下身,展开双臂将她娇弱的身子轻靠在自己怀里。他不敢压到她,控制着贴触在她身上的力道,却忍不住把头埋在她的肩窝枕问,贪婪地、珍惜地深深吸嗅着属于她的、如今还混杂着药味的气息。
「……争晴……朕的争晴……」逸出嘎哑的低叹。
蓦地,在他怀里的人儿似乎微微动了动。
他立刻察觉到了,抬起头,他的眼对上了她迷蒙半睁的眸。
轻易就辨出她虽张着眸,意识却未真正清醒,他隐叹。「争晴……」
看着就在她眼前、背着光的黑影,即使看不清这张脸,她却感觉得到是他。「……皇上……」迷糊不清的呓语。
「争晴,唤我的名。」明知她可能还在作梦,他仍对着她诱哄道。
她的圆圆小脸有一刹的专注,接着慢慢皱了起来。她在他身下扭动着,像是不怎么舒服的疼痛惹得她恼了。「……我好痛……哼……是不是叫皇上的名……就不痛了……」有些任性地噘起小嘴。
她的意识彷佛飘浮在半空中,但尖锐的痛感却开始侵袭她。
发觉到她略略升高的体温和微渗汗珠的额际,玄溟的眼皮一颤。目光锁在她轻噘小嘴、可爱又可怜的娇颜上,抑不住心口涌出的爱意情思,他将唇停触在她的唇瓣上。「对不起!争晴,让你受苦了……」哑嗓淡淡呢喃,接着毫不犹豫地用舌尖挑开她的嘴唇,亲密而缠绵地爱抚她。
他成功地暂时解了自己体内的饥渴,也成功地让她暂时忘了痛。
之后,在她半昏沉半梦寝之际,他让虔御医再进来处理她出现变化的身体状况。
果真如虔御医所料,这一夜,争晴反覆地发了烧又退、退了又烧……而折腾了所有人一整夜的争晴,到了隔日才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不过,争晴可完全不记得自己在阎王爷那边来来回回几遍的事,只觉得自己睡了个长长的、不安稳的觉。从睡梦里挣脱出来的争晴,慢慢的、慢慢的张开困累的眼。
白茫茫一片扑迎而来,她不由得闭上眼,一会儿再睁开,这才总算看清了出现在眼前的景物。
轻柔的金色丝帐在她头顶,她愣了下,眼珠子开始四处转动;她看见了金色的雕粱画栋、贵气又阳刚的桌椅摆设,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陌生的大床上。
忽然,身体某处传来的抽痛让她想起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一名宫女正巧从前厅俏步走进了刻意垂落帘子显得光线幽暗柔和的房。
她的眼光和宫女碰个正着,宫女先是一呆,接着惊醒过来似地「啊」了一声。面现喜色的宫女立刻快步跑到床边,再仔细看清床上的她果然张开眼睛醒了后,她忘了原本要来做什么,只记得朝外面冲去,嘴里一边喊着:「醒了!醒了!争晴小姐醒了!快通知皇上啊……」
她比宫女还震惊好不好?
待她回过神来,宫女已经一路叫着跑出去,她哪里来得及拉住人。而且……而且她似乎也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拉人。
万分不敢猜测自己躺的地方可能是玄溟的房。她一边忍着侧肩颈上逐渐漫开的痛楚,一边试着想翻身下床,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动手掀开覆在自己身上丝被的力气都没有!她皱着眉,沮丧得连头都隐隐抽痛起来了。
就在她努力得开始冒汗,还把自己的伤口弄得更痛时,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快速地从外面朝她这里接近。
她的心一跳,暂时放弃已经被她掀起一半的被,急促地喘着气,瞄向内房门的方向。很快地,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眸,几个大步便栘到她躺着的床侧。
他低眸、半俯下身,大掌心毫不迟疑地覆在她的额头上。
她呆楞着,可敏感地感受到从他的掌心传给她的温热力量。
「……不烫了!」仿佛在探了她的体温后才真正松了口气。在得到宫女兴奋通知后匆忙回到她身边的玄溟,哑着嗓吐出这句。他直到这时才发现她发呆的表情,挑眉,眸光一暖,他原本要收回的手掌转而沿着她的额侧抚向她仍未恢复血色的细嫩脸蛋。
「争晴!」唤她,他的俊颜出现了温柔的笑意。「怎么了?还没想起来自己发生什么事吗?还是伤口很痛?」说到这儿,他毫不犹豫转头下令:「快去传虔御医过来!」
立刻有宫女跑下去找人。
争晴倒是终于回过神了,她想也没想地抬手欲往他轻柔抚着她脸颊的大掌握去,不料,她的力气只够她的手提起一半,便又虚弱地垂下。
玄溟及时握住了她那只手,视线缓缓自她被他圈握在掌心的小手转回她皱着眉、满是懊丧的圆脸上。
她没调开眼避开他深朗的目光。「……皇上,这儿……不是您的寝宫吧?」还是问吧。
「这儿是。」握住她小手的力量惩训似地一紧。
她没意会到自己这声「皇上」把眼前这尊贵的男人惹恼了,只是手一颤,下意识地想挣出他的掌。「我……那不是会让其他人说闲话?还有皇上……唔……」只顾替他担心,直到一道黑影蓦地压向她,惊骇得来不及闪躲的她,忙碌说话的嘴竟就这么被封住了。
双颊火速红烫起来,同时脑子竟依稀浮现一段同样被他这样亲吻的火辣记忆——不是上回在马车里那一段,而是……而是……
可她根本无法细想,正被这好像带着火气的霸道皇上深吻着的她,哪里还有余力思考!
但门后传来急促老御医的跑步声却提醒了他。
即使贪恋不舍,他还是放开了她。凝视着她轻喘着气、泛着娇嫩醉人红潮的圆脸,他扯开了一抹明朗的笑,接受她恼瞠向他的眼。
「陛下!争晴小姐醒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才回去休息了一下就又被圣令召来的虔御医,这会儿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呢。
听出老御医声音里的惊吓,玄溟慢慢让开了位置,好让老御医替她检视伤口。
虔御医随即上前开始查看她的伤。
争晴虽然已经从玄溟的亲密索吻中勉强镇定下来了,但为了怕被这位似乎是一直在替她处理伤口的御医看到她仍红着的脸和略肿的唇,发现是怎么回事,她还是决定转过头去。
虔御医专心地诊了诊她的脉,再替她换了一次药。
争晴咬着牙,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烧灼疼痛。忽然问她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当她发现玄溟并没有离开,自始至终都一直坐在床侧看着御医替她换药,她先是楞了楞,接着脸蛋不由自主地胀红了。
天!她……她的衣服……他……他竟然一点也不避开她几近半裸的身子……
「皇上……」咬着下唇,她惊羞地想提醒他转开他那双简直会灼烫人的眼眸。
跟着御医专注地看着争晴颈侧那道依旧令人沭目惊心的伤,玄溟的注意力此时被她这声叫唤转移开。朗眉一拧,他迅速望向她已转过来的小脸。「怎么?很痛吗?」直觉问。
争晴有些愕然,为了他的眼神、语气纯然的关切与……心疼。没错,她竟感受到也听出来了。也因此她的心不禁雀跃的跳动,一时竟忘了她要跟他说什么、她在意什么。
「争晴?」看着她出神、微白脸颊上的嫣红、及像明白了什么的表情,玄溟原本纠结的眉在下一瞬松开,俊脸多了抹豁然的笑。「对不起,你让我乱了心神了。」柔声说着,接着起身,大步离开房内。
视线忍不住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她这才叹了口气。
「陛下在你床边守了大半夜,你应该不知道吧?」这时,手上仍不停为她敷药的虔御医,突然闲聊般地开口道。
一诧,争晴立刻把眸转向老御医。「你……你是说……」有些结舌。
老御医可是很乐意让她多多了解皇上对她早已超乎寻常的心意和举动。「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上这道伤可是让你差点没命。皇上很紧张,尤其是昨天夜里你来来回回烧了又退,情况有些不乐观,所以不仅是我们,连皇上也跟着我们一夜未眠。」滔滔不绝地说着。
「喵……」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声低懒猫叫突地出现,接着一团雪白影子轻俏地跃上她的床畔。
争晴随即朝快乐欣喜地笑了。「快乐!」她没忘记当她被宫女挟持时,快乐为了救她朝宫女扑咬过去的情景。
原来它一开始就发现宫女有问题……
「啊,对了,还有快乐!它也在你身边守了一夜。」虔御医赶紧笑着补充。
快乐撒娇地凑过头来,在她脸上舔了舔。她慢慢地伸出手,摸了它几下,又无力地搁下臂。
「……我……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他……」心神转了回来。从御医口中得知自己竟让皇上受累二仅,争晴既歉疚又感动。
虔御医慎重地点头。「皇上对你情深意重,你可莫要辜负了皇上。」
争晴瞠圆大眼,又羞又哭笑不得。「辜负……辜负皇上?御医大人您在说什么呀?」
「咳!没什么,是本官多管闲事。只是因为不曾见皇上为哪一位姑娘如此费心过,所以才多嘴了些。」一边快手俐落为她处理好伤口,一边满是严肃地说。
一旁宫女立刻上来为她掩上衣襟、拢好被。
待他一退出房,外边随即有宫女捧了一碗汤药进来。
争晴却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从外面传来玄溟和御医低低交谈的声音。
知道他还在,她不禁感到安心。
宫女服侍她喝药,她很配合地喝得涓滴不剩。看着眼前的清秀宫女,她马上想起之前在园子里发生的事。
那名误伤了她的宫女现在怎么了?会不会因为不小心伤了她而被责罚了?
脑中迅速回想着事情发生的经过。她只记得在混乱之中,因为要救她的快乐忽然扑上宫女,她才意外失控地划伤她;加上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那宫女情况不对劲才会想上前帮她,所以她一点也不怪她伤到她。她记起那宫女曾提到「糖」,及她闻到的甜苦味……
古叔有一回曾给她辨识过近来流行于邻国贵族之间的药,那是一种可以短时间压制疼痛的药,被大夫用在需要为病患动刀动针时短暂止痛用,但用量只容许些微。不过它还有另一个作用——使人精神亢奋,更容易成瘾。所以,它也是毒。
而这名唤「幻药」的毒因为取得不易,加上只有达契国才有,所以在盛朝十分难见。只是没想到,如今竟会在一名宫女身上发现这种疑似「幻药」的药毒……
皇上知不知道宫里可能有这种药毒的存在?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一张似笑非笑的男人脸庞乍地出现在她眼前,她眨眨眸,立刻回过神来。
「啊!皇上……」低呼。
玄溟在床沿坐下,炽烈炯亮的黑眸垂睇着她。「在想什么?伤口还是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