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放轻松的力量。就连他也感受到了。
他很少这么快就对另一个人撤除心防,更少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不过遇上这名唤「争晴」的小姑娘,他发现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很高兴见到她的眼神不再染着轻愁。「除了村民,更应该感谢你的是那些受伤的人,还有你那位丫头。没有你,那些人或许被救上来也活不过两天。」就算她一直说自己不是大夫,但她那些紧急救命的功夫却肯定对他们起了很大的帮助。更何况她的到来,对那些原本乱成一团的村民起了镇定的作用。「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他不会忘记这一点。
她赶紧摇摇头。「啊,对了,蓝大哥是不是找到其他人了?」看到他旁边一直沉默没开口的严肃汉子,她的心思倒马上被转移,好奇又关心地问了。
发觉这位活泼的争晴姑娘忽然将目标转向自己,蓝天云的神情依然波澜不起。
「是。」一字,就是他的回答。
争晴瞪大眼睛。「所以他们真的都没事?」
她转头在四周找了找,果真就在他身后的大江岸,见到几个静立在那边、似乎在等候着玄溟进一步指示的人影。
「嗯。」又一字。
她立刻转回来,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同情认真地道:「……我可以帮你瞧瞧你的喉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免钱的。」
两个男人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然后一下子便明白她的意思的玄溟忍俊不住「噗」地笑出声。
「争晴,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什么问题也没有,他只是话不多而已。」第一次有人胆敌对着蓝护卫这张阎王脸这么说,他不知道她是真笨或是有勇气,不过她逗笑他却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突然成为焦点的蓝天云,则被主子的大笑弄得颊上一束肌肉微微抽动。
争晴也明白自己误会他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
没想到会得到她的道歉,蓝天云先是一愣,接着僵硬地一点头。
微风舒服地吹拂着,争晴的视线不由得跟着风转向距村外约半里远、那条曾让她吃足苦头、也令不少人丧命的大江。
「争晴,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玄溟忽地沉声问。
怔了下,她立刻偏头看向他。「……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他毫不隐瞒地颔首。「家里有急事,我们得尽快赶回京城。不过你还是可以说说看,也许我有办法为你达成心愿。」她曾提过,她和他一样家住京城。若不是她坚持要继续前往南方找人,他并不排斥与她结伴返京。至于他的身分……虽然与她不过只有这大半天的短暂相处,不过他却直觉知道,他的身分不会让她对他的态度有太大的改变。
眨了眨眼,她顽黠一笑:「每天过得快快乐乐没烦恼,算不算心愿?」
他的眸心一瞬,没克制突然涌现的冲动,抬指轻触她在阳光下白里透红的圆润脸颊,再若无其事地放下。他对着她错愕圆睁的大眼,扬起了嘴角。「你丢给我一个大难题了!你说的,可是就连我自己也达不成的心愿……」
不知道是他指尖的温柔,抑或是他语气中的无奈触动了她向来旺盛的同情心,她想也没想地握住他的大掌,慎重其事地对他承诺道:「好,那就从现在开始,我来负责寻找让我们都能快乐的宝物。下回,若我们有机会再见,我再把宝物送给你!」
心,蓦地因她天真却认真的承诺掀起一阵巨浪,那深幽得几乎分不清瞳仁的黑眸,也燃起了一团炽火紧紧凝望着她。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别无所求地只要他也能得到快乐?这个……这个傻姑娘!她不明白,在这大盛王朝之中,他能给她的绝对远超乎她的想像,但她竟异想天开要替他寻找快乐的宝物……
假若他说,眼前、此刻,他快乐的宝物就是她呢?
感受到她纯粹思绪的眼睛、她紧握住他的手所要传达给他的讯息了,不过,他这时却横生一股想独占她的笑、她的快乐的强烈欲望。而这来得急快的欲望,就连他自己也心一惊——
暗自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臆间突如其来的狂猛情绪。垂眸,睇了她用力包覆着他手掌的这只纤细小手一眼,他缓缓地蜷掌,反握住她的手。
「你似乎以为,我们有可能不会再见?」抬眼,盯进她忽地染上一抹迷惑的瞳眸里,他轻慢低语道。
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因为他回握着她的手?还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争晴直到现在才猛然醒悟:她是不是不小心冒犯到这高贵的男人了?
后知后觉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她一边朝他尴尬地笑笑:「我……好像真的对你说了蠢话……我想以你的身分肯定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需要我多事……」咦咦,他干嘛愈握愈紧啦?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她这时的撇清和抗拒,莫名令他恼火。
她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可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你一定不是普通老百姓。」况且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姑娘。
他沉默地紧盯着她,接着才又语气平静地开口:「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想。」她毫不迟疑再摇头。
他显得意外地微眯起锐眸。「为什么?」
「为什么要知道?」她才不想明白咧!「因为无知嘛!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贵爵公子、大少爷,你也不知道我除了唤争晴之外又是什么人,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单纯地交朋友……」说得很有她的道理。她接着朝他露出
戏谑的笑:「而且我很怕你一说出你是谁,所有在京城流窜关于某家爷儿的八卦传言会通通浮现我脑子,我认为,你还是暂时在我心中保持完美的印象,对你也比较好。」一直感到他大大的掌是造成她心绪不稳的主因,她好想要回自己的手。
「原来你是在替我着想。」朗眉挑起,俊脸上的神情却莫测高深得让人不由得寒毛直竖。
偏偏争晴不是个会看人脸色——尤其是复杂情绪——的人,因此她直接便将他的话当成赞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停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用另一只没被他「挟持」的手推他。「我想,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提醒他。
「我会去找你要宝物!」俊眸冷瞥轻笑,他毫无预警地放开她。
他一松开,她马上把自己被他握得发烫的手藏到身后。「……你……你真的要?」他的话让她先楞了楞,然后才小声地道。她以为他并不希罕……可她又倏地回过神来:「你要到哪儿找我要?我又没告诉你——」
「你可以告诉我。」截断她,他的声调低沉,充满了魅惑。「我不怕听到关于某家调皮姑娘的八卦传言。除非你不怕回京后听到有关一名『争晴姑娘』被某家公子疯狂找着要某样宝物之类的奇怪传闻,那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
这这……这根本是变相勒索嘛!
被他的无赖弄傻了眼,她瞪着他俊挺中别具尊贵却又霸气的脸,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见识到这男人狡诈的一面。
「我要收回我刚才的蠢话!」不相信他真敢那么做,她决定不理他的威胁,送客。「路上保重!我得再去瞧瞧那些伤患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转身往村子走。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他的轻嗓淡音从后头传来——
「再见,争晴。」
她的脚步一顿。就在原地,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但,那抹歉疚于他、厌恶自己轻毁诺言的心还是平复不了,最后她一甩头,猛地转身,一下子就冲回他身前,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拉下他的上身,在自己后悔前,朝他说出一个人名。
说完后,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她立刻推开他,头也不回转身疾走。
他记牢了。
缓缓挺直颐长的健躯,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遥远……
这时,蓝天云悄无声息地回到他身侧。
「殿下,您还记得争晴姑娘的模样吗?」跟着王子的目光望向那位令人惊奇连连、甚至还救了主子一命的姑娘,当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户人家里,他才带着一丝探询地问道。
沉默。玄溟半敛眸,在心中描绘那张圆巧可人的脸蛋,但忽然之间,他拧起了一双剑眉,额角青筋微浮。
没有回答蓝护卫的问题,又伫立在原地盯视着她进去的屋子一会儿后,他的表情恢复了素来的傲岸不羁与沉定。接下来,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他踩着果决平稳的步伐离开。
第二章
大盛王朝四百三十八年,王朝第十代君王业帝驾崩。
大盛王朝四百三十九年初春,王朝第十一代王即位,是为耀帝。
翌年。
湛蓝的天空下,各国的商旅依然热络地往来于中上之中最富裕繁华的盛朝京城。这一年以来,有别于前位君王的保守,新任的惧帝展现智慧、魄力,施加多项重要政策,更将盛朝迅速带向武力与经贸愈加强壮巩固的地步。所以不仅是盛朝子民衷心爱戴他们这位继位为王之前便以谋智辅国的皇帝陛下,就连四方诸国也不敢小觎这位年轻的帝王。
不过,这位让邻国钦佩、百姓拥戴的盛朝之王,最近却让他的臣子们开始替他关注起一件最重要的事——究竟何时,他才肯给他们一位皇后? 自古以来,盛朝便与邻近几个国家的后宫制不同,帝王从来只纳皇后不迎妃,就算帝王身边真有其他女人,也仅有侍妾之名而不列入后宫,因此皇后便是帝王唯一的王妻。可虽然盛朝的帝王挑选皇后是慎而重之的大事,但决定皇后人选的条件,不只有众臣的考量,帝王本身的意见更是重要。所以在盛朝的前十位帝王之中,有三位迎了邻国的公主为后、两位立了平民女子,其他的才是娶了本国的大臣之女。
例如他们现在的斯儿太后,便是汉国的公主嫁过来的。
而现在,他们的新帝都已经即位一年了,难怪他们这些老臣烦恼着他们仍空缺的皇后之位了。
在陛下仍是太子殿下之时,每年之中他总有一段时间会隐藏起身分去四处游历,为自己增广见识。照常理来说,他应该看尽天下美女,几年下来他多少会见到令他心动的姑娘吧?就算是异国女子、就算是平民女子,他们也没意见,因为他们相信他挑选未来太子妃、皇后娘娘的眼光,所以当时他们和陛下与娘娘才一直没催促他。但没想到几年过去,他们不仅盼不到太子妃,现在甚至连皇后的可能人影都瞧不着。
即使他们早清楚,他们拥有的不仅是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同时也是我行我素得令人头痛的主子啊!
就如同现在——
皇宫的东殿之外,原本几名朝中王公重臣正围成一团低声地商讨着等会儿要怎么跟皇上提立后的事,不过就在这时,殿内隐隐约约传出来似在高声朗诵的声音,他们立刻停下讨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至殿门的方向。
沉默地听了一会儿那断断绩续又稍嫌笨拙的男声,终于有位大臣轻咳了咳道:「看来……陛下今儿个兴致又起,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声音受到陛下的赏识,被陛下召去念诗文呢。」
所有人的面色一致露出同情。
「听起来,好像是卫将军的声音……」有人辨出来了。
众人的表情先是古怪,接着是一阵心惊胆眺。
「卫将军只会带兵打仗,大字不识几个,他……他怎么会念诗文?」大疑。
「可我听来,卫将军不像在念诗文。」有人再努力听了听。
大臣忍不住摇头,猜道:「卫将军不会念诗文不要紧,只要他出声就好了。陛下在批揍摺时总要人在旁说说话、念念诗什么的,陛下不是说这样才会提高他的工作效能?」
说到这个,每个人都不由得缩了缩肩,一副唯恐成为下一个被陛下抓去成为「说说话、念念诗」的人。
什么提高工作效能?这根本就是皇上的怪癖嘛!不过这话可从没人敢说出口。
没错,他们这位英明神武的耀帝陛下什么都好,偏偏就是有着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怪癖,让他们偶尔瞠目结舌、水深火热、生不如死。
声音,耀帝对声音有着敏感又无比挑剔的怪癖。之前在陛下还是太子时,侍候他的宫女、内侍都知道,他就寝时,寝殿周遭必须保持宁静无声,但在他兴之所至时,却又要有琴声鸟鸣啦、下人们说笑话的声音啦……等等各种怪响,简直把一堆宫女内侍搞得心惊胆跳。先帝宠爱的歌姬歌声明明如黄莺出谷,他却嫌弃歌姬的声音简直像在谋杀他;他任用心腹臣子,听说全取决于他们的声音能不能取悦得了他,甚至在朝中有传言,陛下可以从他们的说话声中探知他们的忠心与否……这传言当然有些夸张,但偏偏还是有许多人相信,只因为他们这些臣子和陛下对话时,几乎没有人藏得住内心的秘密。
尽管耀帝有这不大不小的怪癖,但和他的睿智明君形象相比,却又算不得什么。所以他们这些臣子是可以承受得住他们陛下这怪癖,只要陛下的目标不是针对他们……
这时,众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脸色不大自在地看着殿内。殿内传出那似乎愈来愈没气力的朗诵声,简直就像在宣告他们此时若进去晋见陛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一点也不想接替卫将军此时的角色。
「……那个……我瞧陛下此刻忙着批揍摺,应该没心思谈立后之事,咱们要不要改日再来找陛下谈?」大臣终于破除沉默开口。
其余众人自然忙不迭纷纷点头。
「是、是,吴大人说得没错,咱们还是另日再来吧。」所有人附和。
真是抱歉了,卫将军,请别怪咱们没同僚道义啊!
很快地,一群原本要见耀帝商讨立后之事的大臣们溜得一个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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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新绿的初春,各式各样的赏花宴、品酒宴又在京城之间流行起来。商人大贾为了炫耀自身财富,总喜欢在这时大摆春酿雅宴,并且用尽心思邀来达官贵人赴宴,以示其能耐;还有当官的、文人雅士,也喜欢在自家,甚或名园、诗社举办这类大大小小、名目花样众多的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