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或许不能杀了你,但我可随即废了你。”强打起精神的子问,刻意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被废或是全身而退。这两者,你斟酌斟酌。”
“打何时起,你这神界的外来客,成了开价的那一方?”无冕不以为然地瞧著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想死的话,你是可以不听。”她边说边掐紧他的咽喉,打算在下一刻就将它捏碎,再一掌直接袭向他的心房。
“你未必能比我快。”喉际的束缚愈来愈紧,呼吸也愈来愈不顺畅,无冕仍是不愿拉低身份。
“或许吧。”她乐观地扬扬眉,“不过,这得赌过了才知道。”
从未把子问逼到这等地步的无冕,仔细瞧著她那仍然是百年如一日,从未曾更改过的轻浅笑意,而后,他撇开脸庞,在边收回两掌边悻悻然地撂下话。
“这回,算鬼界走运。”听出弦外之音的滕玉,定定地瞧著这名专程来闹事的不速之客,在把话说完,即衣袍一翻,顶著满心不屑的神情离开大厅,一路直走向庄外,中途就连点停顿也没有。
一同前来,却被独个儿抛下的子问,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在乎无冕的离去,她只是略微整理好自个儿的衣衫后,抬起螓首,望著外头无冕离去的天际。
几乎再也撑持不住的子问,眼下只想找个没人见著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呕尽体内找不著出处的淤血,再闭上眼用力地睡上几年或是几月……可偏偏,目前她所处的地方,却让她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就连想要假装只是路过也不得。
早知如此,方才她就不逞英雄,顺势去接下那两掌了……
“姑娘。”看出她的身子很可能在下一刻就将要倒下,可她却无意向人求援,反而很可能会如无冕一般离庄,这让自对她出掌后就一直深怀歉意的滕玉不得不出声留人。
子问拖著已麻痹到快没有知觉的四肢,款款回首,朝那个眼底写满担忧的男人笑了笑。
“告辞。”拖著微沉的脚步,一步步踱出庄外,视线显得有些模糊的她。在心底恍惚地想起,那日,无冕的微笑代表了什么意义?原来,搞了半天,无冕就只是想借他人之手合力杀了她,并顺便挑起神鬼之间的战事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倘若现下她撑著最后一口气回神界的话,若是又倒楣地遇著了正在神界等著她的无冕,那么她准是卜成十的必死无疑,再加上,她听天女们说,藏冬与郁垒这两位战神近来并不在战神宫中,就算她想讨个救兵,只怕到时就连个敢与无冕作对之神也没有……
要是她不回神界,干脆就在人间躲上一阵呢?
唉,怕只怕……躲得了一时,躲下了一世。即便她可以闪过众神的耳目安然地躲在人间里,但她想,不出几日,神通广大的无冕,定会在她仍拖著一一身的伤势时找著她。她太了解他了,若没亲眼见著她断气,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罢休。
霞色铺满大地,如血的夕阳,饮了,似乎会醉。
向晚已至,家家户户的炊烟,衬著远处被夕日照得橘红与金粉的云朵,纷纷袅袅地攀上天际.空气中弥漫著家家户户燃柴的味道,闻起来……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急于归巢的林鸟,自她的顶上呼啸而过,子问抬首看著纷纷归林的众鸟,再看向天际远处眼下她或许已是回不去的神界,她不禁低声喃喃。
“我原以为,我够了解你了,没想到……”这算是先知先觉的下场吗?可她若不管,只怕在无冕的搅和下,神界又得向鬼界……
刻意让她察觉的足音,在她瞧天际瞧得正出神时,轻轻在她身后响起,她默然收同望向天际的目光,回首有些意外地看著那个丢下所有宾客,追她追出庄外的滕玉。
“有事?”全身又痛又没力,她很敷衍地挤出笑容。
仔细打量过她一回后,两道朗眉紧蹙的滕玉,直盯著她遭无冕不留情割破鲜血直流的右掌,以及在暗地里,也遭他震断了几根指骨的左掌。
“你受伤了。”
“当然。”她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没赔上一条小命已是不错了,尤其在他俩凶猛的夹击下,她怎可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你想死吗?”眼看她动也不动,只是一脸的不以为意,他捺著性子,再出声提醒她,方才的那几掌为她带来多重的伤。
“我——”才想拒绝他好意的子问,方抬起头来,便愣愣地瞧著他那双她方才没仔细瞧清,而此刻就近在她眼前的眼瞳。若她没记错的话,鬼界之鬼,眸子若非是青的,不然就是与人间之人相同是黑的,而灰的,则大半是携仇带恨而去的,若非无法解脱者,眼瞳不应该灰败得有若淡淡的灰雾……这双灰眸的主人,他的心中,有什么恨?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
“姑娘,你想死吗?”在她一迳地发起呆时,滕玉淡淡再问。
她眨眨眼,这才觉得眼前人的脸愈看愈模糊,就像是蒙上了层细纱般,而耳畔传来的问话,则像闷在被子里说得不清不楚……在她试图转过身子走向他时,体内传来的剧痛,令头昏眼花的她无奈地叹口气。
“很想,可,又有点不想……”就在她答完这话后,不意脚下一动,浓浓的血腥味立即自她的腹中一涌而上,令她不得不慌忙地掩上嘴,朝她快步疾走而来的滕玉,在她受也受不住地闭上眼时,适时地伸出双臂将她接著正著,而她,连看也未看他一眼,旋即闭眼昏死在他的怀中。
微带寒意的春风徐徐吹来,吹扬起子问那一袭艳红色的衣裳,令她看起来,就像朵恣意盛绽的丰妍牡丹。轻颤的花瓣,是她的衣裳在风中翻飞的模样;叶上颗颗颤抖的露珠,是她发上摇曳著的金步摇;幽幽的清香,则是她身上经香料染过的衣裙,淡淡的香味……
“大师兄!”一迳地沉湎于怀中女人令人大大惊艳的娇颜,滕玉是在自庄内奔出来的法王朝他大喊后,他这才发觉?方才他竟看她看得出神,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手指又是在何时缠住她的乌丝不放……
“大——”一骨碌跑至他身边的法王,有些不解地看著滕玉将她小心抱进怀里的举动,“等等,她没死?”
滕玉慢条斯理地说出她的目的:“她非但没死,方才,她还替神界与鬼界省下了一场战事。”
倘若,方才她不居间出手,只怕神鬼两界之间的摩擦势必少不了,再加上,无冕并不是一尊懂得节制的神,所以就算方才无冕一个心情不好乘机杀了六部众,他一点也不会意外。
只是接下来,神鬼两界就非得为了面子而付出代价不可.毕竟,才有一个神魔大战,再多添个神鬼大战,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法王不以为然地摇首,“依我看,她不过是为神界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那等顺水人情,你办得到吗?”快狠准的一句话,当下直插至法王容易受伤的心里。
非常容易被打击到的法王,不得不承认地扁著嘴,他想倘若那时换作是他的话,要与滕玉还有无冕各对上两掌?他就算不化成灰,也早在那两掌之下化成一堆骨头了。
“她身上的伤,你可有法子治?”抱著怀中体温一点都不高的人儿,眉宇间染上了抹担忧的滕玉,将她抱至对医术颇有研究的法王面前。
“慢著,大师兄。”法王忙要他清醒清醒,“你可还记得她来自神界?”鬼后憎恨天帝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要是让鬼后知情他助神界之神一臂之力这事,那他们四个都要吃不完统统兜著走啦!滕玉完全不接受拒绝,“我要你治她。”
“我若说不呢?”虽说顶头老大得罪不得,不过他还是想挑战看看滕玉的底限。
“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滕玉不疾不徐地朝他一笑,看向他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著砧板上的鱼肉。
明知法力不如他,所以每回就只会搬出恶势力来威胁别人……满心不情愿的法王,臭著张脸,先向他示意将客人带至庄内客房的寝室,再派人找来广目暂代他俩主持大局。
可就在以两指覆上子问右腕的脉门上后,坐在客房里的法王,在震愕之余,不得不怀疑地再多看了子问两眼。
“如何?”捺著性子在一旁等的滕玉,在法王发起呆时,忍不住伸手推推他要他回神。
“她……”他雨眉揽得紧紧的,“伤得不轻……没死,算她命大。”
“能救得活吗?”虽是稍稍放下心中的那块大石,但滕玉仍是想要更进一步的肯定。
诊完了右腕立刻换左腕,可得到的却是更加迷惘……法王甩了甩头,试图就这样甩去所有的矛盾与烦恼,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又如铁证般地,的确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法王?”法王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大师兄,你现下心情好吗?”
“想说什么就说。”滕玉将冷眉挑向他,登时法王的气势少了一大截。
“方才我说她来自神界,此话,其实并不正确。”满面迷思的他,再三看了她一会儿,“她并非神界之神。”
一丝讶异掠过滕玉的眼瞳,令他忍不住再三地看向她那张不施脂粉的雪白面容。
百思不解的法王,怎么也想不通地瞪著这名娇滴滴的大美人,“还有。她也非人间之人或魔界之魔或是妖界之妖。”习医近五百年,他还是头一回诊不出病患来历。
“鬼?”法王再次摇首,“不是。”既有气息又有脉动,当然不属于他们鬼界。
“修罗道?”听人说,这几年修罗道拟人的功力可说是更上一层楼了。
“更加不可能。”打从开天辟地以来,修罗道里就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出现过,且就算修罗道要拟人,也绝不会去拟个女的好坏了他们的规矩。
“那……”备感挫折的法王,仰天长叹了一会儿后,不得不沮丧地拉下脸承认。
“事实上,她究竟是哪一界的众生,我就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第2章(1)
难得有神回来的战神宫中,打一清早起,细细碎碎的哭声,即吵得平常都四处遛达难得回宫睡场觉的某两位神仙,肝火旺盛地自床中坐起,而后各顶著一张没睡鲍的臭脸,也不管有没有更衣,便携著满腹的起床气来到外头的大殿,用力瞪著那个窝在阶梯最底下,已是哭成梨花带雨的繁露。
就当他俩看清来者是何人之后,所有因她而一大早就燃起的怒火,在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庞抬首望向他们时,登时全都熄灭,还逼他们不得不多灌两盏茶泄愤兼提神。
“她没回来?”喝完一碗茶,总算有了点精神的藏冬,在她边哭边说完后,总算明白了她今日所为何来。
紧张的紧露,不安的两眼直瞧著他们,“打从同无冕去送礼后,子问她……她就一直没回来。”
无冕两字一进耳,殿上的两位神仙在相视对方一眼后,仅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害得跪坐在大殿上的繁露,连忙忍著泪,赶在他们觉得无聊而走神之前先问问他们一事。
“子问会不会是出事了?”以子问的身手和高深的术法,按理,她不可能会有任何危险,可是,若她这趟旅途算上了个无冕的话……
“繁露。”藏冬抬起一掌要她缓缓,走下台阶蹲在她的面前问:“在你来这儿问我们之前,你可去问过所有的武将神了?”
“我问了……可是……”她愈想眼眶就愈泛红,“打那日起,就没人知道子问究竟是哪去了……”
赶在她泪雨又滂沱而下前,对她不感兴趣只对无冕感兴趣的郁垒,也跟著走下阶梯坐在藏冬的身旁。
“这事,你可问过无冕?”要他来猜,这事八九不离十准与无冕有关。
“早就问过了。”她说著说著把脸埋进十指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就一声不吭闭关修练去了……”
“喂。”暗自思索了一阵后,总算是睡醒的藏冬,面带怀疑地睨向身旁的郁垒,“方才,她是不是说,无冕笑了?”
郁垒爱理不理,“那又如何?”
藏冬愈想也就愈是笃定,“你倒是说说,这辈子,你可曾见无冕笑过?”他若不是老了呆了,那对于无冕之事,他应当记得很清楚才是,而关于无冕这尊全神界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他这辈子曾笑过几回,真要算起来,只怕三根手指头还有剩。
在他俩还未当上战神,仍待在武将林中时,让他记忆很深刻的一件事,并不是无冕被人称为地下太子的身份,而是他不与任何神交友,也不同任何同僚说话,就在他神法与武艺大成之后,不知是无冕无意要藏,又或者,无冕只是想向他们证明他这尊地下太子的地位,看似不再压抑的他,总是在暗地里向所有的神暗示,他虽拒神于千里之外,亦可杀神于千里之外。
“那家伙笑与不笑,关我何事?”打心底不喜无冕这二字的郁垒,对于这话题已失去了兴致。
“关系可大了。”天才果然是孤独的。
记性向来不差的他,还记得,在几百年前,在武将林里的一场武试中,皆是赤手空拳上场的无冕与子问,在他俩你来我往之时,庞大的神力令在场观战的武将神们纷纷走避,唯二有耐性看完的,除了他之外,就剩那个从头到尾都看得意兴阑珊的郁垒。。
他还清楚记得,那日子问胜了无冕一掌,就在那一掌后,无冕冷冷地笑了,那冷意,可不是单纯只是令神头皮发麻而已。而就在事后,无冕便开始努力修练,再日日去同子问挑战,害得后悔万分的子问直嚷著,早知道他那么会记恨,那时她就不要出那掌了……
事隔多年后,无冕的脸上又再次出现笑意,且又是对子问所笑的,这教他怎么不去怀疑,这一回无冕又想怎么对付她?
“那个,关于子问……”枯坐在厅中,看著他俩各发各的呆,已经等了许久的繁露,忍不住出声提醒看似快睡著的他们。
回过神的藏冬,忙在面上堆满了笑意,“你先回宫等消息,或许她只是贪玩,想在人间逛逛,过个几日她就会回宫了。”
“若她不回来呢?”繁露愈想.就愈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摸摸鼻子,“那……就只能算她倒楣了。”全神界中,每一尊神仙都知道,无冕这号人物,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就算无冕在人间做了何等让人发指之事,也仍旧无人或神能拿无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