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没有识茶小子也能做生意。
另外,齐跃进又命每间店派上一人过来暂住城西,因此“不挑茶”只卖了五天,城西茶庄又恢复正轨,买黄金桂给黄金桂,买大叶青给大叶青,后来却因为客人询问频频,于是决定每隔五天卖一次不挑茶。
齐老爷知道了,自然对儿子大为赞赏。蒋掌柜是能干,但再怎么能干也是齐家请的,领齐家钱银,拿捏齐家少爷,好大的威风。
顾氏知道,更是乐翻,蒋掌柜是蒋姨娘亲爹,老太爷把私房分下来后,蒋姨娘一直忿忿不平,觉得一样是孙子,为什么嫡庶差距如此之大,当着她的面不敢抱怨,但只怕没少吹枕头风,这不,城西茶庄就让她爹去当大掌柜。
蒋掌柜大概也觉得女儿受宠,便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居然想拿捏他们齐家的嫡子?真是不知死活,现在可好,自己求去,没什么好说。
叫来儿子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不挑茶居然是程商建议的。
齐跃进敢当面骂蒋掌柜,一方面固然是没把他当回事,一方面自然也有打算,城西离专收绿茶跟青茶的庄子近,一天就能来回,然后多调几个揉捻的过来,让他们专门负责绿茶跟青茶,白茶红茶黑茶则交由没走的识茶小子,两天即能稳住。
却没想到这时,少数留下的人里,有人向前一步,跟他提了这“不挑茶”的提议。
齐跃进一听,觉得这提议更好,只要把桶子按照价钱排列写上价格便行,店里有五人没走,他又把自己院子里几个识字的下人送来,从蒋掌柜派人来说不干了之后,不过耽搁了一个时辰,这便开卖,生意不比平常差。
顾氏听得笑容满面。
戴嬷嬷也笑说:“这是小姐好心,当年救程商一命,现在回报给少爷了。”
这是齐温良第一次听到“程商”二字。
没多久就听说大哥把程商提拔为城西的大掌柜,城西茶庄本来就是齐老爷给儿子试手的,因此什么都没说。
茶庄净银一年三算,城西的利润一向少,三十几个茶庄中算是偏后面,但又不是垫底的那种,自程商当了大掌柜后,第二次结银时数字竟是多出不少,已经从最后几个爬升到中间,这下,原本还一直说着“担心老爷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还是妾身回家跟爹爹说,让爹爹再回来替老爷分忧”的蒋姨娘也无话可说。
齐跃进初生之犊不畏虎,局面开得漂亮,隔年,城西的净银冲入前三,仅次于百年的本店,以及梅花府的梅花店,齐老爷跟朋友见面,个个恭维他虎父无犬子,嫡少爷真有本事。
齐老爷自然得意万分,虽然一间店的净银跟大掌柜的作事方式有绝对关系,可重要的是,自己儿子识人嘛。
千里马也得有伯乐赏识,而他的儿子就是那伯乐。
齐跃进又提了一个心腹去接城西掌柜,然后把程商调去钨州那间位置极好,但净银年年垫底的茶庄。
程商似乎也上手了,这次更快,第一次结银就让钨州那间拖后腿的店甩脱垫底,净银比起过往多出七成,不只如此,第二次结银前,奴仆传来消息,齐家成了知州府上的供应茶商,一下子打开知名度,人是好风尚的,听说知州都喝他家的凤凰茶,便也想喝喝看,让他们齐家茶庄锋头瞬间压过在钨州经营多年的赵家茶庄。
消息传回馨州,齐老爷乐了好一阵子——他讨厌赵老头很久了,总算能压他一回,爽。
而在深宅后院中的齐温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听到这名字。
不管是爹爹,娘,或者大哥大嫂,说起他来都是笑的,嫡弟跃东还说将来要跟他学呢。
自己懂琴棋书画,却不太懂生意,这两年因为程商的关系,才知道原来算帐有分结银跟净银,结银是面子,净银才是里子,爹娘说,程商很能挣里子。
有次齐温良带着丫头去齐跃进的书房想讨本书来看,下人见是嫡小姐,自然没阻拦,刚好齐跃进书房门口的丫头净手去了,没人守着,她便直接推门而入,自己寻起书,选了一本史书,正想出去,却听得外头一阵声音,齐跃进跟一名陌生男子两人说笑而入。
那男子比齐跃进高上一些,身材颀长,一身简单藏青色的袍子,气色极好,双目炯炯有神。
两人一对上眼,齐温良连忙低下头,心里跳得很,虽然只不过是一瞬间,却还是记得了,这人眼睛真亮。
有点难形容,但跟石榴带来的那些话本中形容的一样,有星星在闪……
倒是齐跃进十分大方,“温良,这即是哥哥跟你提过的,现在在钨州茶庄的程掌柜。”
他其实不太赞成母亲用官家的方式教导这个妹妹,守礼得太过,简直别扭,馨州的大户小姐,只有温良不出门,不上街,即使跟李石榴小姐那样要好,也只在李老太太生日时去李家,其余都是李小姐乘着马车到齐家拜访,外人说起齐家姑娘好教养,但他却觉得妹妹可怜。
兄长在,见见外男又有什么。
将来温良嫁入纪家,那些店家还不是要人替她打点,难不成她不用跟掌柜面对面对帐吗?再者,纪家也有不少管事是男子,按照母亲“男女有别”的教养方法,将来温良这少奶奶还得绕着走,避免在院子撞见男管事,多奇怪。
难得有这机会,他便想让妹妹见一下外男,总不能将来进了纪家,管事一跟她说话,她人就害怕的跑了。
“程商,这是我亲妹。”
齐温良听得一陌生声音说:“程商见过三姑娘。”
她实在很想跑走,但这样跑了又很奇怪,只好低着头说:“程掌柜不用多礼。”
齐跃进原本想留她喝茶,后来见她别扭得厉害,只好放她回去。
齐温良回到韶华院,总觉得心还跳得厉害,铺了画纸作画,却是定不下神,耳朵热,担心被叶嬷嬷瞧出端倪,吩咐葫芦不准把在大哥书房遇见程商的事情说出去。
这就是齐温良唯一一次见到程商。
“见”是这么一次,但“听”真的无数次,齐跃进胆子大,程商有本事,这两人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百年茶庄,八代传承,总有些旧人旧事看着不顺眼,但又碍于人情不好清扫一番,这下可好,齐老爷把店交给儿子理所当然,新当家派自己的人去整理也是理所当然,程商没有人情包袱,什么都来,“我在齐家工作已经四十几年了,我分过的茶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跟齐老爷可是三十几年的朋友,谁敢质疑我的帐本”之类的话,在他面前都没用。
蒋掌柜事件后,程商倒也学了个经验,要去钨州之前另外训练了十五个人起来,要是接手时茶庄的人也跟着拿翘说不干,这十五个人可以马上顶上。钨州茶庄的人见人家有预备军呢,哪敢再说什么,配合度高得很,如此,净银多了不说,最重要的是规矩建立起来了。
蒋姨娘的亲爹是第一个被扫出去的,石姨娘的四弟也被扫出去了,至于祖辈亲戚留下的沉重人情与姻亲关系,自然也是一并拔除,程商才不管你喊齐老爷什么,总之庄子不赚钱,就把帐本跟钥匙交出来呗。
齐老爷知道这回功夫施下去,齐家茶庄只会更稳固,为了儿子跟子孙的将来,只有同意的分,又不想有远亲上门跟他诉苦讨人情,遂交代了程商,若是有弄走谁,记得写信送来,他好出门躲躲。
果然有些被拔除了职位的亲戚到康祈府闹,顾氏以家中还有两个女儿未婚为理由,不接待外男,将那些亲戚安排在康祈府最好的客栈,吃喝自然由齐家负责,其余一毛不给,那些来“讨公道”的老亲戚这才知道,齐老爷不会替自己作主,这件事情齐家根本就是默许的。
众人心头暗恼,如果当初程商来时,自己交出帐本跟钥匙,好歹还能当个二掌柜,现在可好,什么都没有,是自己走人,连说齐家无情无义都不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也是没办法。
第2章(2)
齐温良虽然没再见过程商,却常听哥哥跟母亲提起,就连大嫂庄氏也是,除了好话,还是好话,这人存了钱之后,买了一进的宅子,替程大娘跟妹妹赎了身,喜妹定亲后,他更是用心准备,嫁妆一担一担的往里头扛。
齐老爷闻言,又是一阵赞许。
顾氏也十分欣赏,这孩子对外下手犀利,但却重情,当年程大娘给他留饭的恩惠,还有替他求情去城西学茶,得以离开厨房的恩惠,都记在心里呢。
至于自己当年救他一命,那更不用说,他不就正在给跃进办事嘛,跃进有人情包袱,有为难之处,但程商这些都不用管。
顾氏想替儿子更加拉拢他,但又想,这家将来还是得由儿子夫妻来管,便让庄氏再给喜妹添添妆,庄氏性子耿直,没想这样多,被婆婆一讲,倒是马上去办了,添多了怕程商有负担,因此只添了六担,三十六抬,也算是六六大顺。
奴婢赎身嫁人,前主人家居然还给添妆,就是在告诉夫家,这丫头我们很喜欢,对喜妹来说,这好名声的好处远远大于六担嫁妆。
当然,作为齐跃进的心腹,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程商如何如何,程商又如何如何,这些年,齐温良都不知道听了多少,他是哥哥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剑……她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加上到了京城的这一年,宛如重生的齐温良,不,齐瑶开了眼界,也见识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慢慢有了另一种想法,虽然说这么想不太好,但她觉得,哥哥才是程商手里的那把剑。
主从之间有时候不仅止于是卖身契上的关系,而是一种看不见的借力打力,他以哥哥的名义,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回想起来,哥哥甚少说“我想到”,“我觉得”,大多都是“程商建议”,“程商跟我说可以如此”,从“不挑茶”开始,程商就有很多建议,而因为他的建议的确有用,所以慢慢的,主从关系就改变了。
当然,她只能自己这样想,却是不敢跟任何人说的。
话说回来,她真没想过自己想开店,哥哥会把这人送来。
她想开茶庄,自然是生意好才能高兴,大哥把程商送来,那几乎是保证了,别的不说,光是凭着齐家一年比一年多的净银,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茶庄生意会很不错。
命葫芦把信收起来,叶嬷嬷看外头天色也差不多了,喊人备饭。
等厨娘把六菜两汤送上,天边云彩已经转成一片茜红。
看着天边云朵,齐瑶不禁想起李石榴,石榴说她就是在傍晚时分生下的,天边云霞忽而茜红色,忽而石榴色,这才取名知茜,小名石榴。
石榴的祖父曾经是康祈府的副府,家中藏书万卷,有许多孤本,石榴就从那书库中挖出好多奇特的书,叶嬷嬷跟江嬷嬷教她三从四德,那些书却说女子当自强,男人能撑天,女人也行。
当初她是把那些书当笑话看的,可现在想来,还真有道理。
女儿当自强,说得多好,看,纪少爷脑子进水,金少爷又没担当,可她现在仍活得好好的。
这一年来,她跟凤书斋的白掌柜小有来往,白掌柜因善妒被休,现在活得可生龙活虎了,凤书斋每月净银上百两,谁会看不起一个住着大院子,十几个下人伺候,餐餐八道菜,出入都是双头紫檀马车的人。
白掌柜笑说:“当初被休,爹娘为我烦恼得头发都白了不少,可我现在过得这样好,爹娘的头发又黑了回来。”
齐瑶在京城这一年,是真的想通了,纪家不要紧,金家也不要紧,对她来说,最要紧的只有齐家。
她喜欢这里,但她更想家,可是她得先把自己活出个样子才能回馨州,她要爹娘以她为傲,抱着她开心,而不是抱着她哭。
程商的信早几天就已经到了,说白露当日会来她的宅子,一来,有齐家人给她准备的礼物要转交,二来,还得问问她想开什么样的茶庄。
于是齐瑶一早起来即梳洗妥当,用过早餐后,铺纸作画,她虽多才,但最喜欢的还是画画,山水人物都喜欢。她偶而也会想,将来等勇气再多存一些,便请几个身手不错的女子当保镖,跟自己一起畅游天下,那日子就更美了。
拿起画笔,开始勾勒起昨天看到的佛寺风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樱桃轻喊,“小姐,程掌柜到了,江嬷嬷让他在正厅里等。”
放下笔,站起身,稍微活动活动,又到玫瑰镜台前照了一下铜镜,早上梳的随云髻还整齐,胭脂也没晕,便没再重新梳整。
她在这青草小巷的屋子不大,不过就是一进,三间大屋,正厅也就是走几步路,一下就到了。
厅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身后一男一女。
男子见她进来,立刻起身,“程商见过三姑娘。”
齐瑶其实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却记得他的眼睛,对了,是他,眼睛很亮很亮。
当时只看一眼,就觉得不好意思转开眼,现在看来,程商还长得真好。
别的不说,眉眼之间神清气朗,看着就舒服。
“程掌柜一路辛苦,请坐。”
“谢三姑娘。”程商坐下,态度十分坦然,似乎不觉得跟主人家同桌而坐有什么不妥,“我从齐家带来之物甚多,马车还在外头,三姑娘还请派个人去带路。”
“马车?”
“是,知道大公子让我到京城,老爷夫人以及府中其他人,都有请托。”
她知道爹娘家人一定会有东西托带,但没想到居然会装了一马车,这青草小巷的巷道不宽,马车要是大一点根本进不来,比如说现在。
“江嬷嬷,你把丫头婆子都带上,去巷子口把东西搬进来。”
江嬷嬷应是。
“程福,你也去。”
就见程商后头那小子很快跟着江嬷嬷的身后跑了。
程福?所以程商开始有自己的下人了?
也是,他做这么多事情,总不可能没几个亲信。
齐瑶拿起素瓷茶盏,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她离开馨州后,虽是跟家中有书信往来的,但大抵是为了顾及她屡被退婚的心情,婚事喜事都简单略过,至于家里翻修,拓墙之类的倒是叙述得很详细,漏窗用了什么图案,竹墙距离多宽之类的,她又不想知道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