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规矩都照她在齐家的水平,没有忽视,没有怠慢,她也不觉得自己是落难了。
用完早膳,花蕊跟花瓣笑咪咪的,“小姐,我们今日再学茶。”
江嬷嬷有点为难,“这,不太好吧,小姐昨天受到惊吓,得休息休息。”
“少爷说,即是受到惊吓,才不能休息,脑子一空,只会不断想起昨日之事,想多了,晚上要不好睡的。”
齐瑶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以毒攻毒嘛,便站起身,“还是在亭子里吗?”
“是。”
一个早上都是在茶香中度过,要不是葫芦说中饭好了,还真不知道过了两个多时辰。
下午也是一般。
她一把心思放入怎么在水丹青上开出花朵,就不太会想起昨天的惊心动魄,累了一日,睡前医娘给她按摩按摩,又是一觉到天亮。
如此,不是学茶,就是让花蕊花瓣拉着去花园走走,身体不闲,脑袋不空,晚上一次恶梦也没有。
江嬷嬷悬了几日的心,这才总算放下。
忘了是第几曰早上,她原本也以为是学茶,花蕊却是笑道:“早荷开了,小姐想不想去看一看?”
一听,她便来了兴致,居然这样早开花,也算稀奇。
江嬷嬷陪着,葫芦樱桃也带上,花蕊花瓣领路,朝荷花处前去。
葫芦咦了一声,“这条路跟我们之前走的不太一样对吧?”
“是啊,东北角这块园子主要是桃林,荷花池,观星阁,桃林里有两只狐狸,有时候会跑到荷花池那,怕冲撞到小姐,所以之前都绕开附近,昨晚终于被老霍父子逮住,这才敢带小姐过来。”
葫芦奇道:“这附近又没山,怎么会有狐狸。”
“我们也不知道,这宅子其实已经买一年多了,但一直放着,后来是齐少爷说小姐想开茶庄,少爷这才派人过来整理,当时见那两只狐狸小,也没赶,谁知道他们后来长这样大,不过因为一直都是人在养,倒也没什么野性,只是怕小姐被这两只畜生吓到,所以先抓起来。”
齐瑶想想这半个月来见到的园子景象,程商这宅子,有鱼塘,水榭,竹林,树林,另有花园数座,她看到的院落墙便有七八道,可不比馨州齐家还要小啊。
他当年十两卖身给齐家,又因为蒋掌柜之事情立功,被提拔起来,可就算哥哥给他花红,怎么算都不可能买得下这地方。
江嬷嬷也算是带着这小姐长大的,知道她不好开口,便替她问了,“花蕊,从程掌柜顶下蒋掌柜的位置到现在,也不过几年时间,宅子这样大,又是在城北,没个十万两只怕也买不下来,这,老婆子迷糊,就算少爷给再多花红,也不可能买得起啊。”
“齐少爷分了不少花红给我家少爷,我家少爷用那些花红做南北货运生意,卖身归卖身,但大黎律法可没规定卖身了就不能做生意,拥私财,少爷的财富即是这样累积的,但本银有限,能采买的东西自然有限,最好的时候,一趟也不过赚个三五百两,后来累积到三千两时,少爷便去洎江捞沉船。”
齐瑶听到捞沉船时,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洎江被称为商江,主流连结大黎,西瑶,西善三个国家,支流或者交叉的江河更延伸到南箩国,南召国,自古以来,便是主要的商船运送河流。
河运虽然快速,但有时遇到大雨导致河水暴涨,以致船身撞上河石,船只翻覆,因而衍生出另一种投机赚钱的方式,捞船。
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五年,基本上是看本金能支撑多久,有人一捞致富,也有人千金散尽,却只捞起几块破木板。
这程商胆子真大!
三千两已经足以两代富裕,他居然全拿来赌。
只是看今日光景,他肯定是得老天眷顾的那种。
“只能说少爷运气好,没三个月,就捞到商船,里头满满都是珠宝首饰,上船的手工匠人一看,说是西瑶手艺,精细又大量,很可能是六十几年前,西瑶王欲娶南召公主的聘礼,少爷一听,立刻跟船工说了,不管捞到多少,都分五分之一给他们,那些老船工一听都乐翻,找越多得越多,那还不尽力捞,百来人的大队凭着经验跟一些昔日传言,居然把西瑶王的聘礼大队全捞上了,金银珠宝不用说,那些器皿的价值可高了,西瑶王给南召公主的聘礼呢,谁不想收藏上一份,至于那些毁损的家具布料瓷器当然也没浪费——西瑶王后来花了五十万两,把那批船上的东西全数买回。”
齐瑶直听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程商很厉害,可没想到这么厉害,居然想到直接放消息给西瑶王室,让他们整批买下来。
是,王室颜面不可损,扣除珠宝跟器皿等值钱之物,那些破烂的家具,布料,瓷器,已经泡水六十年的香料,西瑶王也都得买下来,谁让那些箱子上都烙着西瑶皇室的国印,先祖皇帝对南召公主的情意若是流落大黎民间,那他真不用面对西瑶百姓了。
“少爷说话算话,十万两花红平分给捞船的船工,另外四十万两……”
樱桃忍不住接口,“继续捞船?”
花蕊双手连摇,“不捞了,少爷说没人运气那样好,以前是苦于本钱不够,只能走几箱货物,现在有四十万两本钱,少爷便放手做了——不瞒小姐,少爷合资海船,可比本家太太早了两年,所以当初太太问乔家如何,少爷直接说可以信任,因为少爷老早在这块打听过了,只是当时乔家船还没翻,所以不给人合资。”
葫芦听得虽然有趣,但也想到另一个问题,“花蕊,你这样劈里啪啦的把程掌柜的事情说出来,不怕被骂?”
“不怕,少爷那日跟我说到梨花居伺候,以后小姐才是我主人,小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问过他,现在小姐问话呢,婢子当然是好好回答。”
齐瑶这才想起,花蕊花瓣之前都是喊她“齐小姐”,但入住这里后,却改口喊“小姐”,原来是这缘故。
以前当她是齐家小姐,现在则是自己的小姐。
花蕊接着又笑说:“江嬷嬷刚刚说这宅子至少十万两,真的是十万两没错。这里曾经是皇亲贵胄的府第,格局做得很开,少爷一看就很喜欢,也没嫌荒凉,便买了下来,杂草啊,荒木啊都不是问题,反正都是能处理的,翻修翻修就能住人了,说来也巧,少爷本来没有要修主院以外的院落,说还没成亲,修了给谁住,林管事却觉得,既然以后要住在京城,只怕还是会有朋友往来,万一哪日跟朋友在外头喝醉了,家中若无客院,就只能将朋友送往客栈,那样实在太失礼了,少爷想想也是有可能,这才翻新了梨花居。”
十万两的皇室旧宅!
一路行来,齐瑶内心都不知道惊讶几百次了,所幸自小训练,脸上喜怒不现,只在心里想:难怪都说善恶终有报。
当初母亲救他,虽然只是因为心软,可没想到竟救下一个商业奇才。
大哥嫡子地位稳固,固然跟母亲娘家有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大哥找到了程商这匹千里马。
从蒋掌柜的店开始,他一间一间整理,一间一间收拾,爹爹见大哥做得好,家权慢慢放下去,正房越来越稳,母亲说,蒋姨娘这几年倒是比以前乖得多。
是啊,正房越来越稳,不乖也不行。
第5章(1)
那荷塘的花果然漂亮,齐瑶一看就喜欢,便让花蕊去替她张罗作画的纸张,彩墨,约莫过了一刻钟,花蕊抱着一卷纸,又提着个描金盒,快速冲进亭子,“小姐瞧瞧这些行不行?”
齐瑶惊愕,“怎么这么快?”
她以为等花蕊采买好至少要一个时辰。
“小姐入住梨花居,少爷就让陈嬷嬷张罗了琴艺,画艺等等需要的东西,小姐试试看,可有称手的?”
原来,他早让人准备好了。
看起来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心上,居然……居然……
八色彩墨条,十几枝笔,纸也是上好的画纸,加上这晚春的好天气,画纸一铺,便在亭子里画了起来。
此后几日,也没怎么学茶了,专心作起画来。
花苞含露,也就这几日而已。
绿的叶,粉红色的花苞一株又一株,水面出现水榭的倒影,更添几分别致。
画得高兴,这才想起,唉,七八日没碰茶了——这么说来,自己的功夫到底行不行,金岚茶庄准备得如何,重点是,程商人还在京城吗?
“花蕊,程掌柜若是回来了,跟我说一声。”
“是说一声就好,还是小姐有事要跟少爷说?”
“我有事情要问他。”
“是,婢子知道了,这就去跟林管事传话,小姐等等。”
然后,当天下午程商就出现了——齐瑶真的觉得,下人随主人,程商跟他教出来的人常常会让她傻眼,不是说不好,而是有一种“唉,这么快”的感觉。
虽然是他自己的宅子,但他也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派了丫头过来传话,再过一刻,他人就到了。
大概半个月不见,感觉他好像黑了些,看起来颇有奔波,倒是眼睛,跟第一次见面时一般,亮得很。
程商在大厅坐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问:“姑娘有事跟我说?”
“我想,金岚茶庄能不能在夏天开张?”
“行。”
又来!太干脆了,干脆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程掌柜不问问我的茶学得如何?”
“姑娘又不是没分寸的人,既然主动问起,肯定是已经准备好了,我相信姑娘的能力,不会再多问。”
嗷,这,有点怪,但也不是不高兴就是,“你的那些人不都已经在别的茶庄做事,突然抽过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他们并不是同一处,而是各自分散,一个茶庄少了个人,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姑娘想夏日开,那我明天要回馨州一趟,除了把那块百年牌匾找出,也顺道带乔家的管家去送礼。”
讲到乔家,她突然想起花蕊说,程商老早就在买海船。
这人真是——不过大黎律法的确不禁止奴仆拥有私产,一些高官大户的大管家,名义上是仆人,出了主人的院墙也有自己的宅子,进了自家宅子也是多人伺候。
当初程商跟齐家签下卖身契,是他自己画押的,得了十两银子,现在若是想买回,却不是交回十两银子就行,还得看齐家肯不肯。
就跟一般买卖一样,买进十两,不代表卖出也是十两,多的是卖身只拿了五两,赎身时却得花了五十两的人,有些主人不愿放人,甚至会开出千万两的赎身价,好让那奴仆知难而退。
不知道程商有没有跟母亲提起过赎身之意……
“明日我请几位女账房来,姑娘便跟她们学学话术,演茶,讲得好,事半功倍,讲不好,事倍功半,金岚茶庄要卖的东西都是大公子亲自打点过的上好茶品,姑娘的基本功既然已经没问题,就学学说话,免得辜负了大公子以及自己过去半年多花下去的心血。”
齐瑶点头。
好像,只有点头的分,一直以来,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只有点头的分。
但她不讨厌,反而有种隐隐的喜欢——当了十几年小姐,真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奴性,总觉得他吩咐了什么事情,而自己做好了,就会觉得很开心。
虽然说他们之间大抵也是没缘分,但经过纪家跟金家的事情,她慢慢地也学会顺心而为,把握当下,就当成自己的小秘密,偷偷高兴一下也好。
“对了,程掌柜,我想去看看叶嬷嬷。”
“姑娘想出门不用我同意,只是最近下雨,等天气晴朗后再出去吧。”程商笑笑,“我前几日去看过,但叶嬷嬷大抵是受到惊吓,精神上还没恢复,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说不上几句话,姑娘若想去瞧,可得有心理准备。”
“不要紧,我就是想亲眼看看。”这阵子真没什么不好,就是挂心叶嬷嬷,“还有,程掌柜明日回馨州,有件事情想请你替我打听,不过……”
“不过?”
齐瑶迟疑了一会,还是说了,“别给我娘还有大哥知道。”
“姑娘想打听什么?”
又是这种奇怪的干脆,不问她为什么不能给人知道,只问她要打听什么,唉,他跟大哥相处时也是这样吗?
“康祈府的前副府姓李,生有三子一女,长子李彬大人早逝,长女嫁入之前与我有婚约的纪家,是正房太太,李家现在是李老太太,二老爷,三老爷,还有李彬大人的独生女儿李知茜,先前只听说纪太太把李知茜许给了自己的庶子,我想请你问问,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有算算,她今年十九岁,也该成亲生子了,帮我看看她过得可好。”
她跟李知茜是多年好姊妹,可是自从纪颐生跟齐金珠私奔后,她就不太想见人,原想着到原州展开新生活,等心情平复再与李知茜联络,没想到二次退婚,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京城过得舒服,心境渐开,也想过再写信联络,可听说纪太太把亲侄女许给了自己的庶子,若真是如此,倒是不好写信——纪家让齐家成了馨州笑话,不管什么原因,她的信都不该送往纪家,一切只能到此为止。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想念又哪里是一句“到此为止”能断的,母亲想把她教养成千金小姐,故不愿她与商家女子来往,李知茜有个副府祖父,有个京生父亲,是官家,也是书香世家,母亲这才同意让两人往来。
大宅生活,她只有李知茜一个朋友。
程商让她觉得,或许可以跟李知茜联络起来,他做事谨慎,手腕灵敏,由他出面,绝对不会让其它人知道。
“据我所知,李姑娘并没有嫁入纪家。”
齐瑶忍不住惊讶,“没,没有?”
纪家是馨州首富,李家却已经家道中落,李知茜嫁给庶子纪颐溯,算是高嫁,李家不会反对,至于行二的纪颐溯,庶子哪来资格反对嫡母的决定,这几乎铁定的婚事,居然没成?
“李姑娘过门前一两个月,纪二公子房中的丫头怀孕了,而且已经显怀,庶生嫡前,这实在太下李家的面子,除非李家脸面都不要了,只求钱财,不然李姑娘怎么样都不能过门。”
齐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纪家是能多离谱。
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带了未婚妻的庶姊私奔,二儿子在正妻过门前让通房怀孕,纪老爷到底有没有在教儿子啊?
“那,那知茜她,她——”
“李家为了维持名声,想逼她出家,但她的个性又怎么肯吃这种亏,知道我行走多方,让奴婢送信求助,我让人送她去钨州冯西,那里我有熟人,也有庄子,但她也没在那儿住很久,说是天下大,想四处走走,至于现在到哪了,还得再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