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婆婆在说到自己觉得好笑有趣的事时,还会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时,性子单纯憨直的彩衣就会不由自主的脱口问婆婆在笑什么,而婆婆也丝毫不在意彩衣的无礼与唐突,总是有问必答,整个人好相处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所以,她才会说不知怎么形容她的婆婆,因为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好的太过了。
今日回门,她一定要好好的问一问母亲,这个世上真会有如此好的婆婆吗?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总之,每回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时,她就会感到不安。
第6章(2)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兰府的大门远远地已可以看见,彩衣兴奋的声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
「少奶奶,您看,咱们快到家了!」
透过被彩衣掀开一角的帘子,兰郁华果然看见兰家大门,还看见母亲贴身的大丫鬟盈秀正站在大门前等候着他们,领着他们到正堂拜见。
三日不见,娘看起似乎憔悴了一些,爹好像也老了一些。
过去三天来,爹娘应该一直都在担心她吧?担心她不知道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担心她的夫君不知道对她好不好,更担心她的婆婆好不好相处,会不会为了彰显婆婆的威严与地位,迫不及待的给她这个新媳妇下马威?
爹娘的担心她都知道,因为上辈子便是如此,在她回门那天,拜见过爹娘之后,爹便找了个借口把席世勋带往书房,娘则将她带回厢房细问她在婆家的一切。
那时候的她还很天真也很愚蠢,根本不懂得察言观色和见微知着,完全沉浸在嫁给席世勋的喜悦中,开口闭口都是席世勋与席家的好,蠢到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爹娘坐在正堂上首,面带微笑的接受他们夫妇的跪拜磕头。
待他们起身后,兰母看向女婿,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问道:「我家华儿应该没给女婿你添麻烦吧?」
「郁华温柔恭顺,勤快懂事,家母很喜爱她。」裴翊正正经经的答道。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兰学士微笑着点头。「我们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华儿自小就被溺爱、娇生惯养,性子养得有些任性骄纵,以后你要多担待些。」
「是,岳父。」
「你可别以为你嘴唇这么上下一碰,说个是就了事,我可是会好好的睁大双眼,看你是怎么待我女儿的。」兰母皮笑肉不笑的撇唇道。
「娘。」兰郁华娇声求道。
「怎么,这就舍不得了?」兰母白了女儿一眼,她这是在帮她啊,没想到女儿嫁出去不过三天而已,心就向着女婿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女儿哪有。」兰郁华忍不住面露娇羞。
「好了,知道你们母女俩感情好,一定有一堆话想说,我们就不在这里碍眼。女婿,和我到书房,陪我下盘棋吧。」兰学士开口道,一顿后又突然想到他连女婿会不会下棋都不知道,于是又问,「你会下棋吗?」
「会一些但不擅长。」
「会就行了。」兰学士点头道,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和女婿下棋,只是想借这机会和女婿聊聊,更加了解女婿和女婿家里的一些事罢了。「走吧,咱们去书房。」
他起身道。
「是。」裴翊起身跟着岳父走,临走前不忘看向自个儿的媳妇,虽然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但两人似乎完全能够明白对方这一眼的意思。
裴翊的意思是:我和岳父去书房了,会顺便趁此机会与岳父提起歧州之行的事。
兰郁华的意思是:妾身明白了,妾身也会与母亲说,并会得到母亲的允许,请夫君放心。
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本是妾身该做的。
谢谢。裴翊轻点了下头,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随岳父步走出堂厅,朝书房而去。
兰郁华则是不由自主的一路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听见母亲揶揄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
「好了,别再看了,你爹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兰母说。
「娘,女儿又没说什么。」兰郁华赧然的低声道。
「你的确不需要说什么,因为你脸上的神情已替你说了一切。」兰母理解的点头道。
「娘。」兰郁华不依的叫道,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看着女儿脸上娇羞的迷人绯色,兰母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有何种心情,是放心安心,还是担心忧虑,抑或是吃味,感觉自己已不是女儿心目中最重要、最为依赖的那一人,只能说五味杂陈。
「走,咱们到娘房里好好说话。」她牵起女儿的手起身道,母女俩随后也离开厅堂,朝后院内宅的亭兰院方向走去。
来到母亲的厢房,丫鬟们将早已备好的茶果端上桌后,随即安静地退出厢房,关上房门,留她们母女俩单独说些悄悄话。
「好了,这里没其它人了,你老实跟娘说,这几天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女婿对你好不好?你婆婆呢?是个怎样的人,难不难相处,有没有故意刁难你,让你守规矩,或是指使你做一堆家务事?」兰母将女儿拉到床边坐下,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没有。」兰郁华摇头道,「婆婆对女儿很好,夫君也一样。」
「你可别骗娘了。」
「女儿说的都是实话,事实上,因为婆婆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反倒让女儿有些忐忑不安。」兰郁华露出些许迷惑的表情对母亲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说给娘听。」兰母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
于是兰郁华便将婆婆异常的好相处,以及和蔼可亲没半点婆婆架子的事告诉母亲,其间还特别提到憨直的彩衣总是忘了自个儿的身分,忘情的插嘴询问,但婆婆却连一次都没有生气,总是带着微笑回答彩衣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问题,其中有些问题实在是太可笑了,婆婆还会忍不住的笑出来,害得站在一旁的她和彩袖都替彩衣感到丢脸尴尬了。
兰郁华自个儿不知道,当她在与母亲说起这些事时,脸上总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与笑意,而兰母却看得非常清楚,刚才猛然提起的一颗心也随之慢慢地放了下来。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虽然在兰母心里已经相信女儿说的都是真话,她依然在女儿说完之后问了这么一句。
「嗯,女儿所说的句句属实。」兰郁华认真的点头,对母亲说:「娘,您若不信待会儿可以叫彩衣来问话,您应该知道那丫头根本不会说谎。」
「嗯,我会找那丫头过来确认。」兰母点头道。
兰郁华闻言暗自庆幸听了彩袖的建议。娘果然没办法听她的一面之辞就相信一切啊,带憨直不会说谎的彩衣回来果真是带对人了。
「彩袖那丫头有没有说什么?」兰母问道。
「啊,说什么?彩袖会说什么?」兰郁华猛然被吓一跳,还以为彩袖帮她耍的小心机被母亲发现了。
「那丫头对你婆婆的平易近人难道没有任何看法吗?」兰母问女儿,总觉得那丫头应该不会什么都没说。对她来说,那丫头就是个趋吉避凶的能手,察言观色的高手,有她在女儿身边她多少能放心些。
兰郁华恍然大悟的急忙点头,道:「有,彩袖说她有认真观察婆婆的言行举止,但却看不出任何虚假,不过她说也有可能是相处的时间太短,无法观察入微。最后她说日久见人心。」
兰母点了下头,略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你婆婆她都没要求你做什么,或是纠正你任何事吗?」
「有。」兰郁华点头道。
「什么事?」兰母精神一振。
「第一回全家人一块用餐时,女儿本欲起身服侍婆婆和夫君用餐,为他们布菜,却让婆婆阻止了,说家里没这规矩,也不兴这事,让女儿坐下来一块用餐。」
兰母听完已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婆婆要女儿不需要特别为早上的晨昏定省早起,睡到自然起即可。」
「你该不会真的就因此睡到日上竿头吧?」兰母迅速又着急的问道。
「娘,女儿不是笨蛋。」兰郁华哭笑不得的说。
「你虽不笨,但自小被爹娘娇生惯养长大,娘怕的是你会犯懒。」
「娘,女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骄纵任性不懂事了。」
「嗯,我的华儿是长大了。」兰母闻言不由得眼泛泪光,这感触她比谁都深。
不想让母亲陷入感伤的思绪中,兰郁华紧接着说道:「虽然婆婆这么说,但女儿隔天还是看准了时辰起床准备去向婆婆问安,结果却让夫君给拦了下来。」
「女婿为什么要拦你?」
「他要女儿别太早去向婆婆请安,因为婆婆没有早起的习惯,女儿若太早去请安,婆婆会有要早起的压力,因为不好意思让女儿在门外等太久。」
「他是认真的吗?」
「非常认真。」兰郁华点头道。
兰母嘴巴张了张,半晌之后才涩涩地说了一句,「你婆婆很特别。」
「女儿也这么觉得,但却因此而感觉到有些不安与害怕。」兰郁华对母亲说,表情迷惑而不确定。
「你在不安什么,害怕什么?」兰母问女儿。
「女儿听过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兰郁华目不转睛的看着母亲。
兰母愣了一下,随即对女儿摇了摇头,说:「虽然你婆婆的确有些特别,但娘并不觉得她反常。」
兰郁华不由自主的睁大了双眼,不解的问道:「母亲不觉得吗?」母亲的看法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华儿,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兰母不答反问。
「什么事?」兰郁华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疑惑的问道。
「你婆婆只是个平民百姓,而你却是学士府的千金,你们俩光是身分上的差异就让她底气不足,她待你自然也就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了。」兰母分析自己的看法给女儿听。
闻言后,兰郁华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兰母问。
「娘,婆婆虽然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她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像个平民百姓,在她身上女儿可以感觉到一种系出名门的气质。」
「这是真的吗?」兰母讶然的问道。
「嗯,虽然婆婆总是穿着简单朴素,好像真是个村妇一样,但是身上流露的气质与涵养却是骗不了人的。」兰郁华一脸认真的点头道。
兰母惊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却对女儿摇了摇头,说:「华儿,你还年轻,经历和见识有限,气质和涵养这种东西不是随便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兰郁华顿时无话可说,因为她总不可能告诉母亲她还拥有前世十几年的生活经历与见识,所以她看得出来吧?
「娘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害怕,你婆婆对你好既然是实在的,那就够了。娘最担心的其实就是你婆婆会仗着长辈的身分颐指气使的奴役你,毕竟他们家连个下人都没有,娘真怕你嫁过去之后什么事都得做,不忙死也累死。」
「女儿身边有彩袖和彩衣在,娘怎会担心这事?」兰郁华讶异的问道。
「如果你真遇到一个坏心眼想折磨你的婆婆,就算你带了十个丫鬟陪嫁,她一样能使唤你做这做那,只需要一句——我觉得媳妇做的比较好,丫头们做的不好。这样,你能不做、不亲力亲为吗?」
兰郁华顿时无言以对。她的确听说过这种口蜜腹剑的婆婆,真的是很让人不寒而栗,太可怕了。
「至于你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兰母继续说。「娘觉得只要你婆婆她没针对你、陷害你,她妖不妖又与你何干?眼前她对你好你就好好的接受、享受,至于以后会变怎样,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就不信咱们兰学士府会斗不过一个没权没势的村妇!」
最后兰母总结道:「总之,彩袖那丫头说的对,日久见人心,咱们等着看就知道了。」
兰郁华点点头,一脸受教的表情。
第7章(1)
回门过后隔一天,裴翊就跟着秦家商团出发去了歧州,家中顿时只剩下婆媳俩和两个丫鬟,以及从兰府借来的两名护院。
回门那天裴翊向岳父禀明要去歧州的事时,他的学士岳父果然没有阻拦,只是仔细的询问了他的想法与对未来的展望,见他始终侃侃而谈,对自己想做的事和未来的生活方向没有一丝犹豫之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却突然的开口向他提了一个请求,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岳父对他说,希望他将来若是有两个儿子的话,能让其中一个姓兰,用以传承他们兰家的香火。
他并没有立即答应,一来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二来则是他和兰郁华是否有缘做一辈子的夫妻尚不可知,现在提孩子距离太遥远。
所以,他对岳父说这件事他必须回家请问母亲才能做决定。结果母亲果然与众不同,二话不说竟就点头说了句「可以」,还让他隔天跟秦家商团出发去歧州前,记得要先去趟兰学士府回复这事,免得让岳父岳母干着急,让他一整个无言以对。
他问母亲,「娘,我和她都还不确定能否做一辈子的夫妻,这么快答应这事,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母亲看着他,然后摇着头说:「倘若你们夫妻俩真没缘,真走到和离那一步,两家肯定是要撕破脸的,多这件事或少这件事有差吗?反之你们夫妻俩若和和美美的,多生个儿子姓兰也是应该的,毕竟那孩子身上也流着一半的兰家血,没道理孩子只能跟爹姓,却不能跟娘姓。」
总之,虽然他心里一开始是有那么一丝不愿,凭什么他的儿子不能跟他姓裴,得姓兰,但最后还是被娘说服了。娘总有她的道理,总能说得他无力反驳。
出发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还是习惯先练几趟拳法之后再出门,昨晚他已先向母亲辞别,早上出门的早就不吵母亲了。
他的妻子与他同榻而眠,他起身时动作虽已放轻悄,但在他走到院子大树下一套拳法都还没打一半,她已从屋内走了出来,然后就这么倚靠在门外的坐凳栏杆上,静静的看着他打拳,无声的陪着他。
裴翊的心不是铁石做的,自然感受得到新婚妻子对他的温柔体贴,感受得到她望向他的目光中逐日增加的情意。
但是他心里有个坎不过不行,所以这次的歧州之行他非去不可,他只希望他的妻子能度过这半年的考验,倘若她真能得到母亲的认同,和他一样敬爱母亲的话,他发誓这辈子定会爱她、惜她,绝不伤她、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