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愕地瞪他。“你真的同意?”
他微笑颔首。
“那你爸妈呢?”她试著探问。“你不是说,他们很想要这个孙子吗?你妈也来医院看过他几次。”
“我跟他们沟通过了,他们答应尊重你的意思。”他淡淡地解释。
尊重她的意思?
朱挽香嘲讽地挑眉。她不认为事实真相是如此,他父母八成巴不得她走得愈远愈好,免得又去打扰他们宝贝儿子的生活。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再跟这男人有任何牵扯。
她撇过头,强自压下胸臆一抹淡淡的苦涩——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带海生回去。”她傲然宣布。
“我送你们。”
“不用了!”
“孩子也是我的,我想确定他平安到家。”他温和地坚持。
她无法,只好坐上他的车,让他送自己和宝宝回到从小生长的小镇。
他离开后,她以为自己大概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又是庆幸,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惆怅。
没想到隔天便又赫然见他出现在门口。
他说,自己偶然路过,想进来喝杯咖啡。
见鬼的偶然!他没事从台北路过台东做什么?简直睁眼说瞎话!
但他显然很自得其乐,一而再、再而三地编著拙劣的借口,出现在她跟孩子面前,每一次,都为海生带来琳琅满目的礼物。
她带著宝宝出门不方便,他便自告奋勇地去超市替她购物,买回一堆她爱吃的东西,塞满她的冰箱。
她懒得做饭,他便挽起衣袖,亲自下厨。
她挑剔他做的料理难吃,他便找他那位号称“美味魔术师”的好友要来写得密密麻麻的食谱,把烹饪当最精密的实验,按部就班地照做。
当他战战兢兢地将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端上桌,即便她再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有一些些感动。
她只能强迫自己板起脸。“堂堂副总裁,三不五时往我这边跑,整天窝在一间小厨房里,你不觉得丢脸吗?你爸爸跟你二叔会怎么想?他们费尽心血栽培的接班人,居然这么没志气,巴著一个女人不放!”
“他们的确很失望。”他淡然承受她的嘲弄。“不过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从今以后,你跟宝宝是我的最优先顺序。”
“他们不骂你吗?”
“已经骂过好几次了。”
“那你怎么还不悔悟?”
“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我想做的事,他们没办法阻止我。”笑容似阳光,照暖她的眼。
她不敢多看。“为什么没办法?你不是一向最听话的吗?”
“那是因为我以前想听。”
他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想听了,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朱挽香郁恼地颦眉。她早就看出来了,这男人表面温和,其实很强势,当他有意施展魅力的时候,绝对有能耐令所有人都依他心意行事。
可她绝不允许自己是其中一位!
她不由分说地赶他离开,那天,是周末前夕,他说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地放假,坚决不走。
他坐在屋外的咖啡桌旁,点亮一盏灯,自得其乐地打开笔记型电脑,用手机连上网路,当场跟台北的员工开起视讯会议。
她悄悄掀起窗帘一角,见状,只能瞠目结舌,对他甘拜下风。
后来,是海生哭了,她告诉自己,孩子可能是想爸爸了,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让他进来。
她其实很清楚,这只是她给自己一个留他住宿的借口,她知道,却莫可奈何。
原来让一个温柔又坚定的男人缠上了,会犹如缚住魔鬼的藤蔓,怎么也挣脱不开……
“海生你说,妈咪该怎么办?”
朱挽香低声呢喃,轻轻推动摇篮,摇篮里,婴儿正睁著漂亮的眼睛,骨碌灵活地瞧著她,嫩白的脸颊隐隐透出一抹健康的晕红。
想他刚出生时是那么瘦弱,连医生都偷偷怀疑他活不了多久,可他却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如此健康。
这是上天的恩典啊!
一念及此,朱挽香温柔地笑了。“别管妈咪的无聊烦恼了,你听见窗外的声音没?是海喔!海浪在唱歌。”
怕孩子吹多了海风会著凉,她不敢带他去海边散步,只能微微推开窗,让他听如歌的海涛,感受咸味的海香。
或许是海的歌声带有催眠的魔力,渐渐地,宝宝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入睡。
她痴痴地凝望那甜美如天使的睡颜。
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宝贝了,这辈子,她将倾尽所有来爱他。
只爱他一个……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叮咚铃响。
该不会又是他来了吧?他不是前两天才来过吗?
朱挽香无奈地叹息,轻锁眉宇,不情不愿地下楼前去应门,迎进的却是她料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白绮莉与谢婉儿。
她心韵乍停,立即武装自己。“你们来做什么?”
白绮莉瞪她。“你这女孩子,说话口气就不能和婉一点吗?我们可是特地从台北赶来的。”
她一凛,不驯地别过眸。“有事吗?”
“我们有话想跟你说,朱小姐,方便让我们进去吗?”谢婉儿温声问。
这样的礼貌反倒令她无从拒绝,打开门让两人进来,招呼她们在咖啡厅内坐下,端来两杯花茶。
“海生呢?”白绮莉问。
“在楼上睡觉。”她回答,在两人对面坐下,双手环抱胸前。“请问两位专程过来,有何指教?”
谢婉儿浅浅一笑。“是这样的,我们想来向你道歉。”
“道歉?”她愕然,不觉瞥向白绮莉。
后者察觉她的视线,扭捏地调整一下坐姿。“这阵子我想了很久,那天……我是说你跌倒送医院那天,我对你说的话是有些过分,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你。”她道歉得很不甘愿。
却还是道歉了。
而这令朱挽香震惊,她原以为白绮莉会一辈子视她为魔女,恨她勾引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白绮莉仿彿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低声解释:“圣恩把你跟你以前那个未婚夫之间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说得没错,在那种情况下,你决定要拔他的呼吸管,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如果我是那男人的妈妈,可能也会恨你……”她顿了顿,神情忽地显得有些窘迫。“你宁愿让他妈妈恨你,也要完成那男人的心愿,这点的确很了不起。”
她在说什么?
朱挽香恍惚地听著,心口悄无声息地揪紧。
“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你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我想不是所有做妈妈的,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至少我……可能就做不到。”白绮莉幽幽感叹,望著朱挽香的眼神,难得不再犀利,而是蕴著淡淡的温暖。
那样的温暖,融化了朱挽香冰冷的心房,隐隐地,泛起一股酸楚。
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请你别这样……”别这样对她表示善意,别给她任何温暖,她不习惯,从没有任何男人的母亲如此待她。“你忘了我是怎样闯进圣恩跟谢小姐的订婚宴吗?我害你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儿媳妇,你应该恨我!”
拜托,一定要恨她……
“你这女孩子怎么这样?我话都已经说到这样了,你还要顶撞我吗?”白绮莉没好气地责备她。
是啊,请尽量责备吧!她习惯被责备……
朱挽香泛红眼。
白绮莉震撅地看著她氤氲的眸,蓦地领悟了,为什么儿子会愿意为了她,花那么多时间说服自己。
“你以后一定要给我学会好好说话!”她故意不悦地眯起眼。“我们叶家的儿媳妇,可不能开口就招人嫌。”
“叶家的……儿媳妇?”朱挽香震惊。
“是啊。”谢婉儿朝她送出一朵友善的微笑。“阿姨说既然圣恩娶了你,那你就是叶家的儿媳妇了,你们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宝贝孙子。”
“你们干么要这样?”朱挽香茫然地抚住疼痛的胸口——为何没受伤也会感觉到痛?
“是因为圣恩。”谢婉儿柔声低语:“你知道吗?这阵子,他开了好几场家庭会议,说服家里每一个人,他希望每个人都能接受你跟宝宝。”
“他真的……那么做?”为她召开家庭会议?为她除去所有敌意的荆棘?
“他真的很爱你。”谢婉儿真诚地凝睇她。“所以请你原谅他好吗?”
她哑然。
“我知道你因为他对你说谎而怪他,可他是为了朝阳跟我才那么做的,其实都怪我……”
“不对,应该怪我。”白绮莉悔恨地扬声。“如果不是我从小偏疼圣恩,也不会让朝阳那么恨他,是我造成他们兄弟俩的嫌隙,让圣恩一心一意想补偿朝阳。”
两个女人抢著在她面前认错。
这就是他的魅力吧?让每个人都对他服气,心甘情愿地护著他。
朱挽香惆怅地咬唇,在两人都对她表示善意的时候,她无法冷淡以对,可她真的好生气、好生气啊!
为什么他要那么认真地说服自己家人来对她好?为什么她要因此动摇?
她好恨好恨,恨他让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心……
“是他要你们来的吗?”她问。
“不是,是我们自己来的。”谢婉儿连忙澄清。“我们真的觉得对你很抱歉,而且……”
“而且怎样?”
谢婉儿不答腔,瞥了白绮莉一眼,似是暗示应该由她来说,后者轻声叹息,饮了一口花茶,仿彿在凝聚开口的勇气。
“我希望你能回叶家——”
第十章
“煜丰金控”会议室。
叶圣恩正跟一群外国客户开会,秘书叩门走进来,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他瞥一眼,迅速起身。
“抱歉,我有个重要电话。”
他以英文道歉,丢下正热烈进行的会议,来到走廊角落,按下手机的速拨键。
“挽香,你找我有事吗?”他低声问。
“这么快开完会了?”朱挽香语气冷凝。
“嗯。”他没多加解释。“你怎么会忽然打电话给我?是海生吗?他还好吧?”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她淡淡回应。“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是你叫你妈来找我的吗?”
他一愣。“我妈去找过你?”
“还有谢婉儿。”
“婉儿也去了?”他更惊讶。
她沉默两秒。“真的不是你要她们来的?”
“不是,你相信我。”他微微蹙眉。“她们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刚刚,现在已经离开了。”
“她们跟你说什么?”
她又沉默,良久,才仿彿很不情愿地扬嗓。“你妈……跟我道歉。”
“什么?”他怔住。
“是为了那天我跌倒送医的事,她说她不应该收到那封信,就跟我说那些话。”
“她是不应该,那件事我跟她解释过了。”
“我知道。”她轻声应。
他感觉到电话线路正沉默地传递著某种微妙讯息,可惜他解读不出来。“挽香,你怎么了?”
“听说你召集过几次家庭会议,讨论我跟孩子的事。”
“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
为什么啊?他苦笑。“我只是希望大家更了解你。”
“要他们了解我做什么?”她提高声调。“我不需要谁来了解!”
谁都需要有人了解的,就算她习惯孤单高傲地活著,也不能永远只有寂寞拥抱自己。
他知道,她其实不那么喜欢寂寞。
可他没有点破这一点,只是很温柔地问:“你生气了?”
“我……是很生气。”传进他耳畔的声波,隐隐发颤。“你妈还说,希望我能回叶家。”
“她真那么说?”叶圣恩悄悄微笑。今晚他回家前,一定要先去买一盒母亲最爱吃的点心孝敬她。
“这是……同情吗?”
同情?他惊愕。
“如果你妈是同情我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请她免了,我过得很好,海生也很乖、很贴心。”
“我知道。”他知道不论是如何严苛的困境,她都有办法独自面对。“你别把我妈想得那么情操高贵,她不会随便同情谁。”
“那她为什么要我回叶家?”
“我想——”他闭了闭眸。“是为了我吧。”
“为了你?”
“她知道我希望你跟孩子留在我身边,她也知道你不是她本来想像的那么坏,所以才会那样做。”
“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我绝对不会跟你抢孩子的监护权,一切由你决定。”
“你真的……那么愿意让我?”她不敢相信。
“我不是说过了吗?让我来对你好,让我来爱你。”
“即使我都不回应你?”她颤声问。
“没关系的。”他早有心理准备,与其让她为了爱又受伤,他宁可她对他不再动情。
可这份体贴,她似乎一点也不承情。
“叶圣恩,你真的……你果然还是不懂得爱情!”
他不懂?
他听出她话里明白的哀怨,却茫然不解。
“拜托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她负气地挂电话。
叶圣恩怔忡地握著手机,如一座冰凝的雕像,冻在原地,好片刻,他才偶然瞥见窗外彩霞满天。
绚烂的霞色宛若那天她跌倒在阶梯前,染透裙身的血,凄艳、绝美,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碎——
他怅然盯著,直到秘书匆匆过来提醒他。
“副总裁,客户在等你。”
他一凛神,点点头,举步回会议室,途中,他忽地心念一动。
“Irene,这两天是不是有台风要来?”
秘书一愣,没料到他会突出此问。“好像是耶,我没太注意。”
“帮我查一查。”他下指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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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要来了。
一早,朱挽香便开始做防台准备,储存了充足的水跟干粮,将每一扇窗户贴上强力胶带。
手电筒和蜡烛也备妥了,搁在容易取得的桌上。
“还有什么呢?”
她一面在清单上打勾,一面做最后确认,经过摇篮时,宝宝咿咿唔唔地似在向她撒娇。
听著那可爱的声音,她忍不住笑了,倾下身捏捏他粉嫩的小鼻子。“好好好,等等妈咪就喂你喝ㄋㄟㄋㄟ喽!”
又过了一阵,朱挽香总算将事情告一段落,洗净手,坐在窗前喂宝宝喝母奶。
窗外,暮色渐浓,风雨欲来,海上的浪涛澎湃地呼啸著。
“听,是海浪的声音喔。”她轻声哄宝宝。“今天海听起来很凶对吧?嗯,海不是每天都那么温柔的,偶尔也会生气,不过你别怕,这时候我们只要别去惹它,它慢慢地就会自己平静下来了。”
只要愿意等待,总是会风平浪静。
这就是时间的魔力吧?
朱挽香恍惚地想,忽然感觉到忧伤,她想起那个她告诫自己最好永远别再相见的男人——时间,能让她逐渐淡忘他吗?
喂完宝宝后,她望著窗外出神,雨开始落下了,淅淅沥沥的,清洗著世界。
电话铃也在此刻清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