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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下)  第9页    作者:卫小游

  真夜倏地怔住,好半晌,他嘴角抿了抿。“小梨子也懂得欺负人了呢。”

  此番对答,正是为了安他的心,让他知道,即使日后入朝为官,她也有能力保护自己。黄梨江微弯着俊眸道:

  “如此,将来在朝堂上,才不会由人摆布啊。”所以,真夜,不必担心,她会保护自己的。

  也许是心意相通,真夜尽管心中忧思,却还是微笑祝福:

  “看来我的小雀儿变成大鹏鸟了。既然已经不再需要金笼子的保护,那么,就去飞吧!一路飞向那九重云宵,快意乘飞去。”

  黄梨江眼眸满意是暖意地看着他,真像是只惯养的金雀鸟,即使将飞向林野,却仍眷顾着最初的主人。若非他细心照顾,她哪里能有展翅高飞的一天?

  在唤带缘进来前,她告诉他:“真夜,你还是弄错了一件事。”

  真夜挑起俊眉,洗耳恭听。

  “小雀儿并没有要变成大鹏鸟。”她举起腕上的绳环,微微一笑。“玄鸟来,复归其家。”

  她不是要离开他飞向九重天的大鹏鸟,只是在北风起时,暂时飞往南方,等到春日天暖之际仍要飞回故乡的燕子。

  “你身边,”一只晶亮的眸子回视另一只晶亮的眸子,“我的位置,替我守好。”

  他凛然道;“你放心,没有人可以取代那个位置。”那此生的唯一。

  两人相视一笑。

  她以为,他为她留的位置,是此生知音、是朋友——在现实处境下,她最多只能要求这么多。

  但他知道,他为她留的位置,是此生知音,更是他心爱的女子。

  很难实现的未来,但,何妨?

  他所认识到的黄梨江,不是那种为她许弃江山,就能得到的奇女子;而假如,得先拥有天下才能拥有她,那么,他会试着去得到天下。

  犹记得出使皇朝时,麒麟曾告诉他,她之所以愿意承担家国之重,是基于想要守护的心情,此刻,他,再同意不过。

  第17章(1)

  隆  十八年,冬天来早了,十月初就降下新雪。

  白稚宫外的柳林里,一名穿着白色罗衣,发鬓上结起一块晶莹玉饰的青俊少年走过那附近时,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原以为是哪个曾在这片柳林中寻短的失宠妃子魂灵,循着那断断续续,孩子般的抽噎,少年绕过一片假山,拔开一覆雪的柳枝,随着细雪纷然洒下,他讶然看着蹲坐雪地的女孩。

  原来是个小宫女啊,还以为真的什么幽魂在这里徘徊不去呢,忍不住笑出声。

  女孩哭得专注,一时没发现有人走近,直到听见他笑声,才猛然抬起红肿的眼睛,这丫头个小小,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呢,这么小就入宫当宫女,应是因为想家了吧。

  看着那双惊惶的眼,少年心底突生一种不良的念头,今天是皇太后寿诞,照理说他应该去祝寿的,然而……

  略垂下眼,他笑问:“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么?”

  小丫头吓坏了,没立即回答,他弯身拾起掉落雪地上的一枝茶梅,音质天生偏冷的问:“如果不是被人欺负的话,那你到底在哭些什么呀?”

  等候半晌,正要失去耐性,小丫头总算说话了,“我……迷路了。”说完又哽咽起来。

  勉强按耐着性子,总算使小丫头冷静下来,不再哭得乱七八糟,他这才询问她的名字。

  小丫头大声回答:“我,我叫做福气,福如东海的福,春风和气的气。”末了还加了一句:“我爹给我起的。”

  好傻气,少年忍不住笑出来,而后为了公平起见,也告诉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黄梨江。”正是新科状元郎的名字。

  一时兴起借用这名字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往后的人生会与这女孩紧紧相连,直到再也分不开。

  这少年,七皇子隐秀,站在他不该逗留的柳林里,遇见今生挚爱。

  而被冒用名字的新科状元郎黄梨江,此刻人在何方呢?

  白稚宫皇太后寿宴里,状元郎她极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裹在保暖毛皮披风里的身躯才稍微轻颤了下,身旁男子就察觉了,“冷么?”木瑛华微偏过头来,瞅了她一眼。

  去年十月,黄梨江在京试里拨的头筹,蒙君上提拔,殿试上被点为第一,成为天子门生,隔年春季开试又顺利通过吏部的考核,分配职官时,由君上亲指为东宫少傅,兼任翰林学士,官拜正四品,与其父黄乃并有天朝翰林才子之名。

  这荣宠前所未有。

  历来通过京试成为准官员的人,鲜少一开始就从四品官任起:他自己也是从八品小官慢慢爬到今日二品侍郎的地位,就是那羽林将军句撤,最初官职也只有七品。

  君王这项人事决定,大大震惊了朝堂,使原本主张废黜现任太子的官员惊疑不已。毕竟,黄梨江曾是东宫侍读,如今又破例选为东宫少傅,地位今非昔比,倘若君王此举是有意扶植明光太子,那么抗颜违逆大权在握的孝德帝,绝对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然而,黄梨江与太子间的纠葛,绝对会成为她官场路上的阻碍。

  有时,他真想替她搬掉那颗大石头,怕绊脚石有一天会绊倒她,如此一来,他就很难看到一名女子如何在朝堂上,证明自己有实力与男子并驾齐驰了吧。

  黄梨江此刻的脸色确实称不上好看。

  她不舒服大半天了,偏偏今日太后寿诞,她身为东宫少傅,理所当然得陪同太子前来参加祝仪,不能缺席。正式以东宫少傅的身份重回东宫,是在今年暮春。

  去年十月京试,来自各地的举子聚集在盛京城内,一直等候到今年初春时,礼部正式揭榜,随后的殿试、关试以及各种庆贺宴席,可说十分扰人。

  花褪残红的春末,知道自己将被派任东宫,悬了一整年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当下她心头只想着,总算啊……

  以少傅的身份重回东宫,真夜对她行了拜师礼。

  仪式结束后,他笑对她道:

  “我的玄鸟果真飞回来了。”

  当时他脸上的笑容像是许久不见的春风,而她也果真随着温暖的春风归来了。心知今后方是考验,她跃跃欲试,丝毫不觉得害怕。

  前方考验重重,她怎能轻易被身体的不适打败!

  就算月信的疼痛来的突然,朝方为云,暮即成雨,她就是咬紧牙根也不许自己露出破绽。

  稍早站在白稚宫里,与朝臣们一同朝拜太后时,她也都没露出半点苦色,仅有苍白面容与额际缓缓滴落的冷汗出卖了她身后的状况。

  不是逞强,而是不得不如此。

  “不,不冷!”她咬牙,是为了不让牙齿因体内发冷而颤抖。

  身边另一侧,坐在她右方的男人将镟在炉上的酒壶取来,斟满一大杯送到黄梨江面前。

  “来,黄大人,我敬你。”句撤眼睛不看着堂前的歌舞,只看着面色苍白的容颜。

  黄梨江不爱喝酒,方摇首,句撤已道:“这酒镟过了,喝不醉的,不害你。天候寒冷,喝点酒可以暖暖身子。”

  黄梨江只好饮下那杯酒,才刚饮罢,左侧又有人道:“黄大人,我也敬你。”正是木瑛华。

  座次不知是谁安排的,竟将三人席位安排在一起。

  皇子公主们列席前座,承欢太后膝下,他们这些得以同来观礼的朝臣们则列席右侧,正对面是他国派驻盛京,或不久归乡,滞留在京的外国使臣。

  连喝下两杯暖酒,肚腹如火烧般暖了起来,这就是纯度极高的上好佳酿,虽然已经镟过,却还是后劲十足。

  她面色素偏白皙,此时烈酒下肚,脸色微微泛红,看起来十分娇俏。

  也许是酒意使痉挛的身体得以放松,也或许是持续了大半天的腹疼已经缓和下来,总之,她浅浅呼出一口气,感觉没先前那么难受了,应该可以支撑到回东宫……

  放松后她又再斟了一杯酒,让温酒暖和她发冷的身体,一边观赏者歌舞伎乐精湛的演出。

  不知过了多久,疲倦袭来,微垂下眼皮时,忽闻某人问:“黄大人喝醉了吗?”

  她眯起眼,看着来人,警觉到:“啊,是周大人。”

  工部尚书家的公子周适意,是她同年,也是这一批新选官吏里,除她以外,唯一得以留任京官,而非与安排外地的人。

  他找她做什么?

  醒神过来,才发现太后因为疲倦,已经先回寝殿休息了。她老人家懿旨在场朝臣们与皇子们各自尽欢,算是为她祝寿。当今君王奉母至孝,亲自扶着太后返回寝殿,将群臣们留在宴席上。

  太后与君王退席后,皇族的女眷们也跟着离席。有些公主们跟在太后身后,孝敬皇祖母去,有些则返回自己的居所,没留在宴席上继续同欢。

  尽管所有公主们都有隔帘坐在距离群臣极远的地方,可当那三公主也起身离席时,某些未婚的朝臣还是忍不住扼腕,失望之情现于颜色。

  据闻那三公主有一双天池般的碧眸,君王因而赐号天碧,是天朝第一名姬,与那俊美无匹的玹玉皇子同出一母,皆是北夷夏妃所生。

  玹玉皇子素来最得太后宠爱,但今日竟然没有出席寿宴,可见他身体确实病弱,听说他近来更是经常下不了床。

  且不谈七皇子,这天碧公主年已十八,却尚未指婚,许多尚未婚娶的朝臣都盼望着,说不定有一天能得到公主青睐,君王赐婚……甚至还有好事者偷偷开了赌盘押注,赌新科状元郎黄梨江会否能成为三公主驸马,显贵一时?

  若说京城里近来最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是谁,必定就是此人了。

  毕竟,这黄梨江已开了天朝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先例,尽管不是天朝数百年国史上最年少的状元郎。但甫一任职便从正四品做起,足见君王独厚之心哪。

  据说黄梨江尚未娶妻,是因为看不上一般的庸脂俗粉,或者他正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周适意手上端着一只酒杯前来敬酒,没想到会看到黄梨江因为喝酒而酡红的娇美颊色,是他原本要说的话,全在舌头上打结了。

  左侧坐席的木瑛华啜饮着美酒,眼神只朝周适意瞥去一眼,没有说话。

  句撤瞧见黄梨江眼底醉意,本想代为应付,但黄梨江已开口:“不知周大人有何指教?”仅管已微醉,但脑袋还是清楚的,她能够应付。

  周适意猛然回过神来,手上杯酒意外泼洒出来,黄梨江正想躲,但反应太慢,只来得及举起衣袖,勉强挡一挡。

  四品官的官服是丽月色,胸口与衣袖处有着精致的吉祥纹绣,使得低色偏淡的官服看起来非常高雅。

  葡红色酒液溅上他官服时,她暗叫声糟,但仍按兵不动。

  发现自己做了无礼的事,周适意愣了一下,赶紧横过手来,捏着洁净汗巾想拭去黄梨江官袍前襟上的酒液。

  这一回,黄梨江来不及躲——

  “木大人,我敬你。”句撤横过一只手臂,隔着坐在中间的黄梨江,向左旁的木瑛华敬酒,这举止,恰巧隔断了周适意的举动。

  木瑛华微举杯回敬。“句大人客气了,你我同朝数年,一文一武,平时难有机会深识。难道今日在太后寿宴上聚首,我也敬你一杯。”

  两个男人不知有意无意,举止自然地向对方敬酒,让黄梨江有时间反应,捎稍退一步,避开周适意的举止。

  敬完酒,两人又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官员。

  “周大人,听说你近日在政务上的表现颇受肯定,倘若再升官,就是一年连升两级了,恭喜。”木瑛华语调平静地道。

  “连升两级?”句撤有些夸张的瞪大眼睛道:“那可是极大的荣宠啊,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周尚书想必教子有方。”

  被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岔,周适意本欲为黄梨江拭衣的手横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的看着黄梨江站了起来,已自行拭干官服上的酒渍。

  “木大人,小臣不敢冀望一年内连升两级,不过是尽己所能,以不愧君上的提拔而已,句大人,过奖了。”客气应答一番后,看向黄梨江,又道:“是我失礼,黄大人请勿见怪。”

  黄梨江微勾唇,“小事一桩,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方才那问题,大人还没回答我呢。”

  周适意差一点又傻了眼,只因黄梨江薄红的面颊,有若芙蓉春睡,叫人心笙微动,不敢再看,他微垂下眸,赶紧道:

  “不知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似怕要说出的话被不相干的人听去。

  黄梨江笑了笑。“我有点醉了呢,恐怕走不稳。”轻巧回绝私下谈话的建议。“周大人有话不妨在这里说,相信我身旁两位大人不会介意的。”

  周适意这才勉强道:“是这样的,下个月初,舍妹及笄,家父嘱我邀请,希望黄大人能拨冗前来寒舍观礼。”

  “呃。”黄梨江以袖掩口,打了个酒嗝,及笄?

  “不知黄大人是否方便?”周适意误会黄梨江的反应,连忙又问。

  黄梨江还未回应,身旁句撤便笑道:“周大人好偏心。听闻令妹国色天香,精通四艺,及笄之礼怎能只邀请黄大人呢?难不成是看黄大人生的俊俏,想来个雀屏选婿,不便让没相干的人与会么?论起射术,我句撤可是相当有自信的喔。”

  木瑛华只低头看着酒杯,没插嘴。

  周适意毕竟还年轻,脸皮尚薄,耳根微泛红道:“句大人误会了,因为我与黄大人是同年,才想说由我开口邀请,实则家父早已预备了正式请帖,正准备亲自送至诸位大人府上呢!届时也请句大人及木大人务必赏光。”

  木瑛华此时放下酒杯,站起身道:“喜宴已近尾声,我想先回去了,劳烦周大人告知周尚书,我木瑛华会如期观礼。”转身离席前又朝黄梨江瞥去一眼。“黄大人似乎醉了,要顺道送你一程么?”

  黄梨江摇摇头,笑道:“太子尚未离席,东宫少傅自然不能先走,谢大人好意,梨江心领了。”回过头来,她看着周适意说:“承蒙周大人看得起,我必准时赴会。”

  见黄梨江答应了,周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当日需要派车去接黄大人么?”东宫有专属的马车,但只供太子驱使。黄翰林家虽有清望,但毕竟不是富户,黄梨江身为少傅,只凭她薪俸,恐怕养不起马匹。

  “不必了。”句撤起身说:“我官邸近东宫,去府上前,会顺道接黄大人一起赴会。”利眼瞧见正往这儿走过来的人,句撤这才放心得道:“那么,我也要回去了,真好呢,托太后圣福,明天可以休假一日。”说着,将酒壶里的余酒连杯饮尽,笑着离席了。

  见闲杂人等陆续离开,周适意看着孤身一人的黄梨江,忍不住又想攀话。“黄大人——”

  “少傅,你还在?本太子以为你会一等我皇祖母离席就先跑了呢!”真夜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人还没走到跟前,话倒是先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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