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处金碧辉煌的园林里,一群王公贵族、富商仕绅正齐聚一堂的在喝喜酒,这其中有人已经吃了两摊,待会儿还得赶下一场,也有人吃了第三摊,贺礼送到手软,因为这阵子成亲的人真不少。
其中一桌,一名严姓富商正要起身赶场,怎知坐在旁边的杜员外就拿了一张帖子给他,这一看啊,他大眼一瞪,“又是喜帖我说杜员外,你家闺女不是才刚满十三?”
“行了、行了,不嫁怎么成呢?难不成去当龙王妻吗”杜员外摇头啊。
“也是,龙王选妻一事才传出来不久,不知有多少闺女赶办婚事。”坐在富商旁的何大人也开口了。
“没错、没错,嫁给恶名昭彰的龙王,最终会沦为什么角色,谁也没把握。”另一名商人跟著道。
“龙王到底做了什么事?”说话的是个皮货商人,他终年在北方,才到江南三天而已,本想做生意,没想到到处都在请喝喜酒。
“你不知道龙王是当今皇上的弟弟,是前皇御赐的‘福亲王’啊。”何大人抚须替他解惑。
“可你们怎么叫他龙王?”皮货商不懂。
“私下喊的啊,又不是不要脑袋了。”杜员外插嘴。
“但大伙儿私下喊他龙王,也就说明了,现在在紫禁城的皇上虽是坐在龙位上,然而真正的九五之尊是福亲王啊!”三杯黄汤下肚,何大人可敢讲了,“善于权谋的他,拒绝他父皇不要龙位,拱了现今皇上上位,其实也是有所图。”
“有所图?”皮货商再问。
“哎呀,皇宫里规矩多,对狂傲邪肆的龙王来说,就像一个大鸟笼,所以他远离京城,到了大清运河的航运枢纽淮安,掌控漕运总督及那些财力雄厚的盐商,这简直就是掐住了大清的财运命脉啊!”
何大人一说完,杜员外又紧接著道:“没错,富可敌国的他养妓女、收取各贪官污吏贡献的奇珍异宝,聚敛钱财。”
然而,严富商对此说有意见,“可我也听闻是皇上感念龙王让他成了皇帝,才让他成了盐商巨头,龙王也不吝捐输朝廷内库、充军输、治水患、解饥荒。”
传言云云,真真假假,孰为真孰为假,已真假难辨,但每个人听在耳中都各自解读。
“哎呀!这正是他正邪难分之处嘛。”另一名谢姓富商也急著发表言论,“工于心计的他拱了过于温恭良善的哥哥当上皇帝,也是方便他染指于政,他的权势、兵力都不输真正的皇帝,谁敢得罪他就是找死。”
“岂是找死而已?传言南方的定亲王不过向皇上告了他一状,没几天,王府就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何大人边说头皮边发麻呢!
“还有呢,盐商大老何汉善私吞盐货外卖,不过一个半月,一家大小就全成了庙街乞丐,听说是载著盐货的船只全翻覆入河,家中金库被偷窃一空。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杜员外再道。
“所以龙王这门亲家,谁敢攀?即便龙王选妃的条件就只要是美人儿、个性别太弱便成,可‘伴君如伴虎’啊。”何大人喝了杯酒,又开了口。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一些本来状况外的富商倒是搞懂了。难怪,这阵子喜帖满天飞,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甚至是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少妇也都赶著上花轿,这龙王选妃弄得家家自危、民心浮动,压根是个大灾大难啊!
第1章(1)
四更天,月光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照映在窗口。
“小姐、小姐。”一道极力压低的嗓音在静夜中沙哑响起。
窗户缓缓拉开,皎洁月光下,一张清丽绝俗的脸蛋儿探了出来,“嘘嘘,二娘好不容易睡著了。”苏丹凝紧张的将手指压在唇上。
小丫鬟小茹连忙点头,“快!”
“嗯。”她于是拉起裙摆,一脚踩上窗框,身子往前,正要爬出窗台时——
蓦地,整座苏府灯光通明,接著是一阵骚动,“龙王来了!来了!快!”
只见仆役院的丫鬟、小厮匆匆穿上衣服,提起灯笼就急急忙忙的往大门跑去,苏府的主子苏柏承更是拖著五旬身躯边跑边让佣人穿上外衣,急奔女儿闺房,大喊,“快起来准备——咦?凝儿你趴在窗户干什么?”
逃啊!但晚了一步。苏丹凝莫可奈何的挤出一个笑容,“我睡昏头了,一听龙王来了,就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找到洞就钻了。”传言是对的,龙王是个不可捉摸也无法无天的狂妄男子,半夜作客的事也做得出来。
苏柏承先是拧眉,接著,老而狰狞的面孔闪过怒火,他突地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残忍的扣住她的脖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我养大的,你在想什么我比你还清楚!”
这就是她这一生最悲哀的事!她激愤的想著,但她不求饶,也不因他粗暴的钳制而逸出半声呻吟,即使她快喘不过气来,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老爷,你快掐死小姐了!”趴伏在窗台右下方草丛里的小茹急急的跳了出来大叫,“小姐的脸色都发青了!”
苏柏承黑眸半眯,松开扣住女儿脖子的手,却回身反手“”的一声,用力的甩了小茹一巴掌,“臭丫头,竟敢帮忙小姐逃走!”
小茹被打到趴跌在地上,左边脸颊红肿,疼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苏丹凝趴在窗台上摸著脖子喘著气儿,哑著嗓子,恨恨的瞪著他,“没有本事的男人才打女人,你要再动小茹一下,我就咬舌自尽,看你找谁去伺候龙王!”
“你!”苏柏承脸色一变,瞪著粉雕玉琢的女儿,那双璀亮的星眸、嫣红的娇唇,白皙粉嫩的肌肤,年已十六的她,跟她死去的亲娘长得几乎同个模样,就连个性也一并承袭了,在楚楚动人的纤细外貌下,却有一颗执拗而坚强的心。
他咬咬牙,与她那双冷然而无畏的明眸对峙——
“老爷,龙王的马轿到门口了!”何总管快步跑过来禀告。
他老脸一沉,瞪向怯怯的坐在地上的小茹,“杵著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把小姐给我好好打扮。”
“是。”她哽咽,连忙起身绕到门口,没想到老爷的吼声再起,“把睡死的二夫人给我叫起床!”
她吓得又急急喊了一声,“是。”
苏柏承冰冷的黑眸则落在已站立在窗子后的女儿,“不要给我搞砸了,除非你想死!”丢下这句话,他甩袖走人。
直到此刻,苏丹凝才允许眸中不甘愿的泪水滚落眼眶,但她双手握拳。她不会屈服的!
“小姐,你真的、真的敢‘那个’吗?”
小茹咬著下唇,边替苏丹凝梳妆打扮边问,可是她的双手却在颤抖。
苏丹凝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铜镜中的自己,她的五脏六腑早已揪成一团,她也在害怕,但她不允许自己畏缩,“当然。”
“可是——”小茹拿在手上的发钗拚命抖啊抖的,根本插不进小姐柔细的发丝里,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万一我打探来的消息有误怎么办?”小姐把她的命运交到她手上,她好怕她搞砸了。
“那也是我的命。”她坚定的伸手拿走她手上的发钗,丢回珠奁里,“我要上战场了。”
她站起身,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后,这才步出闺房。
她抬头挺胸的经过长廊,步往曲桥,为了显现苏府的豪奢华丽,所有的大小灯都点亮了,黑夜如昼,但她却只感觉到一片望不到未来的黑云笼罩在前方,而为她带来这一片挥之不去黑云的就是人称“龙王”的爱新觉罗.端熙。
身份尊崇的他是当今皇上的弟弟,也是恶名昭彰、正邪难分、道德败坏、备受争议性的人物。
他原是先帝所中意的皇位继嗣者,但他却狂肆的拒绝了,令先帝大为恼火,欲将其贬为庶人,以惩其抗君旨之罪,却不知端熙的人脉建立得如此坚实,朝中文武百官竟全体为他请命,就连当时的十三阿哥、现登皇位的端善也挺身为弟弟说话。
传闻,后来先帝在重病弥留时会立温文儒雅的端善为太子,也是端熙在暗中使力助他继位的,原因是端善是当时惟一挺身为他求情的兄弟。
或许也是如此,端善虽贵为皇上,对这个弟弟却相当厚爱,对其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是端熙养了一群为数不少的侍卫兵,军火炮弹皆备,其战斗力不输朝廷军力,但他也不觉不妥。
事实上,就坊间传说,兄弟俩感情极佳,结交江湖多名武功高强友人的端熙在各方圆融及权贵的关系下,专门替皇上解决一些棘手的事务,像是仗著先帝余荫的贪官污吏,就是透过他“私下”处理的。
而皇上为了回报他的帮忙,也感念有他当靠山,自己才能在争权夺利的兄弟间稳坐皇位,所以,他让不爱受皇家礼数约束的端熙成了势力雄厚的盐商巨头,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为“民间的王”,如此一来,就连掌管水道运送田赋、食粮权力显赫的漕运总督,也得视龙王令为皇令,顺应行事。
龙王之名也因此盛名远播,连进贡的异族也得备上两份贡品,一份送至紫禁城,一份送到淮安的福亲王府。
想到这里,苏丹凝美眸一黯。就是这些显赫事迹让利欲薰心的父亲在得知龙王选妻这件事后,花了好多银两打通关,将她的美人图送给龙王。
因为父亲不甘只是一名收购盐货再转卖给运商的中间商,他要攀上这一门权贵,便能在盐市上执牛耳,得以睥睨众人,更想在龙王的威名庇佑下,作威作福,相信财源将滚滚而来。
至于端熙的另一邪恶面,爹在她面前却绝口不提。
例如他自各地青楼买来当家花魁,组成“美人宫”,不仅自己享用,也大方供来访的男客点用,他更有一名供他奇毒以惩戒或对付顽敌的异族红粉知己,手下的人若是敢背叛他,或将王府里的大小事传出去当作茶余饭后的闲磕牙话题,他也会处以极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足见其心性残忍及狠戾无情的一面。
而这些传闻遍传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她爹竟然以为将她软禁在家,她便无从得知,实在掩耳盗铃得可笑。
只是,一想到待会儿,她就将跟那个冷血邪恶的龙王面对面,她的心忍不住一阵惶然,脚步不由得愈走愈慢,甚至停了下来。
“小姐?”亦步亦趋的小茹也跟著停下,但神情益形紧张。
何总管快步走过来,一见花容月貌的小姐面露忐忑,他心有不忍的道:“老爷在催了,请小姐快进去吧!”龙王选妻,王公贵族是避之惟恐不及,谁也不愿意让自家闺女与一群花楼女子共侍一夫,偏偏老爷——唉!
苏丹凝自然看到老总管眼中的怜悯。但又能如何呢?她逼自己凝聚勇气再往前走,才走一步,何总管突然又道——
“龙王看起来是个可怕又难对付的男人,请小姐不要跟他对抗。”
这是他的诚心建议,因为他知道这段日子等于被囚禁的小姐跟小茹私下在计划什么,他曾经不小心撞见这对主仆在“对戏”,当时,他还觉得可以一试,甚至帮忙隐瞒,可在刚刚看到龙王后,他觉得那是一步险棋,玩不得。
不要对抗?那就任由父亲、任由龙王为她的一生下定夺????
不!她不要!美眸中闪动著不屈眸光,她意有所指的道:“何总管,你放心吧,我会相当‘服从’的。”
何总管皱纹满布的脸刷地一白。这可不是他想听的答案啊!
苏丹凝深吸口气,再往前厅走去,小茹紧张万分的紧跟在她身后。
华丽典雅的大厅里,不管是红桧木桌椅、四周梁柱或门窗上皆见雕工精细的图案,奢华感十足,端熙一派泰然的端坐在红木大椅上,两名贴身侍卫索先及亚克一身黑色劲装的站在他身后,另外,还有近十名穿著蓝袍、袖臂上刺了一个“福”字的侍从分立大门两旁,气势慑人。
由于他就正对著敞开的大门,所以一眼就能瞧见一个粉红身影在一名小丫鬟的陪同下,战战兢兢的踏进来。
端熙挑眉打量。这女子身量娇小纤细,看来弱不禁风,但有一双纯净的翦水明眸,挺直鼻梁下是一张形状姣好的樱唇,肤若凝脂,两颊透著诱人嫣红,就像一尊搪瓷娃娃。
只是,他王府后宫已有数十名来自各地青楼的花魁,她们个个精明干练又柔媚迷人,因而,要成为福亲王府的当家主母,生性太娇弱或太胆小者皆不宜,要不,一入府,恐怕就会被那群美人儿给生吞活剥了,而眼前这个小美人儿在这一关就不合格。
他轻撇嘴角,睨视著她那双泫然欲泣却不敢直视他的眸子,再看看她因恐惧全身抖得像秋风中落叶的怯懦状。这一趟真是白来了!
他刚办完件事,路经苏府时想起苏柏承力荐自家闺女,这才半夜登门,没想到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也罢,既然来了,就休憩一会再说吧。
“你总算来了,真是太没礼貌了。”苏柏承口气中有怒有怨,表面上倒是笑咪咪的像个慈父的迎上前来,“你——咳!快来见见王爷,王爷等你好一会儿了。”他这话说得差点呛到了口水,全因苏丹凝脸上苍白而明显的惧色。
“爹……天啊,天啊……我、我太紧张了,我快、快要不能呼吸了!”
苏丹凝声如蚊蚋,虚弱的一手捂住额头,而怯懦的泪眼一对上端熙那双冷硬的黑眸时,她脸色吓得一白,一手改揪著领子,双腿一软,就五体投地的跪下。
端熙浓眉一蹙,“苏小姐,你干什么?”
她颤抖著抬头,泪水迅速爬满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她抽抽噎噎的哭著,手脚更是抖得厉害。
“请、请……不要生气,王爷,我……我……第……一……次见到……尊……贵……的你、你……天……生……的威仪……慑……人……所、所以……”
一旁的小茹见她跪下,吓得也急急下跪。但她好佩服主子啊,竟然真的敢在威名天下的龙王面前装疯卖傻。
“凝儿?你——你在干什么?”苏柏承低头瞪她一眼。
一旁的二夫人宋玉仪也很快的从座位上起身,大步过来,一脸不悦的瞪著一向胆大包天的苏丹凝竟成了惊弓之鸟,“你在玩什么花样”她压低了嗓音问。
苏丹凝没回话,只是怯怯的抬头看著分站她左右的父亲及二娘,又极其慌乱的瞧向端熙,接著,眼圈一红,泪水又溢出,她颤栗著低头,努力的装出她有多么畏惧的模样。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比皇帝还要令人畏惧的大人物,竟然如此年轻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