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总务部的同事们也都很够义气,从那之后,所有要爬高的工作都不会分配到她头上,怎知道这会儿总务部能称得上是壮丁的其他人,全被调到公司明晚尾牙餐会的现场去帮忙了,留下来的全是老弱残兵……
“我的腰好了,我去吧。”旺伯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而顿了一下,然后全身僵硬,脸色铁青……想来是腰又闪到了。
开玩笑,她一个好手好脚的年轻人,要是真把工作推给受伤的老人家,她待会儿还吃得下饭吗?黄橙橙挥了挥手。
“阿贵婶,你快看看旺伯是不是又闪到腰了?反正十三楼没什么人,我去换不要紧啦!”担心旺伯逞强,她率先背起A型梯,拿了工具箱直奔十三楼。
她黄橙橙从小打工打到大,背个A型梯而已,对她来讲是小Case,以前念书时她最爱到工地帮忙搬砖头——这种苦差事没什么年轻人想做,但薪水比起一般的打工高很多,只是常常要顶着三十几度高温在大太阳底下奔波,或是在寒流来袭时风雨无阻地穿梭工地。
当年轻人吹着暖气吃麦当劳,她却有过蹲在寒风中吃冷便当的经历。吃苦吃惯了,现在反而觉得工作很轻松,福利也不差……这样想起来,她对夏延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十三楼是顶楼,平常没什么人上来,所以灯管坏了好久,今天才被通报要更换。黄橙橙不想和夏延熙或他的手下打照面,直接走逃生梯到顶楼,她干脆清点所有灯管灯泡,有故障的一次换掉。架好梯子,有模有样地背好工具袋,她边哼着歌边爬上梯子换灯管。
不专业的水电工,换起灯管来效率当然是差了点,因为她很怕把灯罩和灯管摔破。顶楼安安静静,一时之间,黄橙橙也专心到忘了自己穿着裙子,姿势豪迈地跨在A型梯上。
“自从和你相识了以来,好像你在我的眼前永远永远不分离……青青的高山,茫茫的大海,爱你像大海的那样深……”不是盖的,他们总务部有项别的部门没有的高级福利,就是上班可以唱卡拉OK!只不过歌单永远都只有那几首老歌,她每天听阿贵婶他们唱,几乎都背起来了。
“遥远的故乡,高高的月亮,请你抬起头来,看看那个心月光……走了一步眼泪掉下来,再会吧,我的心上人……再会吧,我的心上人……”老歌也有老歌的好,不然不会一再被翻唱,虽然办公室那台卡拉OK里的曲子都是老人版的,但她依然爱把每首歌都唱成摇滚版,只不过每次飙到最高音处,坚持把整首歌从头唱到尾的结果,就是严重破音。
“爱你……爱你……那样深……深……”杀鸡般的尖叫,比指甲刮玻璃的声音更让人心脏无力,到最后黄橙橙嗓子也哑了,只剩下虚弱无力的气音在苟延残喘。
“总裁。”
黄橙橙唱得太High的猩猩咆哮姿势瞬间定格,整个人僵住。
靠!有人!她差点吓得跌下A型梯,不用转头搜寻,低头一看,手上的灯管差点砸到地上。
夏延熙不知何时出现在顶楼,正好整以暇地背靠着她正前方的栏杆抽烟,他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原本要踏进天台的男人在楼梯处停下脚步,因而没看到天台另一边姿势丑怪、蹲马桶似跨坐在A型梯上的黄橙橙。
但,夏延熙那一双冰湖似的眼,不知已经盯着她多久了!
黄橙橙傻眼了,她瞪着夏延熙,后者依然面无表情,缓缓地抽烟、吐烟圈,好像眼前的她只是个耍猴戏的笨蛋,不值得他做出任何反应。他让属下直接在楼梯口向他报告,自己则继续这么莫名其妙地和黄橙橙对峙着。
她瞪他,而他也不回避,直到黄橙橙想起自己穿着裙子,而此刻窄裙因她粗鲁的动作而往上翻,露出大半截白嫩大腿,更不用说她跨坐在梯子上,那一脸百无聊赖的夏延熙所站的位置,恐怕连不该看的都看光了!
黄橙橙差点尖叫出声,忙不迭地红着脸并拢双腿,将裙子使力往下拉。
楼梯口的男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黄橙橙甚至没心思注意他说了什么。她瞪着夏延熙想发难,但他完全没有表情的脸孔和悠闲地吞云吐雾的动作,却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堆骂人的话冻结在喉咙里,只觉尴尬得要命。
“你……你干嘛不出声。”这回烟雾把他的五官遮住了。
“你唱歌真难听。”他只淡淡地说了这六个字,然后举步离开。
“……”黄橙橙瞪大眼。
“对了,”走到楼梯处,他又停下,慢条斯理但又字字清晰地道:“总务部的工作效率有待加强,上个月的考绩却是A。我想应该再派人审慎评估,不知道是分数打得太松,还是有害群之马?”话落,便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哇哩咧去你的香蕉芭乐!
要不是手上还拿着灯管,黄橙橙真想送他两根中指。
严格说起来,这才是她第一次跟夏延熙正面杠上,结果让她呕到了极点!她恼羞成怒,五官扭曲了起来。
是啦,她就是见笑转生气!内裤被看光还要遭人奚落,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什么叫害群之马?她有偷懒吗?有打混吗?她又不是水电工,阿就换得比较慢也不行吗?偷看别人内裤不用道歉吗?那男人都没有一点羞耻心和道德心吗?捧人家的饭碗就要这么没尊严吗?
她抓狂!她想仰天长啸!她想学金刚爬到一〇一怒吼!
但是,她爬不了一〇一,只能待在天台发出无声的哀号,她今天穿了一件羞于见人的阿妈款碎花大内裤,却被机车冰山男看光光——嗷呜!
要知道,这世上只有老板看员工不顺眼的份,没有员工看老板不爽的余地。老板不爽小喽啰,可以把他电得惨兮兮,可以ㄉㄧㄤ到他每天上班像到地狱泡油锅、洗血池三温暖,更可以炒他鱿鱼。
小喽啰不爽老板?有种就罢工啊!递辞呈啊!跟老板呛声啊!
但,她没种。
呜呜呜……她要帮家里还债,还得缴自己的学贷,她别无选择啊!
“别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不值钱……”快下班了,暂时天下无事,阿贵婶继续唱她的卡拉OK。
算了,只是内裤被看到嘛,她相信她的阿妈内裤绝对引不起夏延熙那冰块男的“性”趣,而且她又没少块肉。黄橙橙阿Q地安慰自己,看开一点,她不自觉地跟着哼起“金包银”,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第二天尾牙餐会,她好运红不让地抽到特别奖,是她想买好久却因为要帮家里还债而不敢买的彩色iPod!黄橙橙超开心的,一下子对夏延熙的诅咒与不爽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觉得公司超赞、超Nice啦!虽然她明明记得尾牙抽奖的奖品没有彩色iPod,更不记得什么时候多出个特别奖的奖项,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点小事她就不去计较了,哇哈哈哈哈……
她想,她还满容易被满足的嘛。
当然,她不知道另一个坐在台下看着她喜孜孜上台领奖的家伙,也是这么想的。
很快地,她在公司待满一年。
这一年里,只要巧遇夏延熙,都不用期待他说出什么好话,更不用想他会有正眼看人的时候,黄橙橙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相信她很快就会对冷冰冰大魔王找碴似的冷言冷语免疫的!哈哈哈……
奇怪的是,她并不知道,大魔王从来不找其他部下的碴,在公司同事心目中,他们的总裁是明君!是圣主!他冷淡而不苛刻,公正而无私,简直是所有人的偶像啊!
而且大魔王以前不怎么爱出巡,最近这一年来,却每到特定时间都可以看到总裁大人英姿焕发、高贵俊美的身影,所以公司上下这一年士气非常高昂,女同事打扮得越来越美,男同事下班还拼命进修,希望有朝一日在总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才华和抱负。
“最近有人投诉一楼总务部。”
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死人语调又响起,黄橙橙推着推车想快快闪人的脚步因为那句“一楼”而定格在楼梯间。
“你有空就去看看,如果有新进员工偷懒或态度不佳、办事不力,不管他是谁介绍进来的,直接来跟我通报。”
黄橙橙又是一阵无言。在九楼讨论一楼的事,摆明就是看到她在场,故意说给她听的。
还新进员工咧,一楼最新的就她啦,想ㄉㄧㄤ她就直说嘛!呿!
黄橙橙决定假装耳聋,看在夏延熙发她薪饷,赐她吃、供她穿的份上,她决定不跟他计较。
他最多也只能动动口挑她的毛病,她决定开始多跟证严上人学习,要四大皆空,要慈悲为怀,要有佛心,不要动不动就在心里骂杠上开花跟香蕉芭乐。事关她的工作,就算夏延熙再不喜欢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也已到了停损点,只要保持距离就不会再恶化下去。
直到惨案发生的那天……
#书中引用歌曲“再会吧!我的心上人”,词\曲:凉山情歌。
#书中引用歌曲“金包银”,词\曲:蔡振南。
第2章(1)
那天,暴雨夹杂着闪电,狂风翻卷着行道树,水淹台北市。而市政府到了九点多才终于宣布停止上班上课。
靠!这真的很机车!没看到那些来不及落跑的野狗都在马路上游泳了吗?瘦小的机车骑士也都被风吹到天上放风筝了吗?她白跑一趟公司,心里把白目市政府谯上一万遍。
这下好了,她费尽千辛万苦,来得了公司,却不见得回得去!她的小绵羊被风给吹倒了,怎么踩都发不动。
正在想捷运和公车不知会不会停驶,一辆黑色BMW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有好心人见义勇为吗?真是太好了!这世界最需要这样的仁人君子了!黄橙橙几乎喜极而泣地抬起头,却见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冰雕似的冷脸。
她感激涕零的笑僵在嘴边。冤家路窄啊!
“上车。”
“嗄?”冰山男有说话吗?黄橙橙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
“我叫你上车!”夏延熙一脸不耐烦,“连话都不会听,你耳朵装饰用的吗?”
雨声那么大,风声那么吓人,她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是很可耻的事吗?黄橙橙本想回嘴,但人家好心帮她,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刚刚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骂也是活该。
黄橙橙只好摸摸鼻子,把小绵羊推到骑楼里停妥,上了夏延熙的车。
“谢谢老板大人。”想不到他刀子嘴,豆腐心,还关心小员工台风天回不了家,她实在应该好好检讨自己的小心眼,以后要乖乖的骂不还嘴,绝不在心里咒他跌倒亲到狗屎。
夏延熙没理他,专心在路况上。黄橙橙也不自讨没趣,乖乖报上家里的住址,接着就缩着身体不再说话,反正她相信夏延熙不会喜欢听她说话。
车内开着暖气,台风天行车速度也无法太快,黄橙橙整个人开始昏昏欲睡。当她终于察觉不对劲时,车子老早朝她家反方向开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就算立刻下车也只能一个人在路边吹冷风。
“这里不是往新庄吧?我家要过台北桥,然后……”
“我有说要送你回家吗?”夏延熙又用那种睥睨着蠢蛋的轻蔑眼神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当她是空气。
“那你叫我上车干嘛?”把她载去卖吗?
“如果你死在路边,我还得发慰问金到你家,公司形象也会受影响。”
“……”杠……噢,她又忘了,要有佛心!要有口德!黄橙橙努力挤出一个慈悲为怀的微笑,尽量以总机小姐般的温柔语调道:“您可以让我在捷运站下车,感谢您。”
“捷运刚刚宣布停驶。”
妈的,连老天都要跟她作对就是了。
“而且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
“……”机车!
她被夏延熙载回他在台北的住处,地下停车场可能会进水,夏延熙把车停在别处。风大雨大,下车前他丢给她一把伞,在这种天气下,那把伞大概只比一张报纸强,但夏延熙连伞都没拿,拉紧身上的风衣便快步走回住处,黄橙橙只得小媳妇似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最后干脆两手抓紧开花的伞叶把自己包住。
这附近跟她家所在的新庄真是贵族与平民的差别,虽然在台风天看来都差不多,不过这里的路特别宽,树特别绿,楼特别高也特别新,住宅区里的店家是书店与文教机构或花艺补习班;反观她家附近,已经够窄的路,停了机车跟小贩后就更寸步难行,行道树因为太多的废气蒙上一层灰,老旧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像鸟笼似的,楼下是菜市场,两条街外是一户户的家庭工厂……
她忽然很想唱“金包银”。
在进入几乎顶着天的高楼住宅前,还得通过最外面的大楼警卫,夏延熙没要等她的意思,很快地在警卫的招呼声中进入中庭,警卫见到陌生的黄橙橙本来要上前拦阻了,夏延熙却不耐烦地转过头道:
“你有没有搞错?上班的时候动作慢就算了,连走路也这么慢,你干脆去当乌龟算了。”
“我……”黄橙橙才开口,大风夹着大雨一吹,雨伞伞骨和伞叶“啪”地打在她脸上。
警卫见她和夏延熙似乎是熟人,立刻便放行了,黄橙橙咕哝着,好不容易躲进了大楼内。
她本来有点气夏延熙,可是看着他全身湿透的模样,连风衣底下的衬衫都变成半透明服贴着肌肉,头发更是滴着水,气也气不起来了。她虽然下半身也湿了,上半身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至少外套脱下,上衣还是干的,头发也在那把雨伞鞠躬尽瘁的保护下没被淋湿。
黄橙橙突然想,这家伙只是嘴巴贱了点,其实心肠还不错,她还是别太和他计较吧!
这栋豪宅建地百余坪,一层楼只有一户,又位在精华地段,没有一秒钟几十万上下的狠角色还真的住不起。
“别把我的地板弄脏。”他丢下这句话,就自顾自地进屋去了,鸟都不鸟站在玄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黄橙橙。
现在是怎样?她是自愿跟他回来的吗?黄橙橙心里嘀咕着,还是只能提醒自己:他是老板,再怎么莫名其妙,好歹也让她免于流落在外,还把两伞让给她。她现在就尽量把自己当隐形人,不要触怒龙颜,看晚点雨势会不会小一些,她好赶快走人。
因为淋了点雨,黄橙橙犹豫着该不该坐在玄关发呆,夏延熙一点也没有欢迎她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擅自入内,可是窝在大门边又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