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击命。”说完,予菲抬眼望向皇后,没想到这一看,她猛地倒抽口气,吓得全身簌簌发抖,跪着向后连连退几步。
“怎么了?”皇帝问。
予菲重重磕头,砰地一声,那是拚命的磕法,痛得她咬牙切齿,她这是下血本了啊,要是没达到预期中的效果……
“民女不敢说……”五个字,她的声音抖得让人心慌意乱。
闻言,皇帝皱眉道:“朕赐你无罪,说!”
再抬头,她的眼泪顺着颊边滑下,一副“我马上就要到九泉底下见老祖宗”的模样,握紧拳头、深吸气、深吐气,再重重咬牙,道:“皇后娘娘,请听民女一句劝告,善行积福、恶行损德,这不仅仅是天知地知,身体上也会有记录,累积多少阴德、造就多少恶业,都会像树木纹理,诚实无欺地被保留下来。”
听到这里,皇后目露凶光,方要出声制止,就听皇帝道——
“说说,朕的皇后身体上记录了什么?”
予菲提气,一脸豁出去的样子道:“皇后娘娘凤袋凹陷、青暗虚肿、有克子凶兆,此为多有不善举所留下的印记,命宫处有数道悬针纹,此为做了亏心事之故,再加上皇后娘娘背后跟着许多冤魂……”
她这一说,众婿妃们顿时心生寒意,下意识往皇后背后看去。
皇后被众人这样看着,再加上阴煞功效,突地感觉自己背后阴风阵阵,好像真的有人站自己耳边吹风似的。
素日里恨不得找机会踩皇后几脚的贤妃立刻接话。“大师,你能看得见鬼魂吗?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是谁?”
已经叫大师了?真是神队友啊!有贤妃在,何愁万事难成?
“禀娘娘,民女不认得。那名女子的眼睛很大,有一头很黑的长发,眉心处一点朱砂痣,她恋恋不舍地看着皇上,身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件天马皮袍,头戴貉鼠皮帽,足下一双青锻黑皮靴,气度翩翩、温润如玉。他说……”咬唇,予菲不敢再往下说。她这么一形容,皇帝变了脸色,所以当年之事……他犀利的目光转向皇后。
皇后咬牙死撑着,此事绝对不能认,当年因为沈妃和岳云曜的死,以及岳云羲的失踪,皇帝狠狠地清洗一遍后,那把火差点烧到自己,若非证据不足,现在坐在凤位上的已经换了人。
沈妃和岳云曜的模样,是在进宫之前,欧阳曜特地画给她的。
他们打算准备实际将此事捅出,因为他们都清楚,时间过去这么久,想要找出证据难上加难,他们只能在皇帝心底播下怀疑的种子。
只要皇帝厌弃皇后,那么为了皇位,说不定皇后和岳云芃会做出什么事。
“他说什么?”皇帝凝声问。
“他说他不是天生帝命吗?为什么会死的不明不白?”
顿时,殿里一片鸦雀无声。
马车刚到国公府,就见欧阳曜在门口等她。
她下马车,他一把将她拉起,快步经过正厅、花园,直往她院子里走去。
关上房门,他把她抱进怀里,深吸气。
打从她进宫,他的心就在半空中吊着,直到拥她入怀,他那颗心才算回到原位。
“不怕不怕,事情比咱们谋划的更顺利。”予菲喜孜孜道。
“把经过告诉我。”
“好……”她说了,一点一点说得非常仔细,连帝后的表情、贤妃与皇后之间微妙的关系都将讲了。“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
“那个慧明大师恐怕是个骗子。”
“怎么说?”
“我在他身上引阴煞,如果他有一点道行,顺手就可以解除,可是他好像连发现都没有,直到我出宫前,阴煞仍然在他身上。以前我就怀疑,他是不是跟你有仇,干么说什么‘此子天生帝命’,这是在替你拉仇恨呐,你娘又不是皇后,生下皇长子已经够惹眼了,再补上这句,皇后娘娘再宽厚也会对你心生嫌隙。”
欧阳曜沉吟须臾,道:“有了今天这事,皇后恐怕不会放过你,我会在你房外布下重兵,夜里你警觉点。”
“好。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后宫所有嫔妃、公主都给皇太后拜寿了,但岳云芃不在。”
有一个“天生帝命”的大皇子在前面,之后皇后娘娘做事可仔细了,凡被太医把出可能怀有皇子的嫔妃,几乎都无法顺利生下皇子。
在大皇子十二岁那年,沈妃有幸产下三皇子,此事刺激皇后颇深,也令皇后下定了痛下毒手的决心。
“不在吗?但我确定他在京城。”岳云芃比他们提早半个月离开吴州城,再加上他们与大军同行,速度只会更慢。既然已经返京,为什么没为皇祖母祝寿?“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说说看。”予菲道。
“岳云芃变得很不一样。以前他野心大、行事莽撞,空有脑子却做不出有脑子的事,经常遭受父皇责备。但在我死前几个月,他变得沉稳、心思深重,行事与过去大不相同,尤其这回在吴州见面,若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这两天我到处探听,打听到岳云芃拜慧明大师为师,修习一身道法,整个人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他不再流连花街柳巷,不再暴怒异常,经常参与朝政,能力颇得父皇与百官认同。”
拜慧明大师为师?那不是问道于盲?“所以你怀疑他也换了芯子?”
“没错,我怀疑。”
她穿越、阿曜重生,那岳云芃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三人会从不同的地方,到此地碰面?
这个问题也在欧阳曜脑子里纠结。
第十一章 引阴煞逼真相(2)
夜半,欧阳曜领人给予菲送宵夜,进了屋内却命下人和予菲换过衣服,匆匆带着予菲回到自己房里。
门关上,他将她抱进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圈住她的身子不放。
“你已经在我屋子周围摆上那么多人,还不放心?”予菲失笑,他几乎把国公府的护卫全调到她院子里。
“没把你带在身边,我不放心。”
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我知道这件事很困难,也很危险,但决定去做了就必须做到底。”
“我知道,我没有放弃的打算。”
“但是你问过阿羲吗?这是他要的吗?”这件事一直卡在她心里,她不确定这样做会得到阿羲的感激还是怨恨。
“阿羲从小就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他似乎隐约记得三岁以前的事,虽然已经适应辛苦环境,却始终想要一呼百应,人人都听命于他。是他闹着想要先生启蒙,家里没钱,我才决定从军,赚钱给他请夫子;是他想要封侯拜将、当人上人。
“有一回我开玩笑问他,‘若朝堂动荡、不得民心,你会怎么做?’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取而代之。’。离家前一夜,我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我问他怎么想?他告诉我,属于他的一切,他不会任人抢走。”
如果阿羲也这么想……予菲点点头。“如果这是他想要的,身为哥哥,你确实该为他争取。”
“方才大理寺吴大人上门。”他之所以变得更紧张,便是因为吴大人一席话。
“有事?”
“这几日京城连续死了六名小姑娘,死时她们都穿着红衣红裤,有人左臂被切下,有人丢了右腿,六个人丢掉的部分恰恰可以组成一个人形,最可怕的是,她们身上的血都被取光了。”
心头一惊,她反手握住欧阳曜,冰冷的手心令欧阳曜心头隐隐不安。
“怎么了?”
“是引魄阵!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布下七煞阵,引魄阵需要有七个胎灵在旁护阵,才能将所要的魂魄召进尸块组成的人体内。我错了,我光想灵秋道长法力高强,能够布下七煞阵必定是高手,却没考虑他的能力足不足以驾驭邪恶的胎灵,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那事竟还没完,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欧阳曜沉了眉心道:“昨天深夜,京城有三名孕妇遭人剖腹取胎,大理寺知道上次我有参与破案,这才找上门。”
所以……抬头,她看着欧阳曜,轻声道:“我怕了。”还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师,没想到穿越到古代,竟会遭遇如此难事。
再度把她拥进怀里,他道:“不怕,有我在。”
“你只是肉体凡胎。”不是她想浇他冷水,实在是……师父曾说过,能启动引魄阵的必不是凡人,她的功力不足以匹敌。
“你说过我有紫气。”他自信满满。
她再叹一声,直接把头塞进他胸口。
他失笑问:“怎么了?”
摇摇头,她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进去。“不想面对。”
“有这么严重吗?”
“比你我想的更严重一百倍。”
“所以要眼睁睁看着恶人行恶,颠倒天律?”
师父教过……不可以!但,不是不主持正义,而是有胆主持,就得有胆丢命啊!“我可以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吗?”
他大笑,也许是无知者无畏,也许是从小到大的皇子养成教育让他明白,畏惧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再困难的状况,他从未失去信心。
“予菲……”
她想演偶像剧,想要捂着耳朵猛摇头,对着男主角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可是,耳朵刚捂,她的头就被他从胸口挖出来,四目相对,他笑得很耀眼,下一刻,他轻轻靠近她,封上她的唇,然后,千年单身女傻了……
原来亲吻是这种滋味,像咬破樱桃,满口的香、满嘴的甜,那甜味渗进心里面,把她的五腑六脏都搞得暖洋洋,那效果比灵泉更好,让她想要一亲再亲,二亲三亲,把难忘的滋味常留在心口间。
没听说勇气是被人亲出来的,可是他的亲吻真的让她内心生出无穷勇气,突然间觉得事情没有想像中那样可怕,突然觉得有他在、天便塌不下来。
环住他的腰,她倚着他,说:“如果我不幸阵亡,你要在墓碑上刻爱妻陆予菲。”他大笑,说:“不要你动手,我来就行。”
他来就行?这是玩笑吗?想像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她禁不住对他泼冷水。“连我这个千年老妖都不敢说得这么笃定,你哪里来的自信?”
“与生倶来的。”
是啊,人家是天生的皇子,自信当然是基本配备。“你连鬼影都看不到。”
“听说道家中有一种法术叫做开天眼,天眼打开便什么都能看见了,你帮我开天眼,我去对付幕后黑手。”
“我帮你?”说完,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一发不可收拾,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很好笑吗?”他不解。
“我曾经暗地对你动过手。”
“有吗?”他怎会无感?
“有,但是没用,然后我狂拉三天肚子,让我嚐尽恶有恶报的滋味。”
“为什么没用?”
“也许是你有紫气护身吧,你是我碰过的异类中的最异类。”
“你要不要再试试?也许这回就行了。”
予菲想翻白眼,他当道家法术是变魔术吗?一次不行,多练习个几回就没问题?
不过,为证明自己没说谎,她念咒引阴煞上他的身,这次她卯足力气,朝东西南北各方用力指上一通。“天清地灵,阴阳结精……急急如律令,!”
他看见一股黑雾在她指间聚拢,下一瞬它们朝自己射来,只不过到他身前两寸处,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竟朝予菲反弹回去。
她被黑雾一撞,整个人飞上天,欧阳曜发现情况不对,连忙施展轻功将她从半空中救下来,而那股黑雾在撞到屋梁时便四散开来。
靠在他怀里,予菲似笑非笑。“看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福泽深厚,我没办法在你身上动手。”
好苦啊,要是天底下都是他这种人,她的法术顶多能够用来……切豆腐。
“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再想想……”
在她还没想出办法之前,有人敲门,两人互视一眼,予菲飞快旋身,往内室躲去。
这里不是现代,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被传出去,她的名誉就会烂到无人可解。
见她躲好,欧阳曜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陈国公。“阿曜,祖父有事想对你说,可以进去吗?”
“祖父请进。”欧阳曜把陈国公迎进小厅里,给陈国公倒茶水。
陈国公定眼看着孙子,心里既激情又感动。
瞧!阿曜给他倒茶呢,过去只有他给阿曜倒茶的分,他家阿曜真的长大了,立下功劳,得到皇帝青睐,还继承了自己和儿子的本事,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这一切肯定是他祖母、他爹娘在天上庇佑,才教他迷途知返。
“我的好阿曜,过去都是祖父的错,祖父不会带孩子,把你给带歪了,幸好老天有…”说着说着,他再度老泪纵横。
看着泪眼婆娑的陈国公,欧阳曜无法与当年那个驰骋战场的大将军做联想。
“祖父,都过去了。”
“没错,都过去了。当年是祖父的错,你喜欢的明明是孙家姑娘,祖父非要让你娶阿妍,才会害你离家出走,吃尽苦头……”说到这里,眼睛一眨,眼泪又要掉下来,数年不见,陈国公的哭功见长。
“祖父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孙家姑娘和离了,她一和离,祖父马上到孙家,同他们说定,等阿曜回来,就迎娶孙姑娘为平妻,国公府必定会好好对待她。孙家已经点头,你三姑姑那边,我也同她说好,她家蔷儿想嫁进国公府可以,但一定要对孙姑娘好,不能吃醋。
“不是祖父自吹自擂,蔷儿是祖父看着长大的,可贤慧了,她进门后,后宅绝对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你大可以放心。至于你带回来的陆姑娘……没事儿,这几天祖父东想西想,觉得只要你喜欢就好,也让她当个平妻吧。蔷儿心胸宽大,绝不会反对。”
一串话就帮他定下三门亲事,要是再同陈国公多谈几句,他肯定会满屋子娇妻美妾。
欧阳曜想笑,却发觉后脑杓热热的,不会是……恰恰好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钻自己的后脑杓吧?
他突然感到庆幸,幸好予菲的法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祖父,当时年幼无知,现在想想,我对孙姑娘其实没有那份心思,只是同伴们起哄,认为我娶不到孙姑娘,我才赌一口气,非要把人给娶回来。至于表妹,我对她无心更无意,要是她进门,祖父知道我性子倔,一个不合心意的女人……我怕我会把人家给虐死,到时结亲不成反结仇就不好了。最重要的是,这辈子我想效法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个女人,要不是祖父执意如此,国公府后院怎会那么安静?”
“你说……效法?”陈国公没想到解决孙家和蔷儿的婚事会有多麻烦,只想到自己也有值得孙子效法的地方,一张老脸得意无比,整个人骄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