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事实,让玄殷撕心裂肺般的痛不可抑,悄然无声地匿遁离去。
「曦儿,圆子说孩子踢了你,没事吧?」走回祠堂的严炽书来到平曦身边,关心开口。
抬头看着他,平曦嫣然一笑,「皇兄怎么也同圆子一样穷紧张了?孩子不踢才糟糕吧。」
「没事就好。」释然一笑,严炽书接过圆子递来的香,默默地在心底低诉:「玄国公,想必您也看到了,曦儿肚子里怀着的是您玄家的骨肉。虽然玄殷还未归返,但平曦肚里这孩子无论如何都只会姓玄。朕承诺您的做到了,您总算能真正安息了。」
「玄爹爹,不管玄哥哥会否回来,就算是孤寡一生,曦儿也一定会将玄家的后嗣平安诞下,扶养成人。」
「说什么傻话呢?有皇兄在,你怎么可能孤寡一生。」曲起手指朝平曦额际轻敲了下,严炽书浅浅笑道。
「我当然知道皇兄绝对不会让我孤单,可我总得把话先说在前头呀,我可是把自己当玄家的媳妇了,皇兄你可别想再将我许人呀。」
「你这妮子,当真吃定了皇兄呀!」戏笑说着,严炽书接过青芙递来的狐1帮平曦罩上,「天快亮了,咱们回宫吧。」
天才蒙蒙亮,京城街道上还不见喧嚷的尘烟,只有贩夫走卒在市集忙和着。
以帷帽掩掉大半面容的玄殷,感受不到清晨朴实清爽的氛围,失魂落魄的仿若一缕孤魂。
早先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在脑中盘旋,让他神魂俱裂的不知该往何处,小贩吆喝招呼的叫唤没能传入耳里,直到一道劲力突地覆上肩头,他才下意识地扭头欲看。岂料头才微侧,猝然的剧痛便从后颈传来,瞬间黑雾遮蔽双眼,失了意识……
「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夕颜殿看曦儿?」任由严炽书扶揽着腰,平曦恬淡地问着。
「倦了国事,就想上夕颜殿赏赏花,也同你聊些体己话。」
「皇兄是在笑话曦儿吗?我这夕颜殿的花哪比得上你的御花园呀?」
樱唇轻扬,平曦抬眸瞥了严炽书一眼。
「曦儿这话可不对了,光这一日三变的木芙蓉,朕在御花园里就从没见过。」扶着平曦在亭里歇坐,严炽书指着不远处那艳丽花丛说道。
「木芙蓉晨粉白、昼浅红、暮深红,唤作拒霜犹未称,看来却是最宜霜,花叶皆可入药。皇兄若喜欢,改明儿个曦儿让人移几株到御花圜种去。」
「古有云木芙蓉犹如慈母无私奉献,能容心中苦闷、焦虑与害怕,象征坚贞不移的爱,由曦儿栽在夕颜殿实为妥切。」
从昏迷中渐醒的玄殷脖际隐隐作疼,奋力睁开的双眼却仍是一片漆黑,然而传入耳里的对谈却让他倏地清醒,同时察觉自己似是被捆缚的动弹不得。
「这木芙蓉的花种是蒲大夫送我的,本来我还怕养不活它呢。」想起蒲松泽送她此花种的涵义,平曦不由得羞赧。
「花意同你情,哪有养不活的道理。」浅浅笑道,严炽书将圆子呈上的安胎药茶端给平曦,试探开口,「曦儿,能不能跟皇兄说说,当时在山上,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如此义无反顾的献身给了玄殷?」
「皇兄怎么突然这么问呢……」红晕染上了颊,平曦心慌地不知该怎么回答,况且回宫时不也都跟他说过前因后果了吗?
「你是皇兄一手带大的,而今你都将要为人母了,皇兄难道不能知道你是如何爱上、又因何而爱吗?」严炽书一个眼神轻使,随侍的一干宫仆立即退离数尺。
「其实在东胡大婚那夜,我的痴症便因过度惊吓的刺激而好了,连日的逃离玄殷步步相护、时时呵护备至,全都让我在动心之余也忆起即使我是个痴儿,他也从不离弃,可愚昧的误解心结却让我始终不敢认爱。直到遇上了蒲大夫、直到亲眼见玄殷因蛊毒而危在旦夕,我才惊觉若不放下那无谓的纠结,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既然爱他,为何又要佯装憎恨,绝情以对地逼他与你相离?」啜饮口茶,严炽书眼眸悄然地朝上一瞟。
「南蛮之行不属容易,而我又已有身孕,况且若不这般使绝,玄殷绝对会不顾自身之危,坚持陪我回京的。而我……不愿他这般,他为我做的够多了。」
「曦儿,倘若现在玄殷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做?又想对他说些什么?」严炽书的话让平曦一时怔愣,如果他在面前,她该做什么?她又该对他说什么?一心盼着他安然无恙归返的她竟回答不了。
「曦儿,皇兄始终都盼着你与玄殷能情投意合,佳偶天成。而今水到渠成,你若定不了心,那爱惨你的玄殷恐怕真要孤单老死了。」说完,严炽书抬头一望,亭子旁那株大树随即窸窸簌簌地有了动静。
「水到渠成?皇兄的意思是……」疑虑的话语未尽,炽影卫挟抱着双眼蒙着黑布的人影,冷不防地乍现眼前,让平曦瞠圆了双眸,双唇微张地轻呼了声。
示意炽影卫松了捆绳,严炽书走到男人面前,扯开了蒙眼黑布,唇角微勾地状似轻笑,握紧的拳头却猛然挥去,「这一拳是罚你渎职,竟然没亲护长公主回京。」扭过玄殷被打偏的脸,严炽书又一拳挥去,「这一拳是罚你眼明心盲,竟然以为平曦肚里的孩子是他人的。」
「玄、玄哥哥……」当蒙眼黑布被扯落,玄殷的面容突现眼前,平曦便忍不住掩唇轻呼,再看到严炽书毫不手软的挥拳揍人,她挺着大肚便冲上前拉拦着严炽书,「皇兄,你、你别打了。你答应曦儿不打伤他的。」
「玄、玄哥哥,你没事吧?」担惊受怕的平曦心疼地拭着玄殷溢出唇角的血,焦急追问:「你的蛊毒都解清了吗?你何时回来的?皇兄打伤你了吗?」
双眼通红,玄殷双掌捧住平曦失措的脸蛋,开口的嗓音几近哽咽,「曦儿,你、你不恨我?」
同样哽着嗓,说不出话的平曦使劲的猛摇头。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说你爱我是当真的吗?」即使方才被困在树上时已将平曦的话听得明白,玄殷却仍是惶惶不安的想再次求证。
平曦还来不及开口,严炽书却先沉了脸色,一把拧着玄殷的衣领,「你这该死的,曦儿若不是真爱你,会甘愿献出清白?会宁可一辈子不嫁,也要将你玄家的子嗣生下?」
「皇兄!你要再对玄哥哥动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气恼地嗔骂,平曦难得失态的拍打着严炽书的手臂,要他放开玄殷。
「真是女大不中留,皇兄真是白养你了。」语气凶恶,严炽书的嘴角却高高上扬,连眉眼都漫着笑意。
「曦儿……」再抑不住心中狂喜,玄殷张臂从平曦身后将她抱得紧紧。
啧……这小两口当他死的呀!竟然当着他的面就抱了起来!
无奈笑嗤,严炽书扬手招来了圆子,「拟朕口喻,丞相玄殷即刻起官复原职,因念其在东胡护长公主有功,其情不渝,故皇恩圣眷,令其为长公主驸马,择期成婚。」
尾声
来年季秋,领兵亲征的太尉罗修武终于击溃胡匈联军,整个龙炽皇朝举国欢腾。然而让严炽书以及罗修武最感欣喜雀跃的,却是长公主与驸马为婴娃满周岁所办的「晬盘之仪」。
玄家宗祠的厅堂里,案桌上备着成双的四季鞋帽衣袜,那是由父母合置的头礼,是祈望孩子能衣足充实的寓意。
厅里的正中央搁着张贴着四方红纸的大圆桌,上头摆着贴上红纸的书、印、笔墨、算盘、钱币、猪肉、尺、葱、芹、蒜、田土、枰等十二样物品的竹筛。
在祭祀过祖先后,一对头戴虎头帽,穿着绣有卍字红棉袄的男娃娃被青芙一手一个地抱上了桌,在众人的殷殷诱导下伸出软胖的小手准备抓周。
中常侍圆子的声音却突地传来,打断了这幕,「欸,慢点慢点,这还有抓周的东西没给搁上呢。」他忙乎乎地赶上前,将裹着红锦布的四方盒放进了竹筛里。
圆子的举动让玄殷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即转过头说道:「我儿子抓周,你这皇帝是来凑啥热闹呀!」
一袭靛色常服的严炽书负手跨进厅内,「朕可是他们亲舅,不该来吗?」
「我是他们的义父,当然也不能缺席。」跟在严炽书后头的罗修武大步一跨,俐快地将带来的东西放上了竹筛。
「你俩存心来闹场是吧?」眼看严炽书与罗修武一搭一唱,毫无反驳之理的玄殷好不气恼。
「好了好了,玄哥哥别气,皇兄与修武大哥也是好意嘛,多了他们的东西不是热闹多了吗?」挽着玄殷的手臂,平曦柔声地安抚道。
「哎哟,这都齐啦,咱这对小祖宗可以开始抓周啰。」扬声吆喝,圆子哄触着胖娃娃伸手往竹筛里抓。
长相迥异的孪生子好奇地抓着竹筛里各式东西,抓了这个又握起那个,一阵把耍戏玩后,面容略显斯文秀气的小男孩先抓紧了木雕的小戟,开心地不肯放手。
「好孩子,择武戟就对了,义父定将你培育成骁勇善战的武将。」见自己放的木戟让孩子选上,罗修武笑得乐不可支,完全无视玄殷瞬间垮下的脸色。
「好好的笔墨不拿,偏要选那得用命去使的武戟,你真没投错胎吗?」碎碎低念,玄殷无奈地直摇头。
「玄哥哥这么说,难不成是怪曦儿给你生错了孩儿?」唇心一抿,平曦佯装哀怨的对着玄殷娇嗔。
「我的好曦儿,为夫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瞎想。」见爱妻状似不满,玄殷连忙讨好。
「唷唷唷……瞧瞧咱们这另个小祖宗选上了什么呀!」一声高呼,圆子喜形于色的抱起了轮廓较显霸气的小男孩。
「果真天意呀。」接抱过将红布盒紧揽在胸前的小男孩,严炽书笑意盈盈。
「什么?连小磊子都没选上书砚笔墨!」失声惊呼,玄殷突觉有异地瞪着严炽书,「那红布盒里到底是什么?你快给我说清楚!」
坐在椅上逗着小磊子的严炽书连眼都不抬,淡淡应了两字:「玉玺。」
云淡风轻得像是那不过是块石子般。
「玉玺?!」短短两字瞬间让玄殷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地跳脚嚷道:「你、你他娘的!有人拿玉玺给娃儿抓周的吗?我都为你卖命一辈子了,现下你竟然连我儿子都不放过!」
将玄殷的吠嚷当马耳东风,严炽书转向平曦开口:「曦儿,不介意皇兄抱孩子到外头走走吧?」
「小磊子可是皇兄的亲外甥,曦儿该要介意什么呢?」轻轻颔首,平曦温婉笑道。
「慢着!我话都还没说完,你竟然就想抱着我儿子闪人,简直欺人太甚,你、你这……」眼睁睁看严炽书与罗修武抱着挛生子跨出了厅门,玄殷气得七窍生烟,伸长的指还气抖着。
直到人都走远了,平曦这才上前挽着玄殷的臂膀,「玄哥哥就别气了,抓周也就是形式上的意涵而已,又不一定就是将来的结果,你又何必这么在意呢?」
爱妻主动投怀送抱,让玄殷火气消减了些,却仍是不满地啐道:「既是古人传下的行仪,就一定有其道理在。也不知这两人是给咱儿子喂了啥,竟然都抓了他们放下的东西,就没一个承我衣钵的抓个文房四宝。」
「儿孙自有儿孙福,未来的事咱料不得准也没料得必要,孩子平安长大才是最要紧。」张臂围住玄殷的腰,平曦亲昵的将脸贴在他心口上,「玄哥哥若真难释怀,那曦儿肚里可还有个机会呢。」
「哪还有什么机会……等等,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又有身孕了?」又惊又喜的玄殷连忙抬起平曦的头,将她略推离自己身前,轻抚着她仍显平坦的肚腹。
轻轻点了点头,平曦笑意盈盈地开口:「这胎我想给玄哥哥生个女娃娃,可好?」
「好,咱们就生个女书生。」笑逐颜开的玄殷紧紧地将平曦抱在怀里,看向玄鼎的牌位开口:「爹呀,您看到没有?咱玄家再也不是一脉单传了,咱就要开枝散叶的多子多孙啦。」
最后的最后,当年抓周抓着玉玺的玄磊,果真在加冠成年后,让独排众议的严炽书册封为太子。
承袭了玄殷的卓尔不群,耳濡目染着严炽书的知人善任,登上帝位的玄磊将爆皇交予的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成就了中原百年的「严玄之治」。
【全书完】
尾声
各位翻开这本书的读者,你们好呀!
很荣幸也很开心能够这么快再和大家见面!
首先我要怀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感谢亲爱的明大——「决明」在百忙之中愿音心帮我写序文!
然后也万分感谢亲爱的编编以及公司所有人给予的帮助,因为有你们的辛劳,我这第二胎(咦?)才能顺利生出!您们辛苦了!(土下座)
接下来,咱们来聊聊这本书吧。
《笑狐狸与傻公主》讲的是守护的故事,虽然就书名上看来,我家这枚男主角似乎不像是个会一往情深默默守护的人,因为是只老是笑得奸奸的狐狸嘛。(喂!)
不过偏偏他就是让人(我)跌破眼镜地将从不表示自个儿真心,默默深情守护的痴情种角色从头给演到尾。也因此小作者我在写的过程中,几次都替女主角
捏了好几把冷汗,好怕一直被娇宠守护的她被大家讨厌呀!
某个程度上来说,平曦的命称得上是好的,有个妹控的兄长从小护到大,即便被独留宫中,也还有个爱惨她的人在身边守着。(小作者表示:我好羡慕呀……)
但若就另个层面来说,面对背叛而成了痴儿的她其实也很可怜。虽然憨傻如童,除了吃喝玩乐外,什么都可以不懂、不管,但在她憨笑神情的背后真的开心快乐吗?如果她能够选择,她会想要这样的保护色吗?
我总在想,换成是我,在初初嗅到爱情的甜味后,却又发现那是假的,然后人生就莫名且突然的空白了好几年,在乍醒后又看到有个人始终不离不弃地守护在身后,深情不移,那又会是种多沉重的感受?
于是,我让平曦有了怯懦逃避的做法与心境,不是她无情,更不是无心。而是感受太强烈,受宠若惊的感动让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份深情。
面对那些渐渐涌上的过往曾经,来不及弄明白的来龙去脉与未及出口的那句为什么,也让她茫然地有了误解,在亲情与爱情间拉锯挣扎。
也许她为玄殷做的始终都不算多,但对她来说却已经是倾尽所有,板起冷颜赶走玄殷的她,其实比谁都难受;身为一国长公主却未婚有孕的压力很大,可她就是咬着牙也要为身为独子的玄殷留下后嗣,因为这是她唯一且能够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