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逍面容沉凝,听到徐士维的咳声变小,像是也在留意他的回答,他抿紧唇,脸上神情更加冷硬。
“给他二两银子。”
阎逍不着痕迹地瞥过置于柜台上的寄条一眼,记下汉子的资料,转身走向内室,一边思忖要用什么方式告知黎之旭这件事才不会被人发现。
看来,注定是要欠黎之旭一次了,不但让他赢得为对手解决纰漏的美誉,还可以买到他的人情,算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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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房里热气蒸腾,阻隔内室和外室的纱帘难得放了下来,遮掩了内室的旖旎春光。
朱履月浸在半人高的木桶里,星眸半闭,水的热度让她白皙的肌肤透着粉嫩嫣红,悬在上头的水珠,像在引诱人轻轻将它拂去。
突然,外头传来细微的声响,朱履月吓了一跳,连忙掩胸朝后看去,发现只是风吹动纱帘,这才放松下来。
她真的很不习惯在房里净身啊……朱履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浸在浴桶里的身子更往下滑了些,连肩头都整个浸进热水里。可是婢女说浴斋坏了在整修,没办法用,这两天都得在房里沐浴。
都是寝房太大,又亮晃晃的,让她觉得很不安全,好像会被看得一清二楚似的。不想自己再杯弓蛇影,她索性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等晚一些,她还要上书房去呢!今天婢女送来的冰糖燕窝她没喝,待会儿先去别院把它温热了,再送去给相公……她仰头靠着木桶边缘,闭眼在心里盘算着。
热水泡得她好舒服,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舒服得快睡着了。
隐约间,好像听到外室又有声响传来,她挣扎着颤动眼睫,却累得睁不开,最后决定放弃。反正大概又是风声,她刚刚已经被吓过很多次了。
直到抚上她颈肩的大掌轻柔按压,她才整个惊醒。一回头,看见一双写满欲望的黑眸烧灼地直视着她,她的呼吸都停了!
“相公?”她惊喊,直觉站起,意识到这样反而是毫无遮蔽地把自己呈现在他面前,她急忙又蹲坐下来,环胸往木桶的另一边退去。“你、你……怎么会来?”
她慌张到结巴,因为他的出现实在是太出乎她意料之外。时间还没那么晚,而且这里是寝房,他这样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的!
“因为有人跟叔父告状,叔父今天又找上铺子耳提面命了一番,我不得不来,给个交代。”结果一来,就看见一幅美人入浴图,勾得他心神荡漾,当场从被迫,成了迫不及待。
“我没告状……”怕他误会,朱履月急着解释,却被他开始宽衣解带的举动吓得哑了口,一双水眸瞠得大大的。“相、相公……你……你要做什么?”
“鸳鸯浴。”阎逍很快就脱得一丝不挂,朝浴桶走来。
天!为什么他一脸正经表情,却说出那么让人害羞的字眼?朱履月赧红了脸,完全不敢看向他精实的体格,心慌间,已顾不得赤裸的身子会被他看见,攀着桶沿就想离开。
阎逍快她一步,长脚跨进浴桶,把她拉了回来。
“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你害羞什么?”健壮的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逃开。
“不一样……”朱履月声若蚊蚋地反驳,脸好红,不敢去想紧贴在她背后的温热胸膛,和靠在她臀侧的大腿线条代表什么意义。
虽然一样都是脱光衣服,在榻上时,会有被褥遮掩,而他也会覆压在她身上,她只看得到他的眼,只感觉得到他的触抚,根本没时间去想自己是裸着的。
但现在,没做那件事却又紧密相贴,感觉好暧昧,加上想到只要一低头,彼此没有任何遮蔽的身子就可以一览无遗,那种暧昧的感觉就更明显,更让她不知所措。
阎逍微笑,知道她害羞,这突来的鸳鸯浴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刺激,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松开对她的环抱——果然,马上看到她悄悄地、自以为没人发现地、努力地,一寸一寸往前挪移。
“好吧,我转过身去。”眼中闪过一丝诡黠的笑意,阎逍转身背对着她,双臂靠着桶沿,将头枕在臂上。
听到水声,朱履月偷偷回头,见他真的背过身,几已将胸口撞穿的心才缓缓回到原位,轻轻吁了口气。
“相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心定下来后,她想起造成这一切的误会,开口解释。“你有碰我,还对我很好,我欣喜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会去跟叔父告状?但你说这些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叔父问,我也不敢跟他说,我不知道他还跑去骂你,对不起……”
忙着道歉的她,没发现她把自己的心意全都表露无遗。阎逍眼神变柔,心中满是感动和不舍。她是这么单纯、这么美好,却为了他的一句话,违背自己善良的本性去瞒着人,还为了害他被骂,自责不已。
没办法跟她解释,抹去她的愧疚;也不想让她以为他还在生气,而增加她的难过,唯一的方式,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唉,肩好酸。”没回答她的话,阎逍喃喃自语,扭扭肩颈。
朱履月咬唇,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平常,她一定会自告奋勇,但现在……看到他肌肉纠结的宽阔裸背近在眼前,再低头看看自己在水里清晰可见的身子,她的手就怎么也伸不出去。
“唉……”仿彿察觉到她的迟疑,疲累至极的叹息声又起。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相公这么累,却什么也不做?反正相公背对着她,什么也看不到的!
“相公,我帮你按按,好不好?”清纯无辜的小兔扑通通地跳进了陷阱。
“好。”背对着没让她看到表情的猎人,笑得好奸诡。要不是料定她会自动送上,他刚怎么可能放开她呢?
朱履月立刻跪直身子,双手朝他颈肩按去。那强壮的肌肉好硬,她的力量又是这么小,她必须加上全身的重量去压,才感觉按进了筋脉。
“相、相公……这样的力道……可以吗?”才一下下,她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轻点。”怕她累着,阎逍回道。“轻点、轻点、再轻点。”随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减缓力道,他一直喊,直到感觉她不会太费力,才满意停口。“好了,这样刚好。”
这样……等于是在摸他了……朱履月觉得困惑,又单纯得不晓得怀疑人,也就没想那么多,细柔温暖的掌心轻轻按捏着他的肩膀。
房里明亮的灯火,照得他身上的伤疤那么明显。
她知道他胸前有伤,但她不晓得,连背后都布满了伤痕。她不自觉地伸手轻抚过那一道道的伤疤,觉得心好痛,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那不痛了。”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她满溢的心疼。阎逍低语安慰着她。
“为什么会有这些伤?”朱履月忍不住哽咽。她知道这些伤已经痊愈,但只要想到他曾受到这么残酷的苦,她就痛到快要无法呼吸。
阎逍闭眼,那恶梦般的过往,掠过眼前。
那些折磨和体力劳动,让他的外型变了,从一个俊雅的少年,变成肌肉纠结的壮汉,从和煦待人,变成了寡言冷漠。他以为,仇恨会让他就这么冷绝一生,没有预料到的,是她的影响力,在他布满阴霾的心灵里,带进了暖人的光芒。
他深吸口气,再徐长吐出。她的心太软了,光看到伤疤就那么难过,更何况是知道那些事?她承受不住的,他不希望把这些丑恶带给她。
“……我不记得了。”唯一的方式——转移注意。他将右臂往后伸去。“这只手会酸。”
“噢、好。”这一招立即见效,朱履月忙碌地又捏又按。
隔了会儿,他又动作了。
“这只手也酸。”右臂绕过她,身子顺势一转,把左臂伸到她面前。
“好。”忙着帮他按摩的朱履月没发现,此时他已和她面对面,扬笑看着她,那姿势等于是将她环在怀抱里。
直到他双臂一收,她才猛然惊觉,要推开他已来不及,他抱着她,跨出浴桶。
“水冷了,再泡下去会着凉的。”阎逍抽来一旁的棉巾,将两人包裹住,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相公……”朱履月娇羞低喊。虽然棉巾覆住一切,看不到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但他的手,偷偷在底下拉着棉巾一角为她擦拭身子,还……很不规矩。
“我好冷,被窝才能温暖我。”阎逍很理直气壮,抱着她,一起躺上了榻。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夫人,您洗好了吗?我们可以进去收拾了吗?”婢女在门外喊。
没等她回答,阎逍直接代她开口。“明天再来收。”
“……是、是!”门外先是静默一阵,然后慌乱的回应和杂乱的脚步声同时响起,婢女们几乎可说是落荒而逃。
朱履月好想笑,却又忍不住担心。“被他们知道,真的没关系吗?”
阎逍莞尔。有叔父这个挡箭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拥着她,还能营造出他是被逼的假象,而不是真的对她动了情。
即使,他是求之不得。
第八章
“老爷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阎逸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朝打扫前院的仆人问道。
“可能在书房吧。”仆人停下动作。“要我去请老爷过来吗?”
“我有叫你这么做吗?多事!”阎逸眼一瞪,仆人立刻低下头。在书房最好,这样省得和他打照面,去外头喝酒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阎逸又打了个好大的呵欠,准备回房打理打理,出门快活去!
“逸……二爷!”结果才走过长廊转角,就被喊住。
听到熟悉的声音,阎逸惊喜回头,果然看到徐士维快步朝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顾着高兴的阎逸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兴奋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刚好刚好,咱们喝酒去!”
“你还有心情喝酒?事情麻烦了!”徐士维用力甩开,咬牙切齿地低道,见不远处有仆婢经过,赶紧拉着他往园子里走。
“怎么了啊?”阎逸一头雾水,被拉得踉跄。
徐士维没回他,直走到花园角落,才停下脚步。前面是水池,后面是假山造景,见这地点够隐密,来人又都可清楚看见,他总算放心开口——
“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们说阎逍是两个月前从麻州牢狱里逃出来的,还伤了一个狱卒,他在那儿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他失忆!”
阎逸闻言也吓白了脸。“但、要是没失忆怎么可能会默不作声?依他的能力,我们作假的帐册他应该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最精明了!”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在逃亡时遇到了什么事而失忆,另一种……”徐士维停住,这个可能性让他全身发凉。“……另一种就是假装失忆,为了要揪出陷害他的凶手!”
“你是说阎逍知道我们对他下手?!”阎逸脚一软,几乎站不住。“可是……不对呀,要是他知道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早就揭发我们了。”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徐士维心也乱了,放声大吼。“不行,阎逍留不得,我们一定要把他杀了,永绝后患!”
“好……好!”为了自保,阎逸拚命点头。“怎么杀?再像之前让人在分铺放火,把他诱到京城之外,然后雇人假装山贼打劫吗?”
“不行,用相同的招式会让人起疑……”
“居然是你们!”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大喝。
阎逸和徐士维回头,看到阎央提着鸟笼站在假山的洞口处,大惊失色。糟了!全被听见了!
“你们做了一次错事不够,居然还要再痛下杀手?你们怎么这么恶毒!”一脸震惊的阎央怒道,听到儿子居然是这桩阴谋的主导者,气得直发抖。
要不是他为了抓飞走的鸟儿,阴错阳差地进了这个假山的洞穴,也不会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会发现自己的儿子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既然被听到,阎逸也豁出去了。“要不是你把当家之位传给他,我需要杀他吗?明明我才是你儿子,为什么不传给我?”
“为什么你只执着名利?”对于儿子的执迷不悟,阎央痛心疾首。“你醉心玩乐,阎记交到你手上迟早要垮!没当当家又如何?你什么事都不用做,阎逍还每月给你丰厚饷银,任你……”
“不要再帮他说话了!”阎逸失控大吼,疯狂朝父亲的肩头、胸前一下又一下地猛推。“你眼里有我吗?有把我当成你儿子过吗?你只觉得我是败家子,你恨不得没生下我,恨不得你生的是阎逍!”
阎央被推得不住踉跄,手上鸟笼滚落在地,脚步一个没站稳,跌坐池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那已然被仇恨蒙蔽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没错,我恨不得当初没生下你,就不会害得逍儿这么苦!”他咬牙沉痛道,决定大义灭亲。“你以为我会再眼睁睁看着你们为非作歹吗?想都别想!我要报官,把你们全都关到牢里去,该到麻州受苦的人是你们!”
阎央撑地要爬起,却突然被人在背上重重一踹,踹得他痛吟出声,摔仆在地。
“你以为你听见了所有的事,我还会傻到让你走吗?”徐士维恶狠狠地说道,抓住他胳膊用力往池边托去,朝阎逸大喊:“快!趁现在没人看见,快来帮我!”
状况突变,阎逸呆住,怔怔地看着徐士维把父亲拉向池边。
“你……住手……”阎央拚命挣扎,但已有年纪的他抵不过徐士维的力道,上半身已悬在池岸旁。“逸儿,不要一错再错啊!”
“阎逸,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手被抓得发疼,徐士维朝阎央腰间一踹,让他松手。“不让他死,难道你要我们真被关进了牢里,留他和阎逍共享天伦之乐吗?护他而毁了你自己,值得吗?”
“逸儿,别听他的……”阎央急喊,抵抗的力气弱了,倏地被徐士维压进池里,水迅速灌进口鼻,他疯狂挣扎,胡乱挥舞的手在水面拍打,双脚乱踢乱蹭。
“死老头!”被踢中胫骨的徐士维痛呼,不禁松手。
阎央趁隙逃离水面,伏在一旁痛苦呛咳。
“别以为我会这样放过你!”徐士维再次抓起他的后领往水池压去。“阎逸你还不快来?难道真要被人发现你才甘心吗?”
“逸儿……”阎央勉强撑着,虚弱地看向他,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或是池水。
我恨不得当初没生下你!脑海浮现刚刚父亲对他大喊的决裂话语,阎逸心里只剩下深浓的恨意。不是爹和阎逍死,就是他和士维亡,是他们活该,是他们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