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病啦?那还是赶紧梳洗一番,小的请大夫来替少爷瞧瞧。”
“春生,让我躺一下就好。”凤怀沙如此说道时,还掐了洛明明的腰一把,这只小虫怎么就是不安分,老是挑战他的耐性。“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是。”不知怎地,少爷的声音听起来真哑,好似在强忍着什么。春生没有多说话,默默地退到房门外。
直到门被合上,规律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床上一对交叠的身影才真正地放下心中的大石。
凤怀沙轻吐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之际,冷不防胸膛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叫起来。“洛明明,你疯了啊!”
她七手八脚地坐起身,瞅圆了杏眼忍不住想骂。“你……你这可恶的家伙,趁人之危。”
抚着被咬了一圈牙印的心口,凤怀沙面目睁狞。“我没有嫌你趁火打劫,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坐在床榻上,洛明明羞红脸,奸歹她也是个薄脸皮的姑娘家,他将她抱得那么紧,不是占人便宜是什么?
“你、你……你真以为我就那么随便鸣?”她气极败坏,他说的还是人话吗?恼得洛明明红了一双眼。
“你……你千嘛?”她的模样分明是要哭给他看吗?“你别用这招,对我不管用的。”
他凤怀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女人家落泪,要是洛明明真的哭给他看,自己可是全然招架不住。
“我又没有要哭!”她吼着,这男人果真冷血无清。
她这么一激动,浮现在眼眶里的泪雾好像又更多了,看在凤怀沙的眼中,显得胆战心惊。
“你若是用眼泪威胁人,我凤怀沙这辈子都会瞧不起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狠话,脑子是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死死瞪着她瞧。
他的话,让气到极点的洛明明“啪”地一声挥掌过去,打得他脸面歪掉,甚至还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凤怀沙僵硬的转过头时,看到豆大的泪花滚落在她的双颊,他心口一窒,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她真的哭了!
见女人落泪,就像是看到鬼那般的凤怀沙,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仅能发怔地看着她的泪水直落,舌头像是被猫给咬掉了。
抹着泪水,洛明明越想越伤心,后悔自己的贪杯,若是这种丢脸的事传开,不但丢了洛家祖先的脸面,还砸了露明酒楼的招牌。
露明酒楼是洛家传了三代的老祖业,换她爹爹经手时,已经没有从前的好光景了,如果她再捅出篓子,难堪丢脸的就会是洛家,绝不会是凤府。
细想至此,洛明明本是哭得极为压抑,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地啜泣出声,哭得满脸涨红,好不伤心。
“你……”瞧她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哭得更加凄惨,凤怀沙就像是心窝被人给狠狠地掐住,喘不过气来。“是我错,都是我的错……你……。”
凤怀沙硬着头皮抹掉她的泪,温暖的湿意渗进指尖,他显得小心翼翼,心底最固执的某一块,在当下就被她的脆弱给融化。
他轻轻地将她拉进怀里,并且用几不可闻的话声在她耳边道歉,用一种他不曾出现,也没有想过有天自己也能学会的温柔,将她捧在怀里呵护着。
他一向不拘小节,甚至是随性、任性惯了,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在意旁人的喜怒,自由惯了的他,却在此刻安抚着她的心绪。
“凤怀沙是个大浑蛋!”洛明明槌着他,这家伙总是令她感到气恼,却也始终拿他没撤。“你可恶!”
“是……”平日总是指着别人鼻头大骂的凤怀沙,如今倒是很安分的让她挝着打,半点还嘴的能力都没有。这局势颠倒得还真快,凤怀沙真是始料未及,甚至暗自懊悔。就在他正专心安慰人,而洛明明只顾着哭的当下,房里的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门外一道圆润的枣色身影恶狠狠地吼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凤怀沙和洛明明齐齐抬头,两人都傻了!
原来,老祖宗说的话极有道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指的就是他凤怀沙此刻惨不忍睹的景况。
“给我跪下!”颇有威严的嗓声,稳稳地响在凤府的大厅里,压在凤怀沙的心底,就像是承受不起的大石。
“娘……”凤老夫人一掌拍在桌面上,冷声说道“还有胆磨蹭?春生,家法伺候!”
“咚”地一声,站在凤怀沙身边的洛明明,很没用地软腿跪在她老人家面前。“老夫人我……”
“你这浑蛋狗小子!春生说你病了,做娘的我担心个半死,进门却看到你这死小子抱着人家姑娘不放,有胆做却没种承认,还不给我跪下?”
“娘,事情压根儿不是您想的那样。”凤怀沙简直是欲哭无泪,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被自家娘亲冤枉,玷污自己的清白。
凤老夫人一手伸得老长,接过棍子一棒打在凤怀沙的肩头上,打得他立即跪倒在地上。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凤老夫人下手之狠重,教一旁的洛明明都看傻了眼。平日总是笑脸相迎,说话轻软和蔼的妇人,此刻竞端着晚娘的凶恶面孔,洛明明一度怀疑自己看走眼。
“你还敢强辩?看我不一棍打死你这狗小子,老娘就不跟你老爹姓凤!”举起棍子,凤老夫人再落下去,结结实实的打在凤怀沙的背上,叮得洛明明脸色瞬间刷白。
“我千叮咛、万嘱咐,咱凤家的男人就是近不得女色,你难道不知道你那个最小的叔父,就是因为近女色而搞得整个家族鸡犬不宁,甚至还赔了老本吗?”“我没有碰洛明明,真的没有!”
凤怀沙呕得简直要死掉,如果他把人给吃掉也就认栽了,可他拚了命的压抑自己高涨的欲念,半点寒毛也没碰到,就被打个半死,他冤是不冤啊!
“还敢再狡辩?老娘打死你这不争气的!想骗我老眼昏花,还是神智不清?我明明就看见你们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都把人家姑娘的衣服扒个精光了,还说没有碰?”凤老夫人气极败坏,只觉得平常尽力维持的脸面,都被这狗小子给丢光了。“我们只是……”
“只是怎样?”凤老夫人凶恶地回问,这狗小子最好能说出像样点儿的话。
“只是同床睡一夜而已!”瞧她老人家粗厚的棍子又要挥下去之前,洛明明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挡在凤怀沙的前头,急急的辩驳。
然而这一句话,吓得凤老夫人手里的棒子握不稳,跌落在地,而凤怀沙傻愣得什么话也说不出,仅是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毫无血色。
好半晌,凤府的厅堂里,静得连根针跌落在地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呼吸得太大声,或喘一口气,怕是惊扰了潜伏在众人心底,那个曾经有想过,却始终不敢再细想的念头。
第4章(2)
不知过了多久,凤老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顾往日维持端庄秀雅的模样,粗暴地大吼。“你睡了她?”
这一句,让众人狠狠地倒抽一气,尤其是春生,差点没给那口气给呛死。接着,一阵乱棍齐下,打得凤怀沙大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自家主子的抢白,让所有人都失了神,傻不愣登地想着那话里的涵意,忍不住猜想昨夜到底发生何事,才会演变成今日失控的局面。
“你真的睡了人家!我们凤家竞然出了你这浪荡子,丢尽我凤家的脸面!”“我们都喝了酒,谁晓得会成了这模样?”凤怀沙躲着老母亲的棍子,这家法不知几年没捧上厅堂,今日重新端出来,逼得他直想逃,再加上老娘最近被洛明明补得气色极好,如是回春到年少,那手中的劲道打得他更受不了。
“喝酒?你那小叔父就是喝了酒着了人家的道,你倒是厉害,把人家灌醉拖上床了!我打死你这不成材的!”凤母气得想把这个独子的腿给打断,免得他以后因酒误事,赔上祖业。
“我没有逼她!”凤怀沙大吼,千嘛讲得他野性大发,他们两个衣衫是凌乱了点,但是该在的布料,一件也没有少。“不然您要我怎办?打死我就没人给凤家传香火了!”
这一句话,让凤母终于停下棍子,抖着两肩看着他。
“你好哇,威胁你老娘我!”她真是会教,教出这个忤逆自己的孽儿。
“娘,您别老误会我的意思。”瞧娘亲脸色灰白得无血色,孝顺的凤怀沙跪在地上不敢擅加妄动。“我跟明明都是清白的!您老大惊小怪成这样,要是传出去,会坏了明明的名节。”
凤母手里的棍子,戮着凤怀沙的额面。“你啊你,何时轮到你这狗小子教训你老娘我啊!你爹都没那个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凤怀沙没敢说话,不过倒是很有良心的拿自己高壮的身影,挡在洛明明身前,怕的就是老娘一动怒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扁再说的脾性,要是无端波及她,铁定被打得下不了床。
“明明,你说!咱凤家该给你怎样的交代?”凤母棍头一指,挥向她眼前。始终躲在凤怀沙身后的洛明明,还没有从她凶恶的气势中回过神,吓得脸色微微翻白。
“我……我不知道……”要什么交代?凤怀沙不都说他们俩很清白,清得一条白帕丢进去,半点脏也不会有。
“那好,别说咱凤府家大业大欺负人,你这小娃儿我看了也喜欢,就委屈你屈就咱狗小子,做凤府的当家主母,如何?”
凤母的话像团烟花,七彩绚烂地在厅堂上炸开,凤怀沙听了之后,觉得眼里跳着好多美丽的颜色,红的绿的黄的,缤纷花色全都散开来,心里头那股又惊又喜的感受迟迟压抑不住,热烈地越升越高,直到后来他承受不住地坐倒在地,嘴角弯起又轻又浅的笑,略略地呆愣。
然而,洛明明的喉头却是一哽,两手抵在地面,说不上是喜是悲的心情,沉默以对。“你不愿意?”凤母弯身,问得极轻,怕是错过任何一句她可能会答应的话。“明明谢凤夫人的厚爱。”洛明明朝她叩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麻雀飞上枝头成凤凰的时候。
洛明明的话,让凤怀沙听了两眼膛大,喜上眉楷,才要朝她伸手时,又听到她再度开口!
而那一声轻轻浅浅的话声,彻底粉碎掉凤怀沙的所有美梦,并且将他狠狠地推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明明……已经与人有婚约了。”
凤怀沙蹲在后园边的池塘,看着池中锦鲤游过,个个好不自在,逍遥自得。“少爷,您身上都是伤,让小的替您上些药。”春生有点慌,从没看过凤怀沙失魂落魄成这般。
他蹲着,两手搁在膝上,目光空洞得仿佛灵魂出窍,心绪像个无主孤魂在飘荡似的。“少爷,您瞧您胳膊都瘀青流血了,再不上药会疼死人的。”
从以前到现在,他没见过自家主子被老夫人扁得这么惨过。在春生眼里看来,方才是凤怀沙护着洛明明居多,多到让身上多留几棍也不在意。
然而为她挡下的那几棍,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凤怀沙的背上、肩上,甚至是胳膊、腿上,没一处是完好无伤的。
“春生,我不痛,一点儿都不痛。”凤怀沙实在感觉不出身上的痛,在洛明明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失去感受痛的能力了。
“少爷,都流血了,还说不疼……”直到后来,春生沉默了,似懂非懂他话里的涵意。
他的肉体不痛,疼的却是心,就算真是皮开肉绽的伤,凤怀沙现在半点也感受不到了。
“为什么我不觉得疼?”看着袖口渗出微微的血,印在衣上成了黯淡的色泽,凤怀沙拉开衣袖后,见一条瘀紫的伤口被打裂开来,艳红的血色仍旧刺激不了他的痛感。心痛,原来足以甚于一切。
凤怀沙头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那种说不上嘴,也喊不出声的疼,是钻人身子骨里的深,想拔拉不开、想除灭不尽,只会一迳往底下钻去,渗入血骨之中。
“明明姑娘她……。”
“我不怪她。”该怪,就怪自己的傻。感情的事,是他自己一股脑儿地欢喜,凤怀沙后悔自己一向被惯坏了的脾性。
她这个年纪,有个媒妁之约的未婚夫君也没什么不对。这几年娘亲老在他耳边叨念着娶亲的事,自己不也是如此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少爷,您若真的喜欢明明姑娘,何不请老夫人找人上露明酒楼去……”“春生,你觉得感情是用抢、用夺的,就真的可以握在手心里吗?”凤怀沙反问他,语气显得很绝望。“她是人,会有感觉的。”
或许,她对于自己的未婚夫君是情深意重的。就是因为明白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凤怀沙才能变得设身处地。
“从前我什么都不懂,想要的只管用抢、用夺,就因为我是凤府的大少爷。”可是时日一久,他厌倦了,因为他出身不俗,就理应比别人得到更多,但却也同样失去更多。
他的骄傲、他的跋扈、他的自以为是,在于环境使然,而他从不曾认为有何不对。直到喜欢上洛明明,凤怀沙才清楚这天底下,不是样样都能顺自己的意。
即便用强硬的手段压制住,还是控制不了对方的心绪,更看不透真正的情意。他要的感情,是真的,不愿是假的。
“那少爷就真要放弃吗?”主子心酸,他做人手下的当然不好过。“我们都没听说明明姑娘有婚约。”
“所以她今天说了。”凤怀沙答得有些凄凉。“这种事,说不说也是她自己作主,他人旁敲侧击也是无从得知。”
“既然少爷是真心喜欢,何不用真心打动明明姑娘?若硬的不成,咱们就来软的。”
凤怀沙苦笑,难受得掩面。“如果可以成真那就太好了。”他才得知这消息,就觉得胸口好似有只手捏着自己,一口气哽在喉头里,吐不出也吞不下。
春生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在暗忖该怎么做时,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在园后。“明明姑娘。”春生请安,却是刻意喊给凤怀沙听。
“我……我拿药罐来,这瓶治跌打的膏药,是洛家用惯的。”见他失魂落魄的蹲在池边,洛明明很讶异他的狼狈。
春生苦笑,不着痕迹的退开,很贴心地消失。
“凤怀沙,你还好吧?我瞧凤老夫人的棍子很粗啊。”她弯下身,见他脸面好像有道棍疤,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被打伤的。“这药给你擦,伤口很快就不痛了。”凤怀沙站起身,腰杆挺得好直。“我不痛,一点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