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知……」转念间,为保万一,他如此道,「只是臣家中已有妻室,王爷深知玉福晋的脾性,恐怕……」
「这个你不必担心,」多尔衮道,「本王打算明日就降旨,强令你与盘云姿完婚,玉福晋再不甘愿,也不敢违抗吧?」
他该拒绝吗?按理,他已有妻室,并且明知她心中另有所爱,就该退出她的世界,默默忍受暗恋之苦。然而,他不愿意那样。
他不是圣人,亦有私心,渴望与心上人在一起,难道有错吗?
若要责怪,就怪他一个人吧,他宁可背上自私的罪名,也要放手一试……
听说他已经回京了,为何至今不见他来?
难道他已经决定不再见她?毕竟在他情不自禁的时候,她当面挫败了一个男子的自尊。
但她只求能再见他一面,亲手将这面具还给他,让他知道,他的心意她已经懂得。
然而日盼夜盼,不见他的踪影,却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玉福晋趾高气扬地跨下马车,盘云姿怔在门槛处,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
「这个地方真不错啊,」玉福晋淡淡扫视四皱,冷笑道,「可怜我做了这么多年舒泽的妻子,却不知他原来还有这样一处别业。」
盘云姿知道眼下无论说什么,都会惹怒这个醋坛子,只是默默倒了荼,双手献上。
「我倒小看你了,」玉福晋斜眼睨她,「本以为你相貌平平,断不会合贝勒爷的胃口,没想到你这狐媚的功夫倒比谁都厉害!」
盘云姿垂眸,告诉自己,无论听到什么都要忍耐,毕竟对方亦是可怜之人。
「你到底哪里好呢?」轻蔑的语气像针一般扎向她,「我看贝勒爷不过是看你新鲜,玩玩罢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你该去打听打听,那些小蹄子现在是什么下场!贝勒爷恐怕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这话本与她无关,可不知为何,心头却隐约有一丝牵动,酸酸涩涩。
是呵,她到底哪里好?何以得到那俊美非凡男子的青睐?想必亦是「新鲜」两字而已。
她不漂亮,所以在他眼中与众不同,她偶尔会说些成语典故.让他误以为她有文采。
其实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无法想像这样的自己能得到他天长地久的眷恋。
「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告听你。」玉福晋终于道明来意,「王爷已请皇上降旨,要立你为贝勒爷的侧室——圣旨在此,太后要我亲自前来传诏。」
说话之间,气极的身子有些颤抖。
亲自传诏,对这位高傲的公主求说,实在是奇耻大辱,但此次多尔衮态度强硬,她若不前来,就连她的太后姑姑也保不了她。
她实在万分不解,不过一个小小奴婢,何以值得王爷亲自出面,甚至态度强硬?姑姑让她暂时忍耐,并说其中有个天大的秘密,还保证舒泽定不会与这个女人长久……她才忍气到此。
但妥协归妥协,对盘云姿先进行一番羞辱,是她势在必行的事。
第5章(2)
「接旨啊!」她将黄绫递到盘云姿面前,「别再惺惺作态,此刻你心里一定乐开了花吧?不过,别以为有了这道圣旨就万事大吉,今后有没有好日子过,可不是你说了算!」
跪在地上,盘云姿一直缄默不语。
这道圣旨,无疑是上天突降的意外,她看着那黄绫的颜色,心中复杂难言,仿佛倾溢出万般滋味。
她不介意出嫁,但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强迫命令、这样的天怒人怨的情况下嫁人。
本来她与舒泽之间可以自然而然地相恋、相守……为何要掺和如此多的杂质?
让她一颗纯爱的心,再也单纯不起来。
「盘云姿,你给我听着,」玉福晋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狠狠道,「你这个小偷,偷走了舒泽对我的专情,将来有一天,会有另一个女子从你的手里把他再次抢走!男人一旦变过一次心,就会有第二次,记着了!」
她一怔,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最让她担心的预言。
没错,,哪个女子不希望丈夫专一痴情,能与枕边人共聚白首……可世上男子花心多变,习惯了一夫多妻,怎会甘愿被单一女束缚?
这道圣旨,她到底该接,还是不接?
不接,一个死字;接了,或许是比死亡更痛苦的爱恋折磨……曾经有过一个薛瑜还不够吗?难道她还要再吃一次苦?
实在不敢想,也不敢多想……
他总算来了。
之前千祈万盼,等待这相逢的一刻,可眼下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倘若他早一天来,早在玉福晋之前来看她,恐怕现在她的态度会大大的不同。
可惜,他来迟了。
「云儿——」他站在门槛处,轻轻地唤她,想进来,却似有些拘谨。
「贝勒爷。」盘云姿忍住心酸,面无表情地行礼。
「怎么这样生分?」他涩然一笑,只得上前将她搀起来,「皇上已下旨,下日你便是我的妻子,该改口叫我的名字了。」
「奴婢不敢,」她垂眸,不愿与他对视,生怕四目交接,会泄露自己的心情,「贝勒爷还是进宫求求王爷,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为何?」舒泽眼一沉,「你还在怪我那天太莽撞吗?怪我冒犯了你?」
「贝勒爷曾说过,不会勉强奴婢的……」她早已原谅了他的酒后失态,然而,就算原谅了又能怎样?命运划出的鸿沟,让她只能站在彼岸,永远对他遥遥相望。「我是不会勉强你,可皇命难违,」舒泽强颜浅笑,「云儿,你该不会希望我被王爷砍头吧?」
「奴婢记得贝勒爷说过,王爷不会当真,为了区区奴婢损失朝中大将。」她深吸一口气,「奴婢也实在想不出,为何王爷要降旨赐婚?大概因为玉福晋长年无所出,又时常与贝勒爷有所口角,王爷心疼您,所以要找个贴心的人儿伺候您吧?」
呵,他该怎么解释,这亲非成不可?否则多尔衮断不会放过他俩。但他又该如何解释?若让她知道自己觊觎她的藏宝图,会终生恨他吧?
他也讨厌自己不够坦诚,但爱她的心,绝不是假的。
他只希望能假戏真作,让她真的成为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他会倾尽所有,好好爱她,哪怕天上的星辰,也愿意摘下来献给她……
「还请贝勒爷好好对待玉福晋,」盘云姿听着自己说出违心的话语,「奴婢不愿破坏别人的美满姻缘,背上狐媚祸水之骂名。」
说一千,道一万,终其原因,她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容貌使她自卑,在薛瑜处受挫,亦让她再也没有勇气追求所爱。眼前完美如天神的舒泽,她凭什么掌握?
他是真心喜欢她吗?抑或一时兴起,图个新鲜?他真能天长地久地爱她吗?
玉福晋以绝色之姿都没能拴住他的心,她又凭什么呢?凭什么拥有?
长痛不如短痛,在此处做个了结,总比将来落得撕心裂肺的下场强。
她咬着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美满姻缘?」舒泽的胸中忽然泛起一丝酸楚,「你认为,我与她之间真的美满吗?曾经我听你的话,刻意讨好她,摆低姿态,一味求和,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还不是照样大动肝火,言语不和?「
「请贝勒爷再试一次,或许……」
「没有或许。」他斩钉截铁地道,「时间早已证明,我与她之间,本就是个错误。」
「贝勒爷怎能如此无情?」盘云姿敛容道,「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只换来一句『错误』?这让旁人听了都寒心。」
「你以为我们是因为两情相悦才共结连理的?」舒泽忽然感到委屈,激动的话语脱口而出,「成亲那年,她六岁,我八岁,完全是不懂世事的两个孩子,那一年,我哥哥被送到科尔沁草原做人质,蒙古人也送来了他们的玉格格……我哥哥最反省自身,这样的婚姻怎会美满?」
「这个给你——」舒泽忽然从袖中拿出一只方匣,递到她手中「这是我离京的这段日子写下的一些东西,本想寄给你,却又不好意思——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让你看看。你看了,我此生亦无憾。」
是什么?如此郑重地交给她,让她握在手里,末开启,已觉得心沉甸甸的。
她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转身离去,关上的门扉已掩没了他的身影。
这一刻,盘云姿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的滑落下来,她在泪眼朦胧中,打开方匣,却发现原来是一叠书信。
他要交给她的,就是这个,在远征途中的所有感想,一笔一划,勾勒出对她的思念……
云儿,今日渡过长江,在碧水南岸,我听见了笛叶声,就像你那夜所吹奏的,让我的思绪忽然飞扬。笛声如咒,羁绊此生,举目远眺,如见云姿——这样的心情,你可懂得?
她懂,怎会不懂?一如她抚摸面具时,思念他的心情。
云儿,今日来到湘江之畔,驿馆主事端上五色糯米饭做为晚膳。我终于知道了,那所谓五色的含意。黑、黄、紫、白,一如你的解释,然而,惟有红色,你却说得不对。红色,不只吉祥,还是恋人之色,相思之色——这样的喻意,你可懂得?
她懂,就因为早已懂得,才深埋心底,不敢让他窥见。
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后悔自己方才的绝情话语,要把他留下来……
可是,他已经走远了吧?
推开门,她本己潸然的泪水,忽然变得倾盆,身子莫名的激颤,因为她看到了意外的惊喜。
他并没有离去,只是站在那竹楼之上,迎风伫立着。
盘云姿小心翼翼挪步过去,站在那湘妃竹旁,看着轻风钻进他的衣袖,仿佛翩翩蝴蝶。
「舒泽——」第一次,她唤他的名字,不再叫他贝勒爷。
他回过头来,难以置信,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舒泽,明日可否陪我进宫谢恩?」她的一颗心,此刻已经笃定,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她心中的渴望。
「谢恩?」他满脸迷惑。
「还不明白吗?」盘云姿绽放笑意,「我答应了,我要做你的妻子!」
霎时,舒泽的迷惑化为激动,双手扶住小楼凭栏处,生怕兴奋让自己难以自持。
她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倘若再次看到他,一定要像初见时那般,对他盈盈微笑。
她决定不再迂腐,抛开所有的顾虑与俗世牵绊,只要跟他在一起……因为,她终于明白他对她的感情。
那字里行间,写着他的真实所想,言语可以骗人,文字却骗不了。
她该感谢上苍,在她一无所有的境地里,给了她如意郎君,就算背上狐媚祸水的骂名,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将来变心又如何?曾经品尝到幸福的滋味,总比一生空洞要值得。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忽然有了无比勇气来面对莫测的未来。
萦绕的风中,盘云姿感到他炽热的大掌紧紧握住自己的柔荑,心尖涌起阵阵暖意,这仿佛是天地间惟一真实的感觉。
第6章(1)
先到御殿,向年幼的顺治帝谢了恩,按规矩,还得前往太后宫中请安。
舒泽因有国事要与多尔衮相商,无法陪盘云姿前往,幸好还有雪倩在旁作陪,让她走过御花园时,不至于太害怕。
雪倩是第一次进宫,整个人显得兴奋万分,东瞧瞧西望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听说今日一同进宫谢恩的,还有一位咱们汉人的公主,」雪倩在她耳边低语,「也不知长什么模样,一会儿偷偷瞧瞧?」
汉人的公主?盘云姿心里一紧,难道是她妹妹若水?
「你怎么知道?」强装镇定,她淡淡问道。
「我啊,就喜欢打听,」雪倩一笑,「咱们府里的岱嬷嬷也是个多嘴的人,什么事都会告诉我。」
「这汉人公主为何今日进宫?」她假装顺口打听。
「听说多尔衮恢复了她的封号,还打算赐她一个驸马,如此礼遇,自然要进宫谢恩了。」
难道多尔衮真打算将若水嫁给薛瑜?
本来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应该感到难过才对,毕竟她曾经是那样迷恋这薛瑜,但此刻,她发现自己出奇的平静,彷佛雨过天青的湖光,不再有一丝波澜。
「咦,云姿,你快瞧!」雪倩忽然指向前方,「那个宫装丽人,不会就是那位公主吧?」
她一怔,举目远眺,却满目的刺眼阳光,看不真切。
然而凭着那抹身影,她便可确定那并非若水,若水的个子娇小可爱,而眼前的人却修长纤细,娉婷行处若弱柳扶风。
「不是吧……」盘云姿低声道,「肯定不是。」
「可她明明穿着汉人的服饰,试问在这宫中还有谁这样大胆?若非得皇上许可,这是要杀头的!」
的确,若非前朝公主,怎能得此特权,梳着那高耸云髻,穿着束腰流摆长裙,典型的汉人华服。
说话之间,那宫装丽人朝她们这边走来,眉目在渐行渐近中越发看得真切。
不,不是若水,身形不是,五官更不是。她的面庞不像若水那般俏丽,有几分冰冷的感觉,凝蹙的眉心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愁。不过的确是个绝色女子,气质如兰若仙。
盘云姿避到一旁,退出路来让对方先行而过。
「到底是不是,待我去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雪倩在她耳边道。
「你向谁打听?」盘云姿诧异。
「宫里随便一个太监都能知道。」雪倩自信的答,「一会儿我去问管事太监,保证答案正确。」
盘云姿无奈地笑着摇头,感慨雪倩的鬼灵精。
进了太后宫中,叩首请了安,寒喧两句后,她由原路返回。
太后虽然身为玉福晋的姑姑,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和善,完全没有替侄女出气的意思,反倒连连问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还亲赐了几件首饰给她,并叫她常进宫来玩,这样的态度让她大为迷惑。
然而她顾不得想这么多,因为她心中记挂着若水。
刚刚雪倩口中说的那位汉人公主不是指若水吗?除她之外,还有哪位前朝公主?难道……
「云姿!云姿!」一出太后宫中殿门,雪倩便迎了上来,脸上笑嘻嘻的,「告诉你,我猜得没错!」
「什么?」她一凝眉,边走边问。
「方才我向管事太监打听了,那个宫装丽人就是前朝公主!」雪倩神秘地瞪大眼睛。
「哪个前朝?」她心里其实早有隐约的猜测,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当然是大明朝啦!」雪倩反而诧异,「还有哪一个前朝?」
「我以为……是李闯王创建的大顺朝。」她低声道出深藏心中已久的国号。
「大顺朝?」雪倩咯咯的笑起来,「那个也算朝代吗?所谓唐宋元明,那短短只存在了一年的大顺,不过是乡野草民所建,怎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