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这人无声无息地平空出现,他……他是人吗?关德仁一脸骇然。
男子没有回答,对他视而未见。
忽地,关德仁掐住自己颈部,嘶哑得说不出话来,眼神惊恐地瞪大,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乔富贵见状,额首冒着冷汗,问道:“神……神月教主?”
冷遥夜淡漠一瞥,眉略抬,说了句:“原来是你。”
乔富贵瞳仁瞪大,双手握住脖颈,身子颤动几下,也跟着倒了下去。
“解药!”白须老者厉声追讨,伸出的手簌簌抖着。
老者知道自己尚未倒下,除了烟雾是往那二人的方向冲去外,也因为自己的功力比他们深厚,然而若不及时取得解药,他的性命仍堪忧。
“无药可解。”冷遥夜淡淡扫过一眼。
老者身子一颤,心思飞快转着。冷遥夜能安然立于此,必是先服用了解药,一定有解药……他目光一闪,倏地破窗飞出,再度进来时,手中拎了一个娇弱的身躯——季珞语一脸惊愕地眨着眼。
隐藏窗外的她被里头急转直下的发展骇得发怔,再加上临敌经验不足,以至于当老者破窗而至,她压根不及反应。危急之下,她虽出掌往老者肩上击去,仍被老者轻易躲开,进而攫住她飞身入内。
“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老者单手将季珞语双手往后抓住,另一手握住她那细白的雪颈。
“还是一样……”冷遥夜面无表情,冷冷道:“无药可解。”
老者全身一震!他以为这女人对冷遥夜而言或许是特别的,难道是他估计错误?
“真没解药,那她也活不了。”说着,加重了手上力道,季珞语胀红着脸,痛苦得无法喘过气来。
冷遥夜没有反应;他那形同陌路的眼神,压根未将他人的生死看在眼里,生也罢,死也好,都与他无关。
她的命耶!季珞语在心中焦急呐喊。
许是意识到死亡的恐惧,老者全身颤着,神智崩溃地大叫:“别忘了她也吸入了毒气!我死了,她也得陪葬!”说罢,仰首疯狂大笑,再次加重手上力道。
她呼吸一窒,水眸瞪大。不要啊!
忽地,一道银光往老者身上袭去,老者肩上挨了一记飞石,只得松开对季珞语的钳制,见冷遥夜欺身而至,老者连忙夺门飞出。
季珞语往前踉跄几步,抚着被掐痛的颈子轻咳几声,惊魂未定地看着冷遥夜,后者冷冷睇着她,黑眸掠过一抹怪异神色。
“他们……”忽地,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脑中意识逐渐模糊,抬眼看着立在身旁的冷遥夜,他该会救她一命吧?
“这就是现实江湖上的残酷无常。”他冷冷地冒出一句。
她那双本已半掩的眼眸顿时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本以为他会安抚她的恐慌无助,不意竟是这么一句……她没被掐死、没被毒死,恐怕也会被他气死!
“你……”她为之气结,却不想跟他一般计较,因为眼下她的小命较为重要。
“解药……”好不容易才从嘴里蹦出一句。想必大家都是中了方才那艳彩烟毒,所以她学起老者,也跟他索拿解药。
“刚才已说此毒无药可解。”他在她眼前蹲了下来。
无解药?
她心头一沉。怎么自己初次跟江湖沾上边便要命丧于此?
“冷……遥夜,你得去跟我……阿爹说……”视线渐渐模糊不清,意识昏迷之际她想起了阿爹……她真是个不孝女,她走了,阿爹跟二娘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还有,她来不及——
昏厥前,她口中低喃,冷遥夜俊眉一扬,拿出一颗药丸让她吞下,俯身贴近她脸畔探其鼻息,然后迅速点住她的穴道,封住心脉,打横将她抱起。
“琉素!”他忽地轻喊。
一条身影不知打何处飞身而至,正是上回策马而至的青衣女子。她是冷遥夜的贴身侍卫琉素,几日前随他离开教坛前来中原,一直于暗中跟随着他。
“待会儿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僮会过来,让他回去等着。”她今晚与季实去了关家,他估计季实不久之后会寻来此。
琉素点头后旋即飞身而出,隐没于漆黑中。
冷遥夜走过去将烛台踢倒,火光顿时燃了起来。他抱着季珞语往外走,瞬间没入外界那片黑暗夜色里。
至于那个摊在地面上的木匣——所谓神月教的圣物——他彻头彻尾没正眼瞧过。
端着一碗血红色汁液走近床畔,冷遥夜俯身凝视脸色转为青黑的季珞语。
先前他说无解药并非欺瞒。“五彩霞烟”制作过程复杂、毒性剧烈,一来无从得知炼毒者选用哪五种毒物,再者,即使得知后,解方药材不易取得,更不是短期就能制成。
早先让她吞下的是方神医为神月教特制的“百解丸”,能清解百毒,然“五彩霞烟”乃由五种剧毒制成,百解丸至多能减缓毒性攻心的速度,并无法真正祛其体内毒素。
他扶起季珞语,让她的头轻靠在他肩上,将药碗凑近她的小嘴,徐缓地将血红汁液灌入她口中。
我还没帮阿爹生个白胖孙子……这是她将死的遗言?冷遥夜浑然未觉自己的唇畔正微微扬起。
她不会死的。虽然“五彩霞烟”无解药,却非无法可解。
他起身将空碗放下,踅回床头低头看着她。
他向来不理会教务之外的事,对人世看似淡定自若,众人道他天性冷淡寡情,其实他只是不想对世间人事多费心思。没有眷恋,没有情感……自然就不会耗损心力。神月教是他允诺的责任,他接下,用他的才智手段……不用感情。
然而她就这么地出现——
当初接近她只是想找个人探得“杏林堂”的底细,而她正是那个适合的人选,且适巧出现在他眼前。当时不急于将所谓的“神月教圣物”取出,是想得知有哪些人会因为此消息而赶至临阳城;还有,这种荒诞谬误的消息又是从何谣传而来?
第4章(2)
初始本想让人在临阳城找间屋子暂住,就近观察有何动静,不意她却爽快邀请他至季家作客。当时怎会不假思索就答应她的提议?
是因为她无心的一句话?
你的眼神太悲伤了。
他以为自己一向冷淡,甚至是冷厉,她却认为他的眼神太悲伤?
瞧躺在床上的她面色犹带暗青,冷遥夜拧眉沉吟。
“五彩霞烟”的毒性急遽猛烈,也幸得那老者冲破门窗时让毒性散开来,她才未立即身亡。刚才虽已让她饮下“解药”,但她内力修为太浅,药性在体内行走太慢,毒性难以顺利逼出。
思虑半晌,再次将她扶起。他面无表情地松开她衣上腰彩,伸手将衣襟往外拉开,一只小手赫然扯住襟口,水眸不安地瞅着他,小嘴掀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迷迷糊糊中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饮下一碗带有腥味的汁液,随即意识到他伸手解开她的衣衫,她惊得睁开眼,却浑身无半点力气,一向伶俐的舌头也不听使唤,吞吐了半晌方虚弱地逸出一句——
“我是……姑娘家耶。”面容泛着羞窘之色。
闻言,他不禁莞尔。真难为她在这关头上竟会想到男女之嫌。
“我得帮你运气逼出毒性。”他解释着,跨上床铺往她身后盘坐而定。
她轻点头,知他心无邪念。虽则她平时行径看似离经叛道,但之于男女间仍是青涩懵懂;面色虽力持平静,仍无法掩去一脸羞色。
他双手将她外衫脱去,仅着薄衫单衣的她难抑一脸羞色,身躯紧张呈现僵直,苦撑着不让自己太靠近他胸前。
“别紧张……我对你没半分他念。”他禁不住拿她先前的话揶揄道。
天啦!这男人也懂得说笑?不不……不,他这是在嘲讽取笑呢。
她回首横了他一眼,气恼地一口气提不上来,苦撑的身子像泄气般地软倒在他怀里。
她抖颤着身子想离开他的胸膛,冷遥夜抓住她细巧的双肩,沉声道:“别乱动。”接着将双掌贴在她背心,把真气送入她体内,助其药性顺利施行。
瞬间有道暖烘的热流窜入她体内,约莫一盏茶后,她全身热烫,开始出汗;不久,虚弱得无法抵抗那道热流冲撞,顿时晕了过去。
冷遥夜接住她软下的娇躯,将她平放下来。瞧她一身单衣湿透,紧贴着玲珑身子,这时若寒气入侵,气虚体弱的她恐难以抵抗。
不能叫醒丫鬟,这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她中毒之事一旦传出,“杏林堂”的事难保不会牵连到她身上来。
他略皱着眉,思忖着该如何将她那一身湿漉的衣衫换下……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季珞语悠悠醒来,一双大眼困惑地眨呀眨,猜想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她侧过螓首望向床外,熟悉的场景摆设……她在自己的房里?想来昨晚冷遥夜是将她带回季家。
双手扶住床板吃力地撑坐起来,身上的被褥顺势滑了下来,她低敛眼睑,赫然发现自己仅着单衣。
她睁大眼,想起先前冷遥夜为她灌入真气祛毒时曾解下她外袍,这才松了口气……不对!她猛地低头瞧身上这件单衣,上头的盘扣不一样,这是二娘前些日子帮她做的一批新衫,她摆在柜里还没动过呢。
她倒抽一口气,伸手将被褥拉至下颊。饶是她再怎么大胆,一遇上这种事仍是慌乱。丽眸一抬,冷遥夜俊逸的身形映入眸中。
“我……我的衣服?”她惊慌问道。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除了眸底一闪而逝的赧色——倘若她非处于惊吓中,或许能察觉。
“这件……不是那件!”她抿着嘴,瞪着他控诉道。
轻讶神色一闪而过,他道:“稍早运气至你体内,气血行走之际若是寒气入侵,恐怕你身子会受不住。”
“那你也不能……不能……”她望向他,羞恼得说不出口。府里有丫鬟啊!虽说时候已晚,还是可以叫醒宝儿或珠儿。
他眸底流淌过一抹柔波,道:“是我的侍卫帮忙更衣。”
侍卫?她满眼困惑不解。
“琉素。”他轻呼。
门扉打开,一名青衣女子走进门。年约双十,一张瓜子脸,五官清秀白净,然脸上神情却过于冰冷。
季珞语轻吁口气,提吊不安的心总算落定。她向琉素轻声道:“谢谢。”
琉素眸底一闪,没有任何反应;冷遥夜一个眼色,她点头退下。
这个冷遥夜真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冷遥夜吗?脑中渐渐忆及昏迷前的事,她蓦地抬眼一瞪,他正是江湖传闻中那神秘的神月教教主!
“你是神月教主?”她惊呼道。
他轻颔首,淡淡一应。
“所以说什么寻亲一事是骗我喽?”板着俏颜问道。
他没答。
“其实你是为了神月教圣物而来的吧?”她再问。
他仍是没回答。
“好吧,你不答就当你默认了。”他不答也无所谓,她自能推断。
瞧她自问自答,他唇瓣一勾,眸色转暖。
“神月教从来就没有什么圣物。”他回道。
“没有圣物?那木匣里又是何物?你又为何到中土来?”她忙不迭地问,虽一脸病容,那双水眸却是灵动有神。
冷遥夜微怔。看来鬼门关走一遭并未减去她对江湖的兴趣,他微微一哂。
“怎么?命差点没了,你对江湖还是那么有兴趣?还认为江湖有情有义?”
“你救了我不是吗?”此刻她活着,不就印证了她心中所想望的那个江湖仍存在?
“其他人都死了。”他点出现实残酷的一面。
她眸底有着哀伤之色。虽不怎么欣赏那些人,却不表示她就能冷漠地看待生命的消逝。
“窃取神月教的东西,死不足惜。”见她流露出哀戚神色,他口吻益发冷漠寒厉。
“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命。”
“这就是江湖……随时有人会要了你的性命。”冷讽意味十足。
“那……为什么救我?”她扬眉反问。
“问得好。我又为何多事呢?”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那表情就好像讥笑着自己为何多事的救了她。
“你……”她鼓着腮帮子。
“你昨夜怎会出现在那里?”他神色陡地一凝。
“昨夜返家途中适巧见到那位长鬓老人,好奇之下就跟了上去。”她老实答道。
“一个好奇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他沉吟着,像是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实性。
“谁知道会有毒呢。”她辩道。
他凝色驳道:“江湖危机本就不可测,难道人家要杀你之前还得先通知一声?”
“当教主的都这么爱说教吗?”她不悦地嘀咕。
“你一个大小姐,怎么会武?”不理会她的挖苦,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上回雨中见她奔走的身形,他心里即起疑窦,这次见她对白须老者出手,武功修为虽生涩,但尚能瞧出一些武学名堂。
她怔了怔,被他冷锐的眸光骇住。会知道神月教的传闻,缘于一个多月前师父无意中提及,眼下不知师父与神月教有何瓜葛……她眼神一飘。
“我……”她略停顿,怔怔问:“你真的是冷遥夜吗?”难道那个俊秀温雅的冷遥夜只是个假相?
他微愣,知道她话意,然瞧她机灵的眼神一闪而过,他冷道:“别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凶?她没好气地撇撇嘴。
“小时候跟一位大叔学的。”师父叫她别说出去,她便含糊道。
“什么样的大叔?”他面有疑虑。
“当时年幼,那位大叔不肯告知他的身家姓名,我又能怎么地?”她索性推托。
冷遥夜冷冷看着她,虽未追问下去,那探究的眼神却是莫测高深。
被他寒意十足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无措地别开视线。突然想起一件事——
“季实……他人呢?”她惊问。
“人在外面等着。他不知道我救了你,昨晚的事希望你可以保密,别对任何人提及。”帮她疗毒后,季实赶回到季家,本欲冲进她屋内,却教琉素挡在外头。
“你救了我?”心中打个突,她挑眉质疑。
“你身上的毒已解,休息一两天体力自会恢复。”瞧她脸色仍苍白,然已无中毒迹象,想来体内的毒应是消解了。
“你不是说没有解药吗?”她问道。
“是没有。”
“那……你让我喝了什么?”想起先前咽下的汤药,带点腥腻,她睁大眼惊问。
“我的血。”一双黑瞳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眸底掠过一抹复杂难解的情愫。
啥?那么大一碗!她霎时有股欲呕的冲动……
“你要敢吐出来,我就再让你饮下一碗。”冷厉的目光扫射过来,惊得季珞语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见她惊愕的神情,冷遥夜在心底轻笑,脸上神色却是冷淡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