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晋王府的樱花果真绝美。
真可谓万木皆未秀,一林先含春,满林子粉樱争相绽放,一簇簇花儿相拥依偎缀满枝头,偶尔微风吹来山间飘过来的细雨,让人恍若置身缥缈雾中,犹如仙境。
宋暖暖真的是看痴了,她明明就住在晋王府里近半个月,却天天往外跑,竟放着这一林的美景视若无睹,要不是晋王非要她来参加赏花宴不可,她恐怕又要躲到胡同里的书画铺子去了,哪能亲见这晋王府后院的一大片樱花树海?
宋暖暖张开双臂,仰着脸还闭上眸子微笑着,享受凉凉的春风拂面,任那细雨飘在她今日细致的妆容上也丝毫不以为意。
「姑娘,奴婢说的没错吧?我们晋王府的樱花可是绝美?」小翠见宋暖暖今日尽展欢颜,知她喜欢,语气中有小小得意。
「嗯,绝美,太美了,我之后天天来。」
姑娘喜欢,小翠也跟着欢喜,「可惜今日来的夫人小姐老爷少爷们全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姑娘专心看花,他们专心看人。」
「看人?」宋暖暖一愕,「人有什么好看的?会比这花好看吗?」
小翠低声笑了笑,「事关终身幸福,自然好看。」
「不是赏花宴吗?还事关终身幸福?」宋暖暖听得一头雾水。
小翠见她真的不懂,压低着嗓道:「京城里的赏花宴,明着是赏花,暗着是互相相看,不管是已经下聘的或是名单已定却尚未下聘的,或者是根本还没对象的,赏花宴都是个物色妻子夫婿的好场合,而且还名正言顺,不会冒失唐突。姑娘,你也是该婚配的年纪了,不如今天也张大眼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世家公子,让我家爷帮你做主,若不成,让皇上帮你做主赐婚……」
「小翠!」公主乐千晴身边的宫女快步走了过来,打断了小翠的话,走近才见到她身后的宋暖暖,礼貌的一福,「公主请宋御医过去她那儿坐,说那儿景好花美,还有刚做好的樱花糕,定要给宋御医嚐嚐。」
宋暖暖甜甜一笑,「知道了,替我谢过公主,我马上过去。」
宫女离开,小翠忙过来替她整理好衣衫,「姑娘可有把我刚刚的话听进去?」
宋暖暖一听,瞋她一眼,「除非有人比这花还美,不然我才懒得看呢,你老是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累?」
「这可是终身大事呢,怎能偷懒?」
「不如你张大眼睛看看吧,我去求圣上帮你做主,如何?」
「姑娘!你竟取笑奴婢!」小翠被她调侃得脸一红,脚一跺,转身就走。
宋暖暖笑着,跟上前去,才走没几步就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瞬也不瞬地落在她脸上……
脚步一顿,宋暖暖下意识地抬眸往一旁望去——
不远处,一棵樱花树下,坐在轮椅上的长发黑衣锦服男子,俊如雕刻般的容颜似染了寒霜,那双看着她的厉眸如炬,像要在瞬间将她燃烧怠尽似的,带着一股致命的杀意。
竟然是他?宋暖暖愣愣地看着他。
那个在半月前潜进她林中屋子,毫不客气勒住她脖子,又差点死在花溪草毒下的男人!
他为何在此?若晋王就是那夜追杀他及要毒死他的人,那么,他岂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坐在那里?
不,不对,他为何坐在轮椅上?他的脚又是何时受的伤?
还有,他的眼中为何带有一股莫名的杀气?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他不懂得感恩图报,那也不必想要杀她吧?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
「姑娘,你在看什么?」小翠见宋暖暖迟迟没跟来,只好转回来找她,却看见她像呆住了似的站在原地,视线也跟着一转,看见坐在轮椅上那个脸上总是没有半点笑容的男人,再见他瞪过来,不由缩了缩肩,赶忙移开眼,伸手拉了拉宋暖暖的衣角,小小声地道:「姑娘,你一直盯着墨大将军看干什么?不会是看上墨大将军了吧?」
「墨大将军?他是将军吗?」倒是配得上他那一身桀骜不驯的气焰。只是,身为将军为什么要蒙头盖脸的见不得人?还被人追杀?
「嗯,他是墨东墨大将军,当今圣上的皇弟永平王收的义子,十二岁就跟着永平王征战沙场,可以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永平王身子不行了被调回京城,墨东便被拔升为镇北大将军,三个多月前才从边关回京,途中却遭人暗算中了毒,导致他的双腿不良于行,太医都说他那双脚可能没救了……」
闻言,宋暖暖一愣,「你说他的脚是三个多月前回京时受的伤?」
「是啊。」姑娘干么这么激动?
宋暖暖微皱起眉,不自觉地又往那男人方向看了过去,那男人挑高了眉,一双厉眸依然落在她脸上,根本没有移开,视线便与她对个正着。
啧,这个男人明明半个月前还「行动自如」的跑到蒲京城外她住的那座山里,哪来什么不良于行又双脚没救之说?这男人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需要如此装瘸来欺瞒众人?他扯这个谎,可是连当今圣上都给骗了……
该死的……
他是因为这个才满眼杀气的吧?
因为她知道他的腿根本没瘸……
这事实要是被她给捅破,他就等于犯下欺君之罪……
宋暖暖的眼睛越瞪越大,看着他的神情终是露出了一抹胆怯。
「必要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你的,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她想起那日他离去前对她说过的话,身子不由得一颤,突然觉得好冷好冷,冷到她都要打哆嗦了。
小翠见宋暖暖依然盯着墨东猛看,终是伸手拉着她走开,边走边念,「姑娘,虽然我承认墨大将军长相十分俊美,一般人都比不上,但你要不要挑别人啊?传说中墨大将军冷酷无情,在战场上谁都怕他!对姑娘家更是不假辞色,永远一张冷冰冰的大冰脸!还有,最重要的是他那双脚,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是个问题,姑娘你可不要被区区皮相所惑……」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宋暖暖失笑的看着小翠,一张脸显得苍白,「就算墨大将军一辈子都不能行走,你就以为他会看得上我吗?他可是大将军……」
就算她才短短跟他相处几个时辰,也知道像他那样的男子根本不可能因为瘸了一双腿就随便娶个女人,更何况,他的腿根本没事!
「姑娘可是钦点御医,比很多没品级的小姐地位可更高些。」小翠甜甜地道:「在我眼里,姑娘可好了呢,长得美,医术又好,没一般小姐的惺惺作态,又敢给爷脸色看……」
「喂。」宋暖暖好气又好笑的打断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怎么觉得你这丫头越来越没我初见你时的规矩了?」
竟当她的面开起她家爷的玩笑!她真敢!
小翠笑咪咪的看着她,「奴婢也觉得姑娘不像我初见时那样了,言谈举止越看越像是个大家闺秀,追究起来定也是个官家小姐出身的。」
「就你会说话。」宋暖暖瞪了她一眼,决定把身后那道令人胆寒不已的眸光给忘记,脚步不由得越走越快,好像这样就可以甩掉那始终黏着在她身上的目光,「待会在公主面前你就多说些好话,免得我又不小心惹她身边的嬷嬷不快。」
那一巴掌,感觉还热辣辣地挥在她脸上呢,她可不想再受一回。
「姑娘现在可是钦点御医,谁敢碰你一根指头……」小翠边说边快步跟了上去。
第三章 无处不在的杀机(1)
见那一主一从越走越远,墨东这才收回了目光。
赵信静守在一旁,并未多言。
风吹来,樱如飘雪,好一番美丽景致,可他家主子的脸上可一点也不美丽。
「她,就是最近大家一直谈论的钦点御医?」墨东淡淡地开口。
千想万想,他都未曾想过自己会在京城的晋王府里再遇见这个女人,更没想过这个女人就是晋王一直在寻的宋大神医的徒弟。
不过就是个半途出家的蹩脚大夫,连她自己都这么说,没想到她的医术竟可以得到范正的认可,让太医院依据其处方改了熬煮的药材,公主的痛症也的确得到缓解。
「是,主子。」赵信终于抬眼看向他家主子,「有什么不对吗?」
打从那钦点御医一出现,他家主子的目光就没从人家身上移开过,那眼光甚是诡谲难辨,弄不清是惊是诧是喜是厌还是……杀气。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赵信还是第一次被搞得如此迷惑。
「她就是那夜在林中救过我的姑娘。」
嗄?赵信一听,先是惊,后是虑,终于明白方才主子那诡谲难明的目光是因为什么。
当朝皇上不喜太子背后的外戚势力,不堪被当年开国元老之一的郑国公,也就是当今太子的舅舅所箝制,长年刻意培植皇弟永平王乐晟所收的义子,也就是他家主子墨东,其战无不胜的功绩终是让他家主子在三年前取代郑国公的人马坐上镇北大将军的位置,不只在边关备受拥戴,在民间也深得民心。
而树大招风,近来宫中大小官员争相参奏,说镇北大将军在外功高震主,建请皇上征召回京,免得势力越来越大,后患无穷。
他家主子今年二十有三,武艺高强,俊美冷情,一头黑发飘着仙气,却因长年在外杀敌至今尚未婚配,皇上意欲将最宠爱的公主乐千晴许配给他,便顺着众臣之意召他回京,未料,他家主子却在回京途中遭不明人士截杀……
为了要让皇上找出幕后主使者,又免去被逼婚迎娶当朝公主,主子假装中毒伤了双腿,坐着轮椅装瘸回京,一回大将军府便称病休养闭不见客,连皇上要看他一眼还得亲自上大将军府,直到数日前他家主子才解禁出关,还答应来晋王府参加赏花宴,算是给晋王一个天大的面子。
没想到,竟然会撞见半个月前那一夜救他的姑娘?
这三个月来他家主子闭不见客假装休养,大将军府谢绝任何探病访客,一方面是为了要对皇上表达不找出幕后主使者绝不轻易罢休的决心,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让主子可以替永平王办一些私密事而不被有心人察觉。
唉,如果这姑娘不小心泄了密,主子这几个月来的苦心不仅白费,还可能因为欺君之罪被满门抄斩,照常理判断,毋须犹豫,这女人……必杀!
可,她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啊!
赵信觑了他家主子好一会,却摸不清主子的意向如何。
「主子,晋王请您过去那边赏花喝茶呢。」李承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他不像赵信总是守在一旁,神出鬼没是他的长项,这样才好陪他家主子偷偷出门办事。
厚,现在主子哪有心情陪那居心不良的晋王喝茶?赵信没好气的瞪了李承一眼。
李承一脸无辜的微笑,耸肩,一副不干他事的模样。
「走吧。」
「是,主子。」赵信推着轮椅往前方的赏花台行去。
晋王府的赏花台和一般的亭台不同,不仅盖在一片樱花林中,还环湖而建,环湖的回廊长达数百丈,每一处都是赏花盛地,沐浴在一片粉樱花海之中。
王府举办赏花宴时,回廊内处处都摆上了桌椅和茶点,大家随意而坐,或品茗或赏花或聊天说趣或赏人,这头的回廊还可以望向对湖的回廊,位置更好一点的,譬如晋王所坐的这处,几乎可以一眼览尽众宾客,只是或远或近的距离而已。
耳闻丝竹之声,飘飘欲仙。
有人趁兴吟起诗来——
嫣然欲笑媚东墙,绰约终疑胜海棠。
颜色不辞污脂粉,风神偏带绮罗香。
园林尽日开图画,丝管含情趁艳阳。
怪底近来浑自醉,一尊难发少年狂。
那吟诗声随风飘荡,随花而落,虽未见其人,那吟声低沉悦耳,尽现风华。
诗方落,众人纷纷击掌应和。
「这诗好!应景!」
「樱花花下作,果真一绝!」
乐正轩闻言大笑,玉扇一挥,「来人,替本王赏樽酒过去,七皇弟果真是才子,让本王这赏花宴更是名符其实了!」
众人一听,方知吟那首诗之人正是敏贵妃所生,今年二十岁,刚封王的七皇子襄王乐正宸,忙不迭争相赞赏,敬酒敬茶,让本来很低调坐在湖边角落的襄王瞬间变得忙碌起来。
乐正轩微笑,亲自替墨东倒了一杯茶,「墨大将军,要不也随兴吟上一首?」
墨东把茶端起在鼻尖闻了闻,徐徐饮下,方道:「在下是个战场鲁夫,不懂得如何吟诗作对,还请殿下见谅。」
见墨东将茶饮尽,一旁的宫女忙再替墨东添上新茶。
「说什么见不见谅,你今儿能赏光来晋王府赏花,陪本王喝茶,已经是本王莫大的荣幸,不懂吟诗作对又如何?这千里沙场上谁能与墨大将军争锋!」乐正轩举茶相敬,「本王敬你一杯,愿你早日康复,为我东旭王朝再战沙场。」
「谢殿下。」墨东恭敬的举茶回敬。
此时,邻座的太子乐正齐一手持壶一手端着酒杯起身走了过来,晋王欲起身相迎,却让太子给挡下——
「别别别,今儿算私宴,哥哥跟弟弟之间不必那么客气。」乐正齐自己找了个空位便坐了下来,「不过哥哥倒的酒,你们却一定要喝。」
太子乐正齐,今年三十,曾任安北大都督多年,也曾带队出兵征北,封太子回京建太子府后便没再带过兵,但因其个性好大喜功,飞扬跋扈,不喜读书爱打架,擅骑马射箭,是个脱缰野马,待在京城进宫议事的文人日子对他而言简直度日如年,所以除了进宫议事的时间外,他最爱的还是到野外打猎射箭,不然就是到酒楼茶肆饮酒做乐,太子府里正妃侧妃都齐了,还纳了几名妾,已经育有数子数女。
虽说太子喜饮酒玩乐的个性常让大臣们上书参奏,说有违太子体统,可比起晋王这总是面带微笑却笑里总要藏刀的主,墨东还比较乐意亲近些,但话虽如此,太子那派,尤其是郑国公,因皇上特别倚重他之故,可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平日自然是能闪多远是多远。
但平日闪得过,今日却难。
墨东端起酒杯,也不推辞,「谢殿下,臣先干为敬。」
这酒一干,太子大笑说声好,又替他倒上一杯,晋王却替他挡下了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