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阳直接将怀中一物拿出,扔给了立在一旁的潘荃,道:「若一切皆起因于我这镇国将军的位置,那我辞官,还有,请皇上收回对舍妹的赐婚。」
潘荃一直眼观皇、鼻观心,没料到慕千阳会突然向他扔出一物,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定睛一看,双腿险些发软,颤声喊着:「皇、皇上,这、这是兵符!」
此话让皇帝瞳孔一缩,愤怒过后却是浓浓的无力感,对他的请求听而不见,而是哑声说:「慕千阳,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辞官?」
这是他的镇国将军?恍惚间,他忆起数年前,那时的他正因为南疆的进犯而束手无策,在雾城即将沦陷的消息传来时,他已是绝望,甚至想着与其让南疆人攻下雾城再一路攻向皇都,不如自己将雾城拱手相让,只有这样,他的臣民才能免去战争之苦,然而就在那时,太子带来了一个少年,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少年是出门学艺的燕王之子,只觉得那少年有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站在他面前,既不畏惧也不惊惶,就和此时一样,静静的凝视着他,淡声同他说——「只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以及三千兵力,我保证会让南疆军退兵。」
这话听在当时的他的耳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东耀并非无武将,比这少年强壮的有,比他凶猛的也有,可从没有一个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更别说眼前的少年只有十六岁,且长相俊美、身形瘦弱,一看之下,仅比书生健壮了一些。
可即便是笑话,当下他却笑不出来,在太子期盼的注视下、在那少年坚毅平静的目光,他鬼使神差的点了头,给了眼前少年出征的机会。
那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至今仍记得,当他得知少年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不仅守住了雾城,还一路将南疆军打得落荒而逃时,他傻了,彻底的傻了,他永远忘不了当时落下的泪,甚至在心里暗自承诺,只要那少年不叛国,他将给他最尊贵的荣耀,于是他赐予他镇国将军的封号,并在他表明身分后,替他立下了迟迟未立的世子之位。
如今那少年已长至二十,他的眼神依旧坚毅平静,却对着他说……要辞官!
这是皇帝万万没想到的后果,他想过慕千阳会不悦、会妥协、会愤怒,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平静的说出他要辞官,只因他不愿辜负他的妻子、不愿娶福诚,为了一个女人,他居然说舍弃就舍弃,不要这尊贵的地位,不要这保家卫国的机会,他、他怎么能如此!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我慕千阳的妻,一辈子的妻。」在想起夏以烟时,慕千阳始终平静的眸子闪过一抹柔情,让躲在纱帘后的福诚一阵心痛。
皇帝胸口剧烈的起伏,指着他,许久才迸出一句话,「慕千阳,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然而慕千阳依旧平静,唯一的反应便是敛下眼眸,静静的站着。
他那模样让皇帝脑子一热,怒声吼着,「来人!」
数十名禁卫军倏地从外冲进,拔起剑对着慕千阳。
慕千阳依旧未动,倒是躲在纱帘后的福诚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泪流满面的说:「父皇,不要!」
早在禁卫军冲进来时,皇帝便已后悔。
他是怒极没错,可慕千阳毕竟刚立下大功,且还是燕王之子,他当真杀不得。
燕王的身分极为特殊,他非皇室血脉,而是一名武将之子,却是东耀国唯一个受封的异姓王。
那时皇祖父一直没有孩子,即便嫔妃众多,却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为此,皇祖父求遍名医,每个人都说皇祖父身体健壮并无不妥,偏偏就是生不出孩子,在皇室,子嗣可是大事,若是迟迟生不出皇子,皇祖父这皇位岌岌可危。
直到后来,皇祖父请来了云宝寺的高僧,高僧断言,皇祖父子女缘薄,需要一名身怀福相的童子长住皇宫才能破解,那名童子便是燕王。
说也奇怪,自从燕王入住皇宫之后,皇祖父的孩子当真是一个接一个出生,也因此燕王虽不是皇室子弟,地位却依旧尊贵,皇祖父甚至认为只要有燕王在,东耀皇室便能子嗣不断,为此不仅封了王爷给他,甚至允许他不必去封地,就住在皇都,让人重点保护着。
正因为燕王这特殊的命格,所以燕王不仅不能动,就连他的儿子,只要不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也是动不得,这是皇祖父交传下的圣旨,历代皇帝都得遵守。
所以皇帝在喊来禁卫军时便已后悔,好在福诚及时出声阻止,给了他台阶下。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皇帝怒其不争的斥道:「你这丫头,知他宁死也不肯娶你,你还这般维护他!」
皇帝虽心疼女儿,可更担心的是该如何阻止慕千阳辞官一事,让他拉下脸求和,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可是皇帝,但若是不拉下脸,慕千阳真辞了官,让南疆国知晓,反悔之前的口头之约,再次进攻该怎么办?这盟约可还未签下。
正发愁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报。
「皇上,皇后……皇后昏迷了!」一名太监急得脸色发白,顾不得御房内剑拔弩张的情势,大声喊着。
闻言,皇帝脸色倏变,忙问:「怎么回事?皇后怎么会昏迷?」
「母后……」福诚俏脸一白,想也未想便直奔坤宁宫。
太监抹了抹滴落的冷汗,看了眼被十几把剑尖指着的慕千阳,颤抖的说:「好、好像和、和夏氏有关——」
他未说完,就见一直面无表情的慕千阳脸色一变,身子一晃,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能在数十名禁卫军的眼皮子下来去自如,皇帝此时才知慕千阳的武功之高超乎他的想像,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何他开口要杀他时,他无动于衷,因为他压根杀不了他。
然而此时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皇后中了毒,生死未知,他的手微微颤抖,大喊,「摆驾坤宁宫!」
第十三章 危机终接触(1)
看着眼前昏迷在地的皇后,夏以烟的心一阵发凉,她把这深宫想得太简单了。
此时的坤宁宫因皇后突然昏迷乱成一团,而她正被楚卫军团团包围着,动弹不得。
「这、这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的情景,华妃捂着心口惊呼着。
夏以烟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眼中满是惊惶及担忧,正指挥宫女将昏迷的皇后给搀扶进寝殿。
御医在这时赶来,忙跟上前救治。
皇后为何昏迷,没人知道,夏以烟却是最明白的那个人。
皇后是中了毒,至于为何中毒……
她一进坤宁宫便觉得有股香味,那香味很淡,淡得几乎让人闻不出,然而她还未深思,皇后便开了口。
皇后长得不似华妃那般美艳,却有股端庄娴雅的气质,目光带着审视,宣见她,并不像她所想的直截了当,而是问了她一些琐事,诸如她是哪里人、家中有谁、平时靠什么维生,以及些她采药草的事……若非她心里明白皇后此行征召见她的目的,恐怕真会以为眼前这东耀最尊贵的女人宣她进宫,只不过是想同她聊聊天。
她不晓得皇后的打算,也不急,皇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直到一名宫女匆匆进来,在皇后耳旁说了几句话,这一直和颜悦色的女人才变了脸色,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犀利,沉默许久后,总算切入主题道,「我要你离开慕千阳。」
这话让她笑了,回得十分干脆,「皇后娘娘,臣妇恕难从命。」
皇后听了,脸色更沉,又说:「你要什么条件才肯离开?」
「任何条件都没用,就是死,我也不会离开。」夏以烟凝视着她,坚定的说。
她语气中的坚决让皇后端庄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伸手捂着胸口,沉声说:「你可知,慕千阳为了你,宁可辞官,也不愿娶福诚?」
想到女儿伤心哭泣的脸,她便觉得心痛。
闻言,夏以烟眸子闪了闪,心里笑着,表面却是平淡的说:「辞官?这也是应该的。」
若是阿燕为了那官位、为了娶公主而抛弃她,那么这男人不用人说,她也会离开。
「你一一」皇后胸口剧烈起伏,捂着胸口的手按得更紧,身旁的宫女见状,连忙端起案几上的茶盅递给皇后。
见状,夏以烟心中隐隐有种不安感,而那股不安感在宫女打开茶盅,那淡淡的香气传来时,达到了顶点,让她下意识大喊,「不要喝!」
然而宫女置若罔闻,依旧服侍着皇后,就在皇后将要喝下的刹那,夏以烟蓦地出现在她跟前,一把夺下那茶盅。
「你……大胆!」宫女没料到夏以烟会如此作为,胆敢抢皇后的药。
皇后因这变故一愣,胸口的心悸被怒气给取代,沉声大喊,「来人!将人给我拿下!」
她是一国之后,可个性温和,即便是这一路在后宫争斗中成长,也难以让她性子里的那抹善良磨灭,福诚的长相当像皇帝,性情却像她。
此行唤来夏以烟,她也曾挣扎过,她不愿当那棒打鸳鸯之人,也知夏以烟与慕千阳已有孩子,可福诚心仪慕千阳多年,打从芳心暗许那日起,便总在她耳边提起那让自己心仪不已的少年。
在她眼底,女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她相信只要慕千阳肯与女儿相处,必然会看见女儿的好。
为了女儿,她昧着良心听从皇帝的话召见夏以烟,若皇帝能说动慕千阳,自然不必她当那恶人,若是不能,那么这恶人,她也只能当了。
所以当她听见慕千阳的拒绝时,她叹了口气,还是说出了那让她挣扎许久的话,她想过夏以烟会拒绝,只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本就有心疾,虽说不严重,可这几日因为福诚的病,她心力交瘁,想到女儿被拒时那悲伤的模样以及夏以烟那坚定的拒绝,才会一时犯病,好在只是小小的心悸,只要喝下平时饮里的药茶便可压下,没想到夏以烟竟如此大胆,夺了她的药茶。
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即便她个性再温和,也不可能忍下,更何况她还是一国之后,凤颜被冒犯,她若不处置,天家的威严何在?
一声令下,禁卫军冲了进来,将夏以烟层层包围,至于她手中的药茶,也被夺了回去。
拿过茶盅,皇后觉得胸口再次这发闷,张口便要喝下。
「不能喝!」夏以烟还想阻止,可此时的她也不知道为何要阻止,那药茶没毒,只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皇后若是喝下,会发生大事。
可惜皇后压根不理会,一口将药茶喝下。
之后皇后便陷入了昏迷,而她因为在皇后喝下药茶前曾触碰过茶盅,于是被当成下毒者,控制了行动。
坤宁宫因此事乱成一团,正巧要返回寝宫的华妃经过,得知此变故,忙前来察看。
在听完宫女的描述后,她大喊,「来人,把这毒害皇后的贱妇打入天牢!」
她的话落下没多久,突然一阵劲风扫过,夏以烟那发凉的身子顿时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谁敢!」慕千阳环抱着夏以烟,那如猎鹰一般锐利的黑眸直扫向华妃。
「阿燕……」望着眼前护着她的男人,夏以烟胸口一暖,轻声唤道。
慕千阳紧抱着她,沉声说:「有我在,别怕。」
这话让夏以烟绽开了笑,「我不怕。」
她是真不怕,只是被这变故给吓到了,且脑中有个迷团一直解不开,直到……她看见了华妃,迷雾这才缓缓的散开。
「慕将军,你这是何意?」华妃拧起眉,看着犹如杀神一般护在夏以烟身前的慕千阳。
「华妃娘娘又是何意?只凭宫女的片面之词,便要将臣的妻子打入天牢?臣不知,这后宫何时轮到华妃娘娘作主了。」慕千阳冷冷的说道。
这话让华妃脸色难看,后宫她的确作不了主,这是她心中的刺,如今被慕千阳这般赤裸裸的打脸,她却不能发怒,因为他说的没错。
深吸一口气,她沉声道,「慕将军,若是平时,本宫的确作不了主,可皇后娘娘昏迷不醒,皇上未到,夏氏也的确碰了皇后娘娘的茶盅,本宫才会这般处置,若慕将军觉得不妥,那么就等皇上驾到再断。」
她不愿得罪慕千阳,他的支持对她和皇儿十分重要,而且她似乎低估了夏以烟对他的重要性,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她话落之时,外头总算传来了声响。
「皇上驾到!」
皇上心系皇后安危,一进坤宁宫,便直奔皇后寝宫。
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皇后性情温婉、娴雅大度,如同他的解语花,在他心里,皇后的地位谁也动摇不了。
他知道皇后有心疾,一直需要调养,而这心疾似乎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却没想到皇后这次犯病居然会这么严重。
皇帝心里焦急,脸色凝重,在听完御医的禀告后,脸色更是难看。
「皇后气急攻心,犯了心疾,内腑衰竭,生机流逝,若是三日内不醒,便……便……」即便御医未将话语说尽,皇帝仍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他的皇后……会死?
这念头光是闪过便让皇帝心痛如绞,更别提看着床榻上那脸色苍白、娇弱不堪的皇后。
福诚与皇帝几乎是前后脚到来,听见这话,身子顿时一软,痛哭失声。
皇帝此时己无法冷静,尤其是听完宫女颤抖着述说事情经过,他怒气冲冲,来到慕千阳与夏以烟面前,怒道:「慕千阳,你可知你身后的女人害得朕的皇后心疾发作!」
慕千阳耳力极好。常人听不见,他却是将御医与皇帝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一双眉拧得死紧,「皇上,臣的妻子只是拒绝了皇后的请求,直始至终都未做出危害皇后之事,此事如何能怪罪于她?」
皇后发病,一个个矛头都指向夏以烟,可她可错之有?她只是拒绝皇后的要求,只是扞卫着她的家庭、坚持着他们的婚姻,如此罢了,若是因为如此便要说是她害皇后发病,陷人生死之关,他绝不苟同。
「未做出危害之事?」皇帝此时根本难以冷静,若不是还有理智,顾及慕千阳,他早已将夏以烟给杀了,「她夺去皇后的药盅导致皇后未能及时服药压制心疾发病,这叫未做出危害皇后之事?」若非御医说药茶、茶盅皆未验出毒素,他早已认定是夏以烟毒害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