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垂眸看向棺木里的尸首,因为是从山崖上摔落致死,不仅身子摔得血肉模糊,脸孔也皮开肉绽,鼻梁断折,腮颊边的肉没了,露出里头的森森白骨,模样凄惨可怖,昨日乍然一见,连她身为这具身子的主人也为之惊骇。
没错,此时的她不过是缕魂魄,躺在棺木里的正是她的尸骸。
她怔然的注视着自个儿那早已了无生气的躯体,生前的回忆涌现心头,她赫然发现,此生令她真正快活的事儿,竟然没几桩。
八岁那年母亲过世后,到她奉旨嫁人的这些年间,她的人生几乎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尤其成亲后这四年来,她处处与人为善,事事隐忍,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失望,最后她甚至因此赔上了自个儿的性命。
她的下场印证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她在心中默然发誓,若有来生,她绝不再做一个心善的人,她要恣意而活,不再过得这般憋屈苦闷。
“王爷来了。”
忽然间传来的骚动让她惊吓,快速拉回了思绪,她抬眸望去,就见一名锦衣玉袍的华贵青年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的眼神遽然转冷。
在她死后的第二天,她的丈夫才来看她,在他心中,她竟是如此无足轻重。
成亲多久,她就被他冷落了多久,就连如今她死了,他也浑然不在意。
她寒透了心,就连一面也不想再见到他,她飘然穿墙而过,因此没见到他神色苍白的走向棺木。
望向躺在棺木里摔得面目全非的妻子,神色一震,似是不敢相信她真的已死,他伸手摇晃着她的尸身,意图唤醒她。“你醒醒,本王命你醒来,你听见没有,本王不准你死,你快醒来!”
见她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再也无法睁开,他激动悲愤。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你是在怨恨本王,所以才一死了之吗?是本王错了,是本王错待了你,本王没有料到苦寻多年的人竟然是你……”
随从见状,上前劝道:“王爷请节哀。”
他用力将人挥开,神色狂暴,狰狞的吼道:“滚!”
几名随从不敢再劝阻他,后退数步。
他跪在棺木旁,抱起她的尸首,悲恸难抑,泪流满面。“没想到苦寻多年的人竟然会是你,以致错待了你……”
前一刻甫得知真相,下一瞬便接获她的死讯,这让他如何能接受?这生他从未好好对待她,可如今她已死,再多的懊悔都来不及弥补了。
陡然思及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从不离身的白玉璧,原就受伤的手指因紧捏着这块玉璧而致使伤口再度崩裂,可就算渗出的鲜血沾染到白玉璧上头,他仍毫无所觉,沙哑的嗓音喃喃的对白玉璧祈求着——
“玉璧、玉璧,你若真是传说中能使人心想事成的百年好合璧,就让她复活,只要她能复活,本王愿付出一切的代价……”
此时魂魄在房间外头的女子,浑然不知灵堂里所发生的事,她遥望着穹顶上的那轮皎洁的明月,神色迷茫,既没见到传说中冥间的勾魂使者,也没有鬼差来带她走,魂魄一时间无所依归,不知该何去何从。
倏然间,她感觉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禁锢住,动弹不得,下一瞬,一道不知从哪里而来的光芒笼罩住她……
第1章(1)
玉阶皇朝,奉王府。
侍婢青儿、红衣侍立一旁,看着自家主子从盆中拿起一团米饭,再混入些肉末,在手里揉揉捏捏,成形后,再将那团白饭摆进一只碗里,接着两人听见主子吩咐道——
“去找只狗来。”
青儿和红衣不免愣住了,异口同声不解的问:“王妃要狗儿做什么?”
花萝抬眸,眼神淡然的觑向她们,低斥道:“哪来那么多话,照我吩咐的去做就是。”
“是。”两名侍婢不敢再多问,急忙使唤了个丫鬟去找狗,心中则暗暗惊疑,王妃的性子素来温和宽厚,但也不知这两日是怎么了,自打昨日午觉醒来后,王妃就有些不太对劲,神色不再如往常那般温善随和,黑幽幽的眼眸中,好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不久,丫鬟带回来一只黑色小狗。
花萝让丫鬟将狗儿带过来,她蹲下身,将适才捏成心形的饭团凑到狗儿面前。“来,把这儿吃了。”
这是她捏的心,代表了她的良心,她把自个儿的良心喂给狗儿吃,意味着从今以后她便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良心要来无用,她决定往后不再做个好人,她要当个恶人,谁再敢招惹她、欺她,她定要十倍奉还。
狗儿小心翼翼的上前,嗅闻着她拿在手里的饭团,不断散发出来的肉香味驱使它张口咬住,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光了,吃完,狗儿还抬起圆圆的黑眼珠看着她,似是在问她还有没有。
花萝见她做的心被狗儿吃完,彷佛她的良心也一并被吃了,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怔忡一瞬之后,彷佛抛去了枷锁,她嘴角微微漾开一抹微笑,抬手摸摸狗儿的脑袋,吩咐道:“把桌上的饭和肉拌一拌,喂给这只狗吃,还有,往后这只狗就养在院子里吧。”她看着这只小黑狗,接着又道:“以后它的名字就叫大白。”
“大白?”青儿和红衣望向那只通身黑不溜丢的狗儿,无法明白自家王妃为何要给一只黑狗取名为大白,这简直是……黑白不分嘛。
花萝瞥了两人一眼,明白她们在想什么,却不愿多加解释,她偏偏就是要把一只黑狗取名叫大白,那又如何?往后她就是要如此任性而为,随心而活。
而后她领着侍婢们游园赏花。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时节,园子里莺飞蝶舞、红花绿柳。
晌午时分,也有几人在漫步赏花,此刻能有闲暇在奉王府内赏花之人,自然不可能是下人,她们皆是奉王蓄养的美姬娇妾。
见着这位自打进门后就备受冷落的王妃,有的姬妾直接当做没瞧见,有的则只是敷衍的行了个礼。
花萝走到园子里的一处凉亭坐下,淡淡道:“青儿,去将园子里那些姬妾全都叫来。”
青儿讶然的望向她,不明白自家主子这是要做什么,一时间没有动作。
花萝脸色微沉,嗓音也跟着一沉。“没听见我的话吗?”
“是,奴婢这就去。”青儿不敢再迟疑,连忙将此刻在园子里的几人请过来。
四名姬妾姗姗来迟。
“不知王妃让妾身们过来,有什么吩咐?”蒋文琴没朝她行礼,开口便问道,语气和神情没半分恭敬之意,彷佛在她面前之人并非奉王妃,而是同她们一样的姬妾。
王府里的妻妾分为五等,一等自然是王妃,二等则是侧妃,三等是庶妃,四等是贵妾,五等是侍妾。
奉王尚未有侧妃,庶妃有一位,名唤鲍淑仪,贵妾有两位,一位名唤云姗姗,另一个是蒋文琴,其余全是五等的侍妾,且只有贵妾以上,才有资格自称妾身,其余的侍妾只能自称奴婢。
花萝冷眼看向她,沉声喝斥,“放肆!你这贱妾,连尊卑的规矩都不懂吗?”
蒋文琴瞬间一愣,这才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即使王妃再不受宠,可身分摆在那里,使她不得不屈膝。“妾身见过王妃。”她心中暗讶,以前性子软、好拿捏的王妃,怎么好似突然变了个人,竟端起王妃的架子来了?
其他三人见状,忙跟着福身行礼,心中对于王妃的改变也同样感到讶异。
这四人的面容都有几分相似,但最相像的是四人嘴角边都有颗痣。
花萝幽冷的眸光缓缓扫过四人,眼神彷佛十二月的寒冰,看得四人心头一凛,须臾后,她才徐徐启口,“四年前,我奉旨嫁给奉王,这四年来,由于本王妃心善宽厚,致使府里头的一干姬妾和下人竟把尊卑的规矩都给忘了,往后,倘若这府里头再有人不守规矩,出言不逊,休怪本王妃不再容情。”
这番警告一出,再次让四名姬妾惊疑不已,不由得纷纷瞠大眼望向她。
将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花萝无意在这时多说什么,面露不耐的摆摆手。“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下去吧,把这话也转告其他人。”
四人面面相觑,这才福身离去,对她这番改变都感到非常纳闷不解。
青儿和红衣相视一眼,眼神中也流露出相同的惊讶。
花萝瞅她们一眼,慢悠悠的道:“你们无须吃惊,我只是想通了些事情。我才是王府的女主人,往后我不会再让人欺压到我的头上来。”
闻言,红衣和青儿顿时满脸喜色。“王妃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先前因王妃为人心善,总是想着以和为贵,不愿与人争,以致那些得宠的姬妾都没将王妃看在眼里,明里暗里欺辱不少,就连她们这些王妃身边的下人,也没少受其他丫鬟婆子的气。
花萝脸色缓和了下来,看向两名贴身侍婢。“先前是我不会想,这会儿我不会再傻傻的让人拿捏了,你们也要给我打直背脊,挺起胸膛来。”
“奴婢遵命。”两人欣喜的齐声应诺。
身为奴婢,她们的命运与主子的荣辱是息息相连的,与主子可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若强势,她们便可依仗着主子的势,可主子若太柔弱,便会让她们无势可仗,而今见主子端出了身为王妃该有的威仪,她们可是比谁都高兴。
没多久,花萝起身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返回跨院的途中,她瞥见一名身量高大的男子从另一头的廊下走来,男子眉若刀裁,目若寒星,五官英俊,身材挺拔,身穿一袭银灰色的锦袍,流露出一身雍容华贵之气。
见着这人,她眸底掠过一丝寒意,原想掉头绕路,但下一瞬她改变了主意,掉头离去只不过是逃避的懦弱行径,如今她已不再将此人放在心里,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于是她仰起脸,不疾不徐的朝廊道走去。
两人在廊道中间遇上,她勾起一抹得体的微笑,朝男子福了福身。“臣妾见过王爷。”
“嗯。”白千量冷淡的应了声。
他素来不喜这个被迫迎娶的王妃,不过却敏锐的从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以往她望向他的眼神总是流露出一抹企盼,而今她眼里的那抹企盼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漠。
冷漠?他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看错了,忍不住再觑她一眼。
花萝已移开了目光,看向他身旁随行的那名宠妾。
云姗姗睨她一眼,骄傲的仰起脸,仗着受宠,丝毫没向她行礼的打算。
王府里并非只有她一人这般,往日那些得宠的姬妾,也个个如此,对这位有名无实的王妃视若无物,而她们胆敢这么做,不过是有样学样,因为王爷也不待见这名奉旨迎娶的王妃,时常对她视而不见。
白千量并未再多言,携着宠妾迳自离去。
花萝回过头看向跟随在他身侧的云姗姗,自她四年前入门,白千量不仅无视她这个王妃,也纵容那些宠妾对她无礼。
当年出阁时,她是怀着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的心情,想与夫君恩爱白首,可嫁入王府四年来,不论她如何努力的想讨得他的欢心都没有用,他不待见她就是不待见她,他甚至连一步都不曾踏进她的寝院。
刚开始时,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何这么招他厌恶,后来才知他是不满这桩婚事,她不是他想要娶的女子。
想起他蓄养的那些姬妾,她冷冷的弯起唇瓣,她不知他是不是已有心悦之人,但从王府里那些姬妾的模样,便能看得出来他偏好的姑娘是什么样子。
花萝抬起手,纤指轻轻滑过唇畔,心头闪过一个主意。
回到房里,花萝画了幅画,画上之人杏眸柳眉、玉面桃腮,最后,她在画像的嘴角旁点上了一颗痣,而后她将画像交给青儿,嘱咐道:“照着这画像上的模样,派人去找些这样的姑娘,记得,这事要你情我愿,若是有人不愿意,无须勉强。”
画上的女子是她参考白千量纳的那些姬妾的长相描绘的,只要有心便能发现,那些姬妾的模样都有几分相似,在府里头,只要瞧见嘴角有痣的姑娘,无须多问,就连下人都知道那定是白千量的姬妾。
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偏爱嘴边有痣的姑娘,花萝心忖,她八成就是因为嘴角旁没痣,才会如此不受他待见。
看着手里那幅画,青儿自然也瞧出了这画像上的女子是王爷偏好的模样,不免有些迟疑。“王妃,这么做妥当吗?”王爷的姬妾已经够多了,王妃还要再派人找几个进府,这不是在给自个儿添堵吗?
花萝抿唇一笑。“你只管让人去做就是。”既然白千量喜好这种模样的姑娘,她乐得投其所好。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四年前她怀着又羞又喜又期盼的心情嫁入奉王府,期望能得到丈夫的呵宠眷爱,可她等到的却是他的漠视与冷待。
她的心当时也跟着她一块摔落山崖,摔了个粉身碎骨,如今,她已无心无情,不会再浪费心思在他身上,此人于她如今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她让人替他去搜罗来他偏好的美人进府,可不是为了讨他欢心,而是想给云姗姗那几个宠妾添堵。
一屋子都是模样相似的人,最后谁能得到白千量的宠爱,就要各显神通了,而她这个王妃,乐得在一旁看戏。
在青儿领命出去办事后,红衣略带忧虑的道:“王妃,请恕奴婢愚昧,奴婢不明白王妃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
端起茶盏啜饮了几口,花萝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没什么用意,只是图个热闹罢了。”
望着眼前明明带着微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的主子,红衣背脊泛起一股寒意。
主子那张脸如同从前那般柔美秀雅,可那眼神却不再温润,眸底泛着丝丝的寒光,犹如寒夜里的霜雪,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
她很迷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过短短两日,主子竟有这么大的转变?
花萝不是没留意到红衣那困惑迷茫的眼神,但她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她的遭遇,因为就连她也无法理解为何她会重生回到几个月之前。
她不知道那时究竟谁将她推落山崖,既然再活了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她定要揪出害她惨死的凶手。
第1章(2)
早膳过后,奉王府里的十几名姬妾全都收到王妃的传唤,但只有几名小妾姗姗来迟,其余的人则未到。
坐在椅榻上,花萝望着站在厅里的六名姬妾,没瞧见如今正受宠的云姗姗和鲍淑仪等人,她并不意外。
在这些姬妾朝她行完礼后,她抬手让她们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