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天师躬身道:“贫道为皇上所炼制的天阳丹已经完成,今日特来呈献给皇上。”
隔着罗帐,皇上淡淡的道:“呈上来。”
听见里头的人声音比往日还略略低哑一些,长陵天师微感异样,但旋即想到皇上适才刚转醒,嗓音难免有些沙哑,没再多想,答应了声后,便将手里摆着丹药的锦盒递过去。
内侍太监接过丹药,轻轻掀起罗帐一角,送进去给皇上。
皇上接过,似是十分迫不及待,问道:“天师,朕现下就能服用这丹药吗?”
注视着罗帐里的人,长陵天师不疾不徐的回答,“皇上现下就能服用,服下这药,以后困扰皇上的头疾就能彻底痊愈。”
“拿水过来。”
内侍太监很快的捧来一杯水奉上。
皇帝即刻吞服丹药,稍顷,他痛苦的紧掐着喉眬,沙哑的嗓音竭力愤怒的道:“为何会这样?这丹药、这丹药……有毒……”说着,他呕出一口血,倒卧床榻,身子抽搐了下后,便再无声息。
内侍太监震惊得脸色发白,连忙叫唤,“皇上、皇上!”迟迟等不到皇上的回应,他惊吓的扭过头,询问站在一旁的长陵天师,“天师,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长陵天师走上前,挥开紫纱罗帐,眼神阴冷的看着面容被吐出的血染红的皇帝,面无表情的朝他的尸首说道:“不是贫道心狠,谁让你有个狼子野心的好儿子呢,您要怨,就怨他吧。”说完这句,他旋身就要离去。
他要办的事已经完成,没必要再留下来,后续的事自然有人会收拾。
怎知龙榻上已死之人忽然“复活”,坐起身怒喝,“站住!”
内侍太监原本听到长陵天师的话,就已吓得脸色惨白,此时再见到皇上死而复生,他吓得跌坐在地,几乎失了魂。
闻声,长陵天师惊愕的转过身,他亲手所做的毒药,那剧毒足以令人当即毙命,皇上不可能没死,可当他仔细看向龙榻上之人,终于发觉了异样,惊呼道:“你不是皇上!”那张脸与皇上有七、八分相似,头发又刻意染白乔装过,乍看之下根本分辨不出来。
“没错,朕在这里。”皇上从旁边的屏风后头走了出来,龙颜震怒。
看见他,长陵天师哪里还不明白他和三皇子的计谋被识破了,眼见事情败露,他一惊之后意图逃走。
适才在龙榻上佯装皇上的白千量迅速从床上跃起,一个箭步追上前,长陵天师从衣袖间取出一柄匕首,刺向他时被他躲过,白千量五指成爪状欲抓向他臂膀,却见长陵天师手里拿着的那柄匕首,直直刺入了他自个儿的心口,亲手了结了性命,他绝然的没有给自个儿留下一丝余地,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他宁愿死在自己手里。
倒地前,他望向白千量,似是张口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溘然闭上眼。
被今晚的变故连续惊吓到的内侍太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起身来到皇上跟前,庆幸的道:“皇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皇上微微点点头,先前为了保密,这事连这内侍太监也瞒着,接着他看向地上长陵天师的尸首,仍心有余悸。
皇后今日求见,将此事告诉他,他原是不信,但皇后为了取信于他,不惜说道:“倘若事后证明长陵天师并无加害皇上之意,臣妾愿意前往天承寺清修,为皇上祈福,此生再不踏进宫中一步。”
为此,他暂且信了她,并依照她所说,做了今晚的安排。
没想到果然如皇后所言,长陵天师竟想谋害他,倘若他真服下那丹药,今晚死的人就是他了,想到此,他后怕不已。
白千照与内侍总管和禁军统领一块走进来,方才三人一直守在外头。
“参见父皇。”
“参见皇上。”
三人躬身行礼后,白千量也走了回来,为了扮成父皇,他脸上还描画了几道皱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相像,加上染白的发丝和黏在下颔斑白的胡须,才能成功骗过长陵天师。
他从衣袖里拿出适才长陵天师呈给他的丹药,抬手递过去。“父皇,这是适才的丹药。”方才他只是假意服用,并没有真吃。
皇上厌恶的摆摆手。“快把这害人的东西拿去毁了。”接着他看向两名皇子,神色缓了缓。“这次若非你们,朕恐已遭人害死,你们立下此大功,朕会重赏。现下,俞统领,你带人即刻去抓捕三皇子。”思及备受他信任宠爱的儿子竟想置他于死地,他心寒又震怒。
白千量在与白千照商量过后,认为花萝重生之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是故先前他们并未对皇后言明,只说发现三皇子勾结长陵天师意图谋害皇上的证据,面对皇上,两人也是同样的说法。
“儿臣在得知八弟前往皇陵途中,前后遭到两批刺客行刺,暗中调查,进而发现三弟暗地里蓄养了一批死士,为了进一步探明三弟的意图,儿臣派人跟踪他,这才发现了他勾结长陵天师的事。”
“想不到这孽畜竟如此胆大妄为,勾结长陵对朕下此毒手!先前朕错信了长陵的谄言,将千量眨去守皇陵,这事委屈你了。”身为一国之尊,要皇上认错道歉是不可能,即使面对儿子也一样,他只拍拍他的肩宽慰了句。
不久前,他已审问过白千慎,在瞧见长陵天师的尸首以及那颗毒药后,白千慎想将这件事全推到长陵天师头上,把自己摘出来,但他的亲信手下也被抓来拷问,吐出了自家主子的计谋。
原来先前白千慎在闻听长陵天师推算出长泰郡有可能会降下数日的暴雨,遂设下一计,暗中命人前去破坏堤霸,让洪水冲进长泰郡,他便趁机派人赶过去救出部分百姓,并找来言官利用此事来弹劾白千照,之后再由长陵出面,劝皇上废黜太子,并以白千慎救人有功为由,改立白千慎为太子。
而为了以免夜长梦多,白千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长陵炼出毒药,让皇上服下,如此一来,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皇上震怒,将他关进天牢,赐了一杯鸩酒,而白千慎其余的一干亲信手下也全被抓捕下狱,等候处决。
儿子意图弑父夺位,犯下如此大过,黄贵妃也难逃一死,被赐了一条白绫。
“儿臣不觉委屈。”这是白千量心里的大实话,若非被贬往皇陵,他也无法与花萝相认,皇陵之行算是因祸得福。
但这话听在皇上耳里,则认为儿子孝顺,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没有半分怨气,心中不由得对他更加看重几分,打定主意稍后要好好重赏他,做为补偿。
白千量接着再道:“这次能揭发三皇兄与长陵的阴谋,二皇兄居功最大,一得知父皇有危险,二皇兄便不惜冒险前来行宫,面见皇后,将此事告之,才能及时阻止他们谋害父皇。”假扮父皇来试探长陵天师的计策是出自他的主意,但他并没有居功,而是将大部分的功劳都归到太子身上。
白千照看向他,暗暗向他颔首,表达感谢之意。他明白八弟是想让他藉由此次的功劳,来巩固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皇上赞许道:“这次千照确实做得很好,朕会下旨恢复你太子的身分。”
“谢父皇恩典,儿臣以为,此时当以赈济安置长泰郡灾民为优先。”
“没错,现下当以灾民为重,此次救灾,朕命你为钦差,代朕前往长泰郡,你可愿意?”
“儿臣愿意。”白千照躬身道。
他明白父皇命他前去赈灾,是想藉此让他挽回民心。虽然永江堤霸溃决是白千慎命人所为,然大部分百姓仍不知此事,只将此事怪罪到他身上,认为是当初永江堤霸修筑不够坚固才会造成这次水患,藉由此次亲自前去赈灾,他便能厘清真相,重新挽回民心。
两兄弟离开和泰殿后,前去面见皇后。
得知皇上已恢复儿子太子之位,皇后凤心大喜。“这次千量功劳最大,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她比皇上清楚,这次的事若论功行赏,该是白千量居功最大。
“父皇已下旨将儿臣调回来,无须再守皇陵,儿臣现下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儿臣想即刻动身前去接回王妃。”再多的赏赐于他而言,都抵不过一个花萝,离开数日,此刻他迫不及待想回去见她,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白千照莞尔道:“母后,八弟这是想念他的王妃了。”他接着将花萝就是八弟这些年来苦寻不得的那位少女的事禀告母后。
听毕,皇后笑斥,“本宫当时果然没弄错,你偏不信,非要以一颗痣来认人,才会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对此白千量没有辩解,坦然认错,“母后英明,都是儿臣的错。”自幼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待他如同亲子,因此白千量与她感情也十分亲厚。
皇后笑道:“本宫吩咐人前去将她接回来,你就用不着再跑一趟了。”
“儿臣想亲自去接她。”说起来,这次能揭露白千慎和长陵天师的计谋,真正的大功臣其实是花萝。
既然他有这心,皇后也没再阻止。“好吧,那你就去吧。”
“儿臣告退。”躬身行礼后,白千量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皇后看向儿子,不解的问道:“你说这长陵天师已如此受皇上的宠信,他为何还要与三皇子勾结谋害皇上?”
“儿臣也是适才才得知一事,这长陵天师的俗家姓名叫常天陵。”
“常天陵?”皇后面露讶色。“难道他竟是当年与你姨母私订终身的那个常天陵?”
她指的是白千量已过世的母妃。她年长么妹十五岁,在妹妹两岁时,便嫁进宫里,因此未曾见过那人。
“八九不离十。儿臣询问过白千慎的手下,长陵天师是胜扬人,是在二十七年前出家当道士。”当年姨母的事他曾约略听母后提过,得知她之所以在生下千量不久便病逝,乃是因为她当初另有心悦之人,却被皇上选入宫中,因而与心上人被活生生拆散,分隔两地,心头始终愁郁难解,这才红颜早逝,抑郁而终。
“如此说来应当是他了,当年你姨母进宫后,本宫便听说他似乎出家了,没想到他是去当了道士。这样一来他会与三皇子勾结谋害皇上,便说得通了,他这是处心积虑的想找皇上报当年的夺爱之仇,可千量再怎么说也是妹妹亲生的儿子,他竟连千量也不放过,让皇上将他眨去守皇陵。”
白千照忖道:“千量长得肖似父皇,他瞧见千量,心中怕是积恨更深。”
皇后叹息了一声,叮咛道:“这事千万别让你父皇和千量知道。”当事人如今都已身死,没必要再提及这段多年前的往事,徒增伤害。
“儿臣明白。”
第10章(1)
“大夫嘱咐过,王爷身上起了疹子,见不得风,妹妹还是先回去,等王爷康复后再来探望王爷。”花萝再一次将想前来探望白千量的鲍淑仪挡了回去。
“大夫可有说王爷的病何时才能痊愈?”鲍淑仪却不肯轻易离开,仍站在房门前,刻意面露忧色的询问。
“约莫再过几日。”
“这些日子王妃日夜照顾王爷,辛苦了,妾身也想为王妃分忧解劳。”她怀疑王爷定是出了什么事,花萝才会坚持不让她进房去探望王爷。
她这两日仔细想过,也暗中探查过,王爷也许已不在府里,甚至离开了皇陵,花萝才会千方百计将前来探望他的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就连虎子也多日没见着王爷。
“妹妹有心了,照责王爷是我的责任,倒是你来这儿已好几日,也差不多该回京了,王府还需要妹妹帮忙打点着。”见她还纠缠不休,花萝索性沉下脸来赶人。
鲍淑仪顺势改口道:“劳王妃关心,妾身是打算明日便要返京,故而才想在回去前见王爷一面,向王爷辞行。”
听见她要走,花萝脸色也缓和几分。“要不我再进去问问王爷的意思,看他见不见你。”说完,她旋身进房。
红衣和一个丫鬟守在门口。
须臾之后,她走出来说道:“王爷身上疹子未消,还不想见人,他听说了你要回去,嘱你一路小心。”这一切当然只是作戏。
“妾身知道了,多谢王妃。”鲍淑仪福了个身,转身离去,抬头瞟了眼天色,暗自盘算了下时间,她派去的侍婢最迟今天应当便会回来。
不管王爷是真的病了抑或是不在,这机会正好。
翌日一早,鲍淑仪前来向花萝辞行。
“妾身这次回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不知王妃能否送妾身一程?妾身有些话想与王妃说。”她神色恳切的道。
心忖她已要离开,且想起白千量曾提过,日后若是待他们返京,就要将鲍淑仪送去别院,花萝心里不由得存了一丝怜悯,故而便允了她的要求。
两人步行了一段路,鲍淑仪才乞求道:“妾身明白王爷心里只有王妃,再容不得其它人,可妾身跟随王爷多年,委实无处可去,请王妃别将妾身赶走,妾身绝不会同王妃争抢王爷,求王妃让妾身留在王爷和王妃身边,伺候你们。”
“这事我也作不了主,要由王爷决定。”花萝淡然拒绝。
“只要您答应,王爷必不会反对,求王妃可怜,别撵我走。”鲍淑仪突然拽着她的手,朝她跪下来哀求道。
“你快起……”花萝才刚起了个头,突然有人从一旁窜了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那名女子一出现便朝她狠毒的咒骂,“花萝,你这贱人受死吧!”
花萝顿时一惊,认出对方正是从王府地牢里逃走、遍寻不获的云姗姗,见她朝自己举刀刺来,她想避开,但她的手被鲍淑仪抓着,她一时间竟没办法挣脱,眼见那刀已刺到跟前,情急之下,她抬起脚狠狠踹向她。
云姗姗手里的刀猛不防的被她给踹偏了,竟是刺到了鲍淑仪身上,疼得她惨叫一声,松开了拽住花萝的手。
跟在后头的红衣和几个丫鬟惊见这样的变故,连忙跑上前去,想制住云姗姗,但她宛如发疯了似的,发狂的挥舞着手里的刀,一边愤恨的高声大骂,“都给我滚开!谁敢挡我我就杀谁!”吓阻了那些丫鬟后,她憎恨的瞪着花萝。“都是你把我害得这般凄惨,让我这些日子像个见不得人的耗子一样四处躲着,不敢见人,不杀你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她两手紧握着刀柄,再朝她扑上去。
红衣猛不防从后头抱住她,拖着她的脚步,几名丫鬟也赶紧上前分别拽住她的手臂,连手制服了她,将她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