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了?”
“酒?嗯,正在喝。”他打了个嗝。
“你不知道,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要找个能尽情喝酒的地方真的很不容易——”
“你在哪里?一个人吗?”她好担心,现在这种情况哪能放他一个人。
“嗯,一个人。至于这里是哪里……你等一下,我问问。”
电话那端突然停顿下来,邹丹菱听见他似乎正在询问别人,还听见十分熟悉的一种声音——
“叮咚。”
“OK.”数秒后,话筒里再度传来超商店门开关的铃声,和苏亦耘喝茫了的回答。
“我在OK,很OK.”
“好,你OK就好。你刚刚买了酒有结帐吧?回到你结帐的地方,把手机交给店员,我有事要问他。”
幸好苏亦耘喝得还不算太醉,也真听话照做,把手机递给超高店员接听,对方也很客气地告诉她所在位置,答应会在她到之前帮忙看住人,她立刻填了张假单,提早下班去找人。
她还真服了苏亦耘,居然把超商当成了居酒屋?
唉,只能求老天保佑,刚刚他说的那些醉话千万别被有心人士录影上传YouTube,否则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婚约势必得解除,林嘉蓉肚里的孩子也需要生父给个交代,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悄悄私下解决的办法,终归是会闹得人尽皆知,加诸在苏亦耘身上的冷潮热讽肯定免不了。
光想像事件完全爆发后他所需要承受的一切,她已经开始为他心疼不已。
唉,为什么他结不成婚,她一样快乐不起来,反而更加担心他呢?
邹丹菱踏入电梯,按下一楼键,看着镜面门板上倒映出自己愁眉深锁的容颜,不由得抿唇苦笑。
对于苏亦耘,无论爱与不爱,他都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盘了节,只怕是一生都割舍不下了。
第6章(1)
位于市区知名豪宅区的苏家明明正在筹备婚礼,每个人的脸上却都不显丝毫喜色,满屋子像是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之中。
以往只要苏亦耘在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气氛再差,也总有他逗得大家笑声不断,现在连他都笑不出来,整个气氛凝结,完全无解。
未婚妻将成为自己大嫂,任凭他平日再随兴、淡然,也无法说释怀就释怀。
不是没有忿恨、气恼,只是看见林嘉蓉为了求他原谅,在自己面前跪下,哭得肝肠寸断,他除了放手,还能怎样?
更何况她已经有怀有身孕,就算大人有错也错不及无辜的孩子,所以他不只不能怎样,还得帮她一把,否则光以她玩弄自己感情,搞出兄弟两人同争一女的戏码,就算怀了孩子也休想轻易取得双亲认同,顺利踏进苏家大门。
所以他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帮“未来大嫂”把玩弄自己的过错扛上身,对外话话一切全是自己出的主意,目的就为了刺激性格内敛的大哥意识到再不行动会失去真爱,赶紧和林嘉蓉破镜重圆。反正自己玩世不羁的形象已经深植人心,做出这种惊世之举反倒像是他会做的“正常”事,连向来疼他的父母都以为一切真是他出的馊主意,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谎言瞒过了父母、瞒过了外人,却瞒不过深知他的友人和同为当事人的大哥,不想待在家里和大哥碰面尴尬,更不想见到朋友同情他的眼光,苏亦耘只能夜夜独自在外买酒寻欢、麻醉自己。
只不过,越接近大哥婚期,他就越烦躁,一想到还得以家属身分笑呵呵地观礼,就恨不得将一切说破,理直气壮拒绝出席。
可惜只能空想,他终归是无法残忍破坏别人的美好姻缘。
何况大哥已不止一次向他道歉,那份歉意有多深,他感觉得出来。原来是想退让成全,结果反倒伤害他更深,最后还得由他这个“受害者”出面弥平一切,让大哥这个新郎官明明是结婚、生子,双喜临门,却因为对他的歉疚始终无法释怀,不只笑不出来,还时常愁眉深锁,即便是这场三角恋里的大赢家,日子却和他一样不好过。
这样下去,要怎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要喊原本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一声“大嫂”,装作若无其事地全家人一起生活,现在的他又真的可以办到?
想到这儿,他烦躁地仰头饮尽怀中酒,向吧台调酒师比出再来一杯的手势,很快地,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方杯便摆在他面前。他端起杯,当开水般咕噜几口又喝得精光,手一举,调酒师马上解意地又送来一杯。
“一个人喝酒不闷吗?”
一名身穿平口黑色洋装的长发女子,坐上他身旁空着的高脚椅,同时还不忘以妩媚姿势撩拨一下波浪卷发,跷起腿让裙摆开衩处瞬间再提高一大段,诱惑之间明显可见。
“闷。”苏亦耘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有没有时间陪我喝一杯?”
“呵,时间我多得是,别说陪你喝一杯,陪你一夜都行。”女子娇笑允诺,大方以双关语暗示。
“好,干脆。”他举杯示敬,继而转向调酒师说:“这位小姐今晚的酒钱全记在我帐下。”
苏亦耘已经半醉,这几夜只要有人愿意作伴,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完全放弃自己的原则。
“不好意思,他刚刚那句话作废。”
夹带三分气恼的冷冷话语紧随着苏亦耘刚落下的尾音响起,他皱眉循声望去,瞧见一名女子气急败坏地站在一旁瞪视着自己,他反倒扬眉笑起。
“呵,又被你找到了。”
听他笑得开怀,还举杯相迎,邹丹菱真是又气又心疼。
明明被伤得那么深,还一个人跳出来将林嘉蓉犯的错揽下,成全对方和他大哥,满腔怒气无处发,有多委屈、多不甘,邹丹菱感同身受,更清楚不让他找个管道发泄一下,他真的会憋到爆炸。
所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借酒浇愁、夜夜笙歌,直到上周末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到汽车旅馆“赎回”被陌生女子洗劫一空的他,想到他再倒霉一点说不定会被下过量迷药而死,她再也无法纵容、放任不管,只好每晚担起他的“保母”工作,在别人“捡尸”之前先一步将人拎走。
“亏你还笑得出来。”她不悦地拿走他手上的酒杯。
“还给我……”他醉醺醺地伸出手。
“我还没喝够……”
“没喝够跟我回去再喝。”几次经验告诉她,劝这男人不能喝没用,得用拐的才能带他走。
“你骗人!你一次也不肯陪我喝,我不跟你走!”他学乖了,一把抢回酒杯,转头又和刚刚那名女子敲杯共饮。
“你——”
“你没听见他叫你走吗?”邹丹菱手才伸过去想再度抢下酒杯,黑衣女子倒先一手挥开她。
“识趣一点离开,不要打扰我们的兴致。”
“我们?”邹丹菱冷笑一声。
“呵,请问你是他的谁?”
“要你管!”
“我是他老婆,你说我能不能管?”邹丹菱拿出手来晃两晃。“还是要我找警察来告你妨害家庭,才可以带走我老公?”
“呿,倒霉!”黑衣女子信了她的话,当场认栽走人。
“苏亦耘,你要走不走?”邹丹菱接着对付眼前醉鬼。“还是要我通知你大哥过来看你烂醉如泥的模样?”
“你才不会。”苏亦耘醉眸斜睐、唇角微勾,一副十足把握的表情。
“不,我会。”每晚要从不同女人手中抢回他,她也受够了!“他老婆闯的祸他也有份,凭什么只让我看着你自甘堕落,为你心痛难过,让他每晚在家安心入睡?要惨大家一起惨,我现在就把他叫出来,你们兄弟干脆讲开大打一架,好过大家各自闷在心里头难过!”
她不是说说而已,当真拨起号码,刚要按下通话,苏亦耘却突然伸出双手将她环腰抱住,让她瞬间怔愣当场。
“好温暖……”苏亦耘将脸埋进她平坦小腹,似醉似真的说:“丹菱,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可是我真的很痛苦,不喝到醉根本无法入睡,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闻言,邹丹菱忍不住轻声叹息,收起手机,怜惜地伸手轻抚他的头。
她当然知道他有多痛。
倒数着喜欢的人和别人步入礼堂的时间,这种痛到他解除婚约前都还在日夜折磨着她,害她不禁想过几次会不会是自己希望他别结婚的“怨念”成真,才会害他沦落到如此?莫名其妙被一股罪恶感缠住不放。
“够了,别再继续糟蹋自己身,每晚醉得不省人事,每天在陌生地方醒来,不觉得很可怕?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自我放弃?亦耘,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苏亦耘凝视着她许久,像在慎重考虑她的游说。
“我不想这么早回家,不然去你家续摊,醉倒在你家总可以吧?”
“好,就去我家。走吧!”
邹丹菱立刻点头敷衍,只要在他还有行走能力前愿意跟她离开就好,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他走去等计程车可是种酷刑。
至于去她家续摊——
呵,她家里一瓶啤酒都找不到,他想喝只能喝白开水了。
结果,邹丹菱完全低估了“酒鬼”未醉前的思考力和行动力。
苏亦耘居然先一步想到她在家滴酒不沾,半途让计程车司机将车停在超商前,十分自觉地跑去买酒当“伴手礼”,拎回她家。
望着桌上一整打的瓶装啤酒,再看看当真在她家“续摊”畅饮的苏亦耘,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今晚他醉倒在这儿,总比自己还得从街上扛他回家好。
“你说了要陪我喝,怎么一直拿着酒发呆?”
苏亦耘发现她没在喝,立刻从和室桌对面移到她身边,直接握住她拿着酒瓶的左手,不断凑近她嘴边劝酒。
“好,我喝,你坐回去。”
她红着脸,因为不只手被他握着,肩还被他搂着,明明在自己家,感觉却像来到牛郎店,还找了个红牌坐台陪酒,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偏偏是我哥……”她说她的,苏亦耘根本没在听,跟着头靠在她肩上,顺便再干了一整瓶啤酒。
“再来一瓶!”
瞧他朝半空摇晃酒瓶,对着空气喊人递酒,邹丹菱确定他已经喝茫了,恐怕连身旁的人是谁都分不清,最惨的是自己还因为这样已经被他逼着喝光了两瓶啤酒。
“别再来一瓶了,去睡了好不好?”邹丹菱扶他坐正,将他手中的空酒瓶拿下放好,免得他摔破。
“不好。”
他完全没得商量,手一伸又从桌上拿了一瓶,光用牙齿就轻松咬开瓶盖,看得邹丹菱瞠目结舌,好奇他牙齿是不是纯钢打造?
第6章(2)
“干了!”
苏亦耘和她瓶碰瓶,邹丹菱原本想耍赖,想不到他醉归醉,可没那么好朦骗,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像是没见她自己干了就要硬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把酒当水咕噜饮尽。
“喏,我干了。”她把酒瓶倒放,证明自己没骗他。
“我已经守信用陪你喝酒,你是不是也该守信用准备睡觉?”
“嗯。”邹丹菱正欣慰自己酒没白灌,马上听见他接着说:“酒喝光就睡。”
“喝光?”她数了一下,还有五瓶呢!“不可以,喝那么多伤身体——”
她话还没说完,一瓶酒已经开好递到她面前。
“再来一瓶,祝我大哥和大嫂百年好合,永浴爱河!”
光听,邹丹菱心里就难过,都醉成这样了,他还是无法口出恶言,把心中的不满宣泄而出,难怪借酒浇愁愁更愁。
“祝福什么?他们是要百年好合还是百年不合都是他们的事,与你无关。”
他说不出口,她就帮他说。
“我知道你心里有多痛,这种情况下要你参加婚礼不如砍了你!你不想参加,我帮你,当天我叫人打电话给你,说我失恋要跳楼,人命关天,你就有好借口可以离开,这个主意好不好?”
她想了好久,说车祸、重病送医,这种都不一定需要他立刻到场,失恋跳楼的理由虽然很烂,却是最紧急的状况,只不过从此以后她肯定会被他爸妈列为最烂损友,本来就没希望的单恋可以直接宣布永生无望了。
“呵呵,失恋跳楼?”他苦笑两声。
“主意不错,我来跳好了。”
“不可以!”邹丹菱大惊失色,她可不是要让他联想到那里去。
“苏亦耘,你敢做傻事我不会放过你!”
“人都死了,你不放过还能怎样?”
“我……”
她急了,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任何能威胁他的事,着急着瞬间泪水盈眶。
“别哭,只是开玩笑,我苏亦耘才不是那种会为了女人寻死寻活的没用家伙!”
“真的?”她还是担心。
“你保证?”
“我保证!”他拍拍胸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豪气。
虽然他挂保证,邹丹菱还是无法全然放心,打定主意明天要约苏敬祺出来好好谈谈,毕竟两兄弟一个因为内疚、一个因为尴尬,双双减少在家碰面的机会,始终不曾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长此以往心结只会越打越紧,永远没有解开的一天。
“所以你乖,不要哭喔……”
苏亦耘轻柔地抱住她、哄着她,也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害臊,邹丹菱浑身发热,心都快蹦出胸口,却又舍不得他这难得的温柔拥抱。
“不要哭了,我放手,我让你和我大哥在一起,我退出就是了,我退出……”
倾听着他在自己耳畔低喃,邹丹菱知道他真醉了,醉得把自己当成了林嘉蓉,嘴里不断嚷着会放手,双手却将她越搂越紧,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她好羡慕林嘉蓉……
苏家优秀的两兄弟全为林嘉蓉倾倒、任其挑选,犯了错、伤了人家的心,仍旧能按原来的心愿得到想要的幸福,和最爱的男人共结连理。她从头到尾专一地爱着苏亦耘,却像有口难言的人鱼公主,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任凭他爱上别人也不能吐露半点爱慕,只因为一说出口就必须化为泡沫,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不公平、真不公平!
但能怨谁呢?爱情本来就没有你爱他、他也一定得爱你的公平定律,明知不该爱而爱是她自己选的糊涂路,没有人必须为她受的折磨负责,只因为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
所以她不为自己心疼,却为他痛彻心腑。
因为看他痛,她心里更痛,想他那么难得终于遇上想爱的女子,偏偏只是人家棋局里的废子一枚。订婚宴上他得意、幸福的笑靥仍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了悲剧里只能独自饮痛疗伤的男主角,让她好舍不得,好想付出一切只为换得他曾经的意气风发——
可惜,他想要的不是她……
如果不是喝醉了、将她当成了林嘉蓉,这样的深情拥抱她一辈子也得不到,因为她只是朋友,并非他心中无可取代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