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楚音若道,“是你抛下了这一切。”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对方郑重道,“你代替了我,我的人生、我的过去全成了你的,让我灰飞烟灭,这世上人们只会知道楚音若是你,我却仿佛不曾存在过,所以,你要好好偿还。”
她该怎样回答?只怪自己闯入了对方的空间,所以只能承担起对方扔下的全部,无论甜蜜与痛苦,险恶与幸福,统统买一送一。
“楚音若,记住我说的话——”
就像来时的倏忽而至,那一抹倩影,亦不知何时消失。就像午夜轻洒的一场细雨,虽无声息,天地间却已湿漉。
“王妃!王妃!”
她忽然听到红珊的声音,猛地撑起身子,却发现此刻不过傍晚时分,日暮的寒光映进窗子,给人一种迷离又凄楚的感觉。
“王妃午睡醒了?”红珊又道。
原来,她不过是在午睡吗?方才,不过是作了一个梦?
可是梦境如此真实,仿佛她真的见到了另一个楚音若,仿佛对方的魂魄真的入梦来找她了。
“隐约绿纱窗未亮,似有魂来,小揭冰绡帐,报道感君怜一晌,明朝扫我孤山葬。”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这阙词。
可惜,从前的楚音若无碑无墓,只是秘密地掩埋在水沁庵的院子里,想给她扫墓怕也是不可能了。
“她”说得对,她的确亏欠“她”的,篡取了她的身分,就得替她完成心愿,这是平行空间的彼此,本来就应有的使命。
“红珊,王爷呢?”楚音若忽然问道。
“在那边的厢房里用晚膳呢。”红珊努努嘴,“简直不把咱们这屋放在眼里了。”
“替我梳洗打扮,我要去见王爷。”楚音若撑起身子。
双宁正巧端着热水盆进来,听了这话,不由一怔,“王妃真要去?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们错了,这次,是我去给他们找不痛快。”楚音若微微一笑。
仿佛是刚才那个梦给了她的使命,让她不再退缩躲避,不能再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必须还击。人,通常因为有了使命,而变得勇敢。
双宁和红珊会意,立刻给她寻出一套雅致的衣衫,有如梅花般淡淡的粉色,衬得她的双颊在日光下,越发娇美。
而当她走进薄色的厢房,连薄色都怔住了。
端泊容一向那般从容,看到她时,眼神稍稍沉了一下,但随即恢复若有似无的笑颜,依旧是那般冷淡疏离的态度。
“给王爷请安。”楚音若施礼道,随即望了一眼薄色。
本来坐着的薄色只得起身,依制向她施了礼。
“都坐下吧。”端泊容道,“叫厨房再做几个菜端上来。”
“妾身不是来吃饭的。”楚音若却道。
“该用膳的时候,王妃就应该好好用膳。”端泊容答道。
“妾身有一件大事想与王爷商议,若非晚膳时分来打扰,怕是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王爷了。”楚音若微讽道。
“王妃这话说得,好像本王怠慢了你似的。”端泊容凝眉望着她,“可偏偏是王妃自己在闹脾气,平素不大愿见本王。”
“妾身想做生意。”她实在懒得跟他斗嘴,索性直入主题。
“什么?”端泊容一怔。
一旁的薄色也惊着似地,楞楞地看向她。
“妾身想做生意。”楚音若朗声重复道,“王爷在朝中的俸银有限,田庄去年的稻米又没能卖个好价钱,妾身想做做生意,贴补家用。”
“姊姊这是在说玩笑话吧?”薄色不由道,“哪有女子做生意的道理?何况,士农工商,商贾之人地位向来低贱,我们王府何等尊贵,岂能做此低贱之事?”
“妹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楚音若道,“我日前将府中近年来的账本看了一轮,实在入不敷出。听闻京中除了比南王是承了先皇后的遗馈,过得还不错,其余几位王爷府中,也是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别的王妃也在想办法替夫君分忧呢,偏我做不得?”
“王妃既然想替本王分忧,这份美意本王也不必拒绝,”端泊容仿佛生出了些兴趣来,“不过,王妃打算做什么生意呢?不如先说来,本王听听。”
“稻米生意。”楚音若干脆地道。
“稻米生意?”端泊容似有不解,“为何?还以为你们女儿家会想着做一些首饰啊刺绣之类的生意。”
“妾身从前也说过,对于稻米的价钱,妾身略懂得估算。”楚音若道,“不如就学江南的米商,将稻米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甚至不必将稻米真的买来囤住,只需做一个转手,赚取差价即可。”
“我听说江南的米商确是这样做的,其实他们手里并无米仓,也不会真的将稻米运来运去,只是与农庄议好价钱,到时候找到销路,由农庄送货即可。”端泊容点头,“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所以,他们做得,我们也做得。”楚音若道,“况且有王爷的面子在,买卖说不定会更好。”
“崔管事认识些米商,也有好些熟悉的农庄,”端泊容道,“你若真想做这个生意,先由他去打通关系,你再慢慢跟进好了。”
“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楚音若绽放明媚笑颜,“那妾身就放手去做了,保证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她说话间,用余光瞥了瞥薄色,却见薄色面色有些发青,想必,那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发慌。
呵,男人的宠爱又有什么用?她如今把王府的经济大权掌握手中,薄色再傻,也该知道,这府里到底谁说了算,谁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妹妹,”楚音若故意对薄色道,“此刻你还会觉得做生意是低贱之事吗?你看,连王爷都同意了。”
“妾身……”薄色双唇微颤道,“妾身不懂得这些,只要尽心伺候好王爷便好了。”
这算是认输吗?至少,这一次,她扳回了一城。
她答应过从前的楚音若,无论如何,要替对方出一口气。眼前这小小的报复,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十章 展现才艺赢得生意(1)
“王妃若真想做这稻米生意,须得先见一个人。”崔管事道。
“谁?”楚音若问。
“易老板。”崔管事答道。
“谁是易老板?”她颇为好奇。
“易老板是江南最大稻米行的老板,”崔管事为她介绍,“他的金来米行是江南米商们的聚集地,每天米价几何,何处有售,何人所售,都会在他这里记录、交易。江南的米商们只要坐在金来米行里,便可以把生意做了。”
“所以,要到江南才能见到易老板吗?”楚音若问。
“正巧易老板这几天在京城里呢,”崔管事道,“就住在添福楼客栈,王妃若是想与之相见,小的去安排便是。”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管事了。”楚音若思忖片刻,“不如,我亲自去添福楼客栈与那易老板一见,如何?”
“这……理应是他一介草民前来王府拜见王妃的,岂能颠倒礼数?”崔管事觉得不妥。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我这又算得了什么?”楚音若笑道,“只是不知我一个女人出门私见商贾,算不算抛头露面?”
“刘备是谁?”崔管事有些迷惑。
哦,对了,这是平行空间,他们未必听说过三国的故事。
她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幸亏崔管事对此没太介意,又将话题回到正题。
“王妃亲临添福楼客栈,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哪里敢非议王妃?”崔管事道,“只是……小的怕这易老板会拒绝王妃。”
“为何?”楚音若道,“他们米行要多少回扣,我们照给便是,为何会拒绝?”
“这易老板不太看得起女人,素来也没有女人做稻米生意的先例,何况还是堂堂陵信王妃,他也怕沾扯上些朝堂利害,”崔管事面有难色,“之前我已经写过书信给易老板言及此事,从他回信的语气看来,他似乎颇不情愿。”
“无论如何,带我去见见他,”楚音若思忖道:“或许见面之后,好好谈上一谈,一切就顺遂了。若连面都见不上,他随便一个借口,便可搪塞。”
“是,小的尽快去安排……”崔管事说话间忽然抬眸,看着门外,施礼道:“王爷!”
端泊容?他何时来的?站在门外也不出声,想干么?
楚音若不情不愿起了身,向对方讽笑道:“给王爷请安。王爷想听什么,进来坐着听便是。站着多辛苦。”
“本王不过路过而已,”端泊容亦浅笑道,“王妃是在责怪本王偷听吗?”
“妾身不敢。”楚音若道,“本也是想请王爷一道来妾身这议事的,但又怕王爷要陪薄色妹妹,便不敢打扰了。”
“王妃既然要做生意,就得学会独当一面才是,”端泊容一副玩笑的口吻,“总是与本王商议,仿佛也没出息。”
“妾身何时麻烦过王爷?”楚音若不由动气,“这个“总”字,从何说起?”
呵,她就知道,他会小瞧她。也对,在这个时代,哪里有女子出来做什么生意的?谁都当她在玩过家家吧?
“崔管事,本王说过什么来着?”端泊容道,“说了本王不便来听你们商议吧?你看,王妃可伤了自尊心了。”
怎么?是崔管事请他来的?楚音若不由一怔。
“王妃息怒,”崔管事连忙道,“小的不知究理,本想着王爷若一道来相商,或许能多些主意。”
所以,她是冤枉他了?
楚音若心中微微一软,涌起些许愧疚。的确,不论是现在的她,还是从前的她,似乎对端泊容都有些不公。从前的她,分明不爱他,却嫁给他,甚至是打算帮着别的男人算计他。
而现在的她,原也只想敷衍他,趁机逃离他……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对他发脾气呢?他如今爱妾怀有身孕,马上就要有子嗣了,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其实,她提出要做这个稻米生意,也真是想多给他的府邸添了家用。比起端泊鸢,他实在太穷了,将来的夺嫡之路,若没了银钱,会走得更艰辛。
说好要替从前的楚音若补偿他的,可她的态度,却像是在向他讨债。
“是妾身唐突了。”她不由歉疚道,“不该错怪王爷。”
“王妃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端泊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方才不过说笑而已,用不着这般认真。”
“妾身第一次做生意,心中确实有些忐忑,万不该对王爷发脾气的。”
回想这些日子,她确实是在跟他赌气。自从知道了他的小妾怀孕,她的心里就莫名伤感,躁郁难安。
她承认,自己是在吃醋,可转念一想,她其实并没有资格吃这个醋……于是更加郁闷。
“崔管事,你方才说,要做这稻米生意,须得先见见那位易老板。”端泊容忽然改了话题,仿佛不想让她尴尬似的,“怎么,这易老板很难一见吗?”
“江南的稻米买卖全靠金来米行在之中运转,”崔管事解释道,“若易老板不接纳咱们王府做这买卖,咱们就得自个儿去打听米价,寻找粮仓,自个儿派人运输,恐怕甚是不便……”
“若凡事都得咱们亲为,这成本就高了。”端泊容道,“咱们自然是要去求那易老板的。不过,凭着咱们王府的面子,他也会不答应?”
“回王爷……”崔管事支吾道,“京中几位王爷也早想做这稻米生意,但那易老板却没有爽快答应,只推说他暂时没打算在江北开分行,行事诸多不便,只等将来再议。”
“他的顾虑本王可以理解,”端泊容道,“毕竟他一个生意人,不想跟朝廷扯上关系。
江南的米价波动,朝中也早有非议,亦有官员上奏父皇,希望能制衡米价,他自然是不希望朝廷插手他们米行的事。”
“我只说自己想做生意,不牵扯陵信王府,”楚音若道,“如此易老板是否会放下戒心?”
“王妃虽是这样说,可终究还是跟咱们王府脱不了干系的。”崔管事摇头。
“若能投其所好呢?”楚音若灵机一动,“也不知这位易老板喜欢什么?咱们送些礼物过去,如何?”
“区区礼物有何用?”端泊容倒不以为然,轻轻一笑,仿佛在笑她幼稚。
“当然不是随随便便送些金银珠宝了,”楚音若不服,“这送礼之中的学问,王爷大概是不懂吧?”
从前她在拍卖行的时候,最知道送礼的作用,曾经亲眼见过,一位奉公守法的官员因为贪恋一件心仪的古董,前途尽毁。
“朝中送礼也是惯例,本王会不懂?”端泊容挑了挑眉。
“都是别人给王爷送礼吧?”楚音若与他争辩道,“王爷可曾绞尽脑汁讨好过谁?”
哦,仿佛是讨好过萧皇的,可惜还是输给了端泊鸢。可见端泊容这个人在人际往来方面有待加强,怪不得混得这么差,太子没封上,钱也没赚到几个。
“好,就算本王不懂好了,”端泊容像是真的动了气,“这件事就交给王妃全权去办便是,本王不再插嘴。”
哎哟,他还真是个大男子,稍微说他一句,就挂不住面子闹脾气。她还真的懒得跟他啰嗦了。
“崔管事,你去安排安排,务必要让本王妃见见那位易老板,”楚音若吩咐道,“世人皆有软肋,我就不信,说服不了他。”
端泊容侧睨她一眼,像看她笑话似的,只等她以失败告终。
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暗暗决定一定要成功做起这门生意!
楚音若没想到会在添福楼客栈遇到端泊鸢。她一下马车,便与迎面而来的他碰个正着,微微一怔之后,她立刻明白,大概端泊鸢也是来见那位易老板的。
都说京中王爷都想做这稻米生意,看来传言不虚。
“皇嫂。”端泊鸢对她施礼道。
“五弟安好。”她亦淡淡地回应。
添福楼客栈的门口,树影婆娑,遮住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将这里围绕成一个闹中取静的所在,端泊鸢静静地望着她,时间也仿佛有了一刻的静止。
“自元宵佳节之后,臣弟还是头一回见着皇嫂,”端泊鸢笑得意味深长,“那天听闻皇嫂去我长姊处做客,本以为会遇上的,谁知皇嫂像是怕见我,匆匆离去。未能一见,我甚是遗憾。”
他靠近一步,身上果然传来远荷香的味道。楚音若直觉地避开。这股子清香,若换了从前,她或许会觉得好闻,但现在只会让她充满警惕。
他只带了一个侍从,那侍从站得远远的,仿佛是他预先吩咐了不得打扰似的。楚音若回头看看红珊,红珊也很知趣地退避到一旁。这真是让她急得不行,宁可这些奴才们不要这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