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门外传来莲儿的低呼,没一会儿,符氏就看见赵嬷嬷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进了屋。
赵嬷嬷是冷老夫人的心腹婆子,在这威远侯府可以说是主子底下的第一人,就是到了小姐们的院子,也是一脸倨傲,直到见着符氏,那张扬的性子才略略收敛。
「二夫人。」
符氏冷笑。「这阵仗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来抓犯人呢。」
可不正是来抓犯人。赵嬷嬷暗自撇嘴,却不敢明说。「奴婢是奉老夫人的命令前来探望三小姐,若是三小姐醒来了,便请三小姐到祠堂受罚。」
符氏脸色冷凝地挡在女儿身前。「我倒要看谁敢动我的女儿!」
赵嬷嬷见状脸色有些难看,趁符氏不注意,向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悄悄的离开,除了赵嬷嬷以及躺在床榻上的清歌,谁也没注意。
清歌虽是侯府三小姐,但个性娇蛮不驯,并不得冷老夫人喜爱。
冷老夫人反倒是对长房自幼丧母的大少爷冷华越与二小姐冷清凤十分疼爱,府中下人个个是人精,自然也偏着长房些。
大老爷在大夫人过世后并无续弦,管家权自然落到了二房的符氏手中。
对握有大权的符氏,就是身为冷老夫人心腹的赵嬷嬷也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老侯爷可是还没决定让谁承爵呢!
赵嬷嬷为难的看着挡在清歌身前的符氏。「二夫人,奴婢是奉老夫人的命令前来,您要护三小姐也得看清况,二老爷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却让三小姐给……曾姨娘这会儿还在哭着寻死呢,老夫人不处罚三小姐,府中的小姐们若是都有样学样,还不乱了套?」
「她还有脸哭!」提到曾姨娘,符氏就有一肚子火。「明知歌儿烦她,她偏要没事往歌儿面前凑,不理会她,她还硬缠着,谁知她安着什么心?结果好了,自己把孩子给摔没了,却不敢承认,还反过来诬赖歌儿!因为她,歌儿被人误会,如今伤了脑袋还得被压去跪祠堂,她这个加害者居然有脸哭?老夫人这是瞎了眼吗?亲孙女不护,反倒去护一个妾!」
事情的起因谁也不确定,两人各有各的说词。
据曾姨娘的说法,那日她起得早,一时兴起亲手做了几样拿手的糕点,打算送去给老夫人尝尝,却在半路遇见在亭子里赏花的清歌。
既然遇到了,她怎么能当作没看见?自然要送几块糕点给清歌。
谁知清歌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一手打翻她的糕点,不仅如此,还对她冷嘲热讽,她一时忍不住回了几句,谁知竟是惹来了祸事。
清歌被她的顶撞激怒,指着她的鼻头就是一阵骂,她被骂得脸色苍白,感觉肚子一抽一抽,隐隐作痛,偏偏这时候清歌赶她走,她因腹痛动不了,清歌便伸手将她给推开,她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被推倒在地,接着她感到一阵剧痛,之后就不醒人事了……
而清歌的说词却是另一个版本。
前头的事与曾姨娘说的相差不远,但她并不承认自己有推曾姨娘,她只是嫌弃曾姨娘惺惺作态,不愿看到这人,便赶曾姨娘走,免得影响她的兴致,谁知曾姨娘却不走。
当时她可没看出曾姨娘有何不适,想着既然曾姨娘不愿走,那就她走,谁知就在她经过曾姨娘身旁的时候,曾姨娘突然惨叫一声,接着便倒在地上,但她连曾姨娘一片衣角都没碰到,怎么就成了她推人了?
当时亭子里就只有她们两人,丫鬟婆子都离得远,从远处看,的确像是清歌推了曾姨娘一把,加上曾姨娘叫声太过凄厉,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压根儿就没看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两人各执一词,可众人听完后,天秤仍一面倒倾向曾姨娘。
在众人眼中,比起目中无人、乖张骄纵的清歌,恭顺温柔的曾姨娘的说词俨然比较有说服力,加上曾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没了,基于同情心态,众人自然更加偏袒她。
更别提冷老夫人是曾姨娘的姑母,曾姨娘就是她作主给纳进府的。
冷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出身武将世家靖国公府的符氏,加上符氏嫁进威远侯府多年,就生了清歌一个孩子,还不给丈夫纳妾,她忍了多年,终于让她逮着了机会,让儿子纳了自己的侄女。
因为这事,冷老夫人与符氏这对婆媳可以说是彻底的撕破了脸。
冷老夫人给符氏气受,符氏就是再不甘也只能忍着,谁让孝字大过天呢?可对曾姨娘,她可就无法忍了。
符氏个性直爽,父亲又只娶了母亲一人,靖国公府的后宅可以说是十分清净,她怎么也没想过有一日必须过上与小妾争宠的日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她在伤心过后不得不接受。
本以为就是一个妾,她身为主母,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拿捏住,谁知竟是相反,不仅没拿捏到,反倒吃了曾姨娘不少暗亏。这些年下来,因为曾姨娘的心机手段,原本与她十分恩爱的丈夫渐渐与她离了心,连带的女儿也不受重视,而这正是她最最不能接受之事。
为了女儿,符氏不得不收敛自己的爆脾气,既斗不过,那就把人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谁知她不愿惹事,曾姨娘却不放过她。
曾姨娘招惹她也就算了,偏要招惹她的女儿,这让她怎么忍受得了?
女儿是什么个性,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符氏知道女儿脾气像她,天真直率,做事说话总是直来直往,加上年纪小,不懂得拐弯抹角,得罪了人也不自知,久而久之便被人冠了个目中无人、骄纵任性的名声,只有她知道女儿本性善良,她或许厌恶曾姨娘,却不可能对曾姨娘腹中的孩子下手。
可惜的是,整个威远侯府就只有她一人相信女儿的清白。
赵嬷嬷可不敢说老夫人的不是,再说了,她也不信三小姐是无辜的。
「二夫人,奴婢知道您心疼三小姐,但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敢不听,二夫人若是有异议,还请自个儿向老夫人禀明,就别为难奴婢了。」
说罢,赵嬷嬷便使了个眼色,让婆子们上前架人。
「我看谁敢!」符氏气炸了,扬起手就要教训这些婆子。
「我这老太婆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
符氏的手还没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道严肃的低喝。
众人转身一看,竟是冷老夫人亲自来了。
符氏见到冷老夫人,气得咬牙,狠狠的瞪了赵嬷嬷一眼,才低下头恭顺的唤,「娘,你怎么亲自来了?」
「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这老太婆说话没分量,竟连处罚一个孙女都做不到。」冷老夫人冷笑。
符氏不愿与她硬碰硬,只能抿抿唇,让自己放软声。「娘,歌儿伤了脑袋,且才刚醒,身子都还没好全,你便要罚她,更何况事情的经过谁也没看见,岂能因曾姨娘寻死觅活的哭诉就定了歌儿的罪?」
她这是在怪老夫人偏袒曾姨娘,就因曾姨娘哭着要寻死,老夫人怕寒了她的心,便急着罚清歌,可老夫人这么做就不怕寒了亲孙女的心?
冷老夫人不喜符氏这个儿媳,连带的也不喜她生下的女儿,但毕竟是儿子唯一的孩子,就是再不喜爱,又岂会枉顾清歌的身子?
怪只怪清歌的性子实在不讨喜,就算冷老夫人偏袒曾姨娘是事实,也不该不顾她的面子大嚷出声,还指着她鼻子骂她胳膊向外弯。
冷老夫人听了这话哪能不气?她活到这年纪,还没这般被人指着骂过,那人还是她的孙女,她差点没拿拐杖往清歌身上敲去。更何况清歌这一撞,可是把她爹的儿子给撞没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孙女,她如何心疼得下去?
冷老夫人沉下脸。「照你这么说,清歌将老二的孩子撞没了,就不必处罚了?」
符氏被这一堵,只能低头。「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娘能查明真相,别因曾姨娘的片面之词冤枉了歌儿。」
冷老夫人冷哼一声。「当时虽只有她们两人在亭子里,但园子里的丫鬟婆子眼睛可不瞎,这么多人看见了,难不成我一个老太婆还能赖她不成?」
符氏咬牙,她也知这事对女儿十分不利,女儿本就不得老夫人宠爱,加上老夫人一颗心全向着曾姨娘,就是那些丫鬟婆子真看见是曾姨娘自己摔倒的,也不可能改口,毕竟威远侯府除了老侯爷外,就数老夫人最大,谁也不敢忤逆老夫人。
难道她这个当娘的真护不住女儿吗?符氏不甘心,却拿冷老夫人没辙。
「祖母,若是我能让曾姨娘坦承她摔倒一事与我无关呢?」一直冷眼看着的清歌突然开口。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让曾姨娘承认她自己将肚子里的孩子摔没了?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真相为何,自己摔没了与被人推没了,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儿。
曾姨娘有孕后,冷老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护好肚中的孩子,没事就待在屋里别出来,偏偏曾姨娘不听,不仅出了房门,还去招惹府中脾气最是暴躁的清歌,若真是她自个儿摔的,就是打着要给冷老夫人送糕点的名头,冷老夫人也不会轻饶她。
可要是被清歌给推没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冷老夫人虽会怪她乱跑,但注意力全在害她失去孩子的清歌身上,自然不会去责怪她,她要是不傻就不会承认。
冷老夫人看着孙女那双清亮的眼眸,双眉微皱。
眼前的少女十分沉着,眉目柔和,气质静谧,就是语气也与平时的焦躁不耐不同,显得清脆且沉着。
清歌见冷老夫人看向她,语气坚定的又重复了次。「祖母,我能让曾姨娘自己承认她摔倒之事与我无关。」
冷老夫人看着眼前晕了三日,显得更加清瘦的孙女,沉声问:「若是不能呢?」她压根儿就不信曾姨娘会替清歌作证。
「那孙女不必人押,亲自到祠堂受罚三日,并抄写佛经三百篇给祖母与曾姨娘肚中的孩子祈福。」清歌道。
「歌儿!」符氏着急,女儿大病初癒,又是罚跪又是抄经书,怎么受得了?
「娘,女儿自有分寸。」清歌看向母亲,示意她别担心。
看着那双与以往似乎不太一样的眸子,符氏只能把满肚子的着急给咽下。
「好。」冷老夫人将手中拐杖重重一敲。「祖母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罢,便领着赵嬷嬷一干人离开了。
直到屋内没有其他人,符氏这才握住清歌的手。「你这孩子!明知曾姨娘不可能改口,你这是想做什么?」
若说是拖延,那也不必将一百篇的佛经往上添到三百,要知道光是一篇佛经就得写上大半个时辰。
「娘,你别担心,曾姨娘肯定会改口的。」清歌信誓旦旦,为免符氏问个不停,岔开了话题。「爹呢?可下朝了?」
皇上下令要在开春之前让踏雪山庄落成,但工部尚书这阵子身体不适告假,这事儿便落在了工部左右两侍郎的身上。
冷传礼身为工部左侍郎,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时常过了饭点才回府。
提到丈夫,符氏眼神有一瞬的黯然。「你爹去了荷花院。」
荷花院是曾姨娘的住处,她最爱的花便是荷花,冷传礼为此命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小池塘,在里头种满荷花,荷花院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冷传礼一下朝,连符氏都没见便直接去了荷花院,可见有多重视曾姨娘。
清歌听了,不似以往那般替母亲抱不平,而是起身下榻。「父亲在荷花院更好,刚好让父亲当个见证。」
她唤来莲儿替她更衣,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后,便要动身前去荷花院。
符氏不放心女儿,自然也跟着去。
几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曾姨娘的住处,冷传礼听见丫鬟的通报,一双眉微微拧起。
女儿伤了脑袋,这几日昏迷不醒,就是他再生气也不免担心,本打算回府便去探望,谁知被曾姨娘的丫鬟叫了过来,话都还没说上几句,便听见清歌不仅醒了,还跑来荷花院,这才大病初癒,怎么能出房呢?
曾姨娘惯会看人脸色,一见冷传礼脸色微凝,立马捂着脸哭道:「夫人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三小姐也……妾身知道不应该,可妾身只要一看见三小姐,心头就……呜……」
这话是不愿见到清歌了。
一边是他的嫡妻与嫡女,一边是受了委屈的侍妾,若是平时,冷传礼定不会让符氏没脸,但曾姨娘刚失去孩子,不想见到清歌也是正常,再者清歌身子刚好,也不宜走动。
「告诉夫人,曾姨娘身子不适,让她过几日再过来。」冷传礼道。
这是护着她了。曾姨娘掩在帕子下的唇瓣忍不住微微扬起。
然而符氏还没等丫鬟回传,便带着清歌闯了进来。
「老爷这是怕妾身吃了你的爱妾?连探望都不让人探望?」符氏冷冷的道。
听见妻子的冷嘲热讽,冷传礼一双眉拧得更紧了。
他不想与妻子争吵,可这几年来,本来恩爱的两人不知为何渐行渐远,到后来竟是连句话都无法好好说,不论他说什么,最后都是大吵收场。
他不愿与她吵,只能避着她,没想到竟是吵得更凶……
就在冷传礼想着该怎么回答时,一旁的清歌从符氏身后来到他跟前,朝他见礼。「歌儿见过父亲。」
看见女儿,冷传礼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关心、有怒火,更多的却是失望,但在见到她苍白的脸色时,仍是淡声的问了句,「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父亲关心,歌儿身子好多了。」清歌看着眼前的父亲,眼眶中不由自主的浮上水光。
前世在她出嫁前,父女俩的感情便因曾姨娘的挑拨而冷淡许多,加上她又做出那样的事,父亲一气之下与她断了父女关系,虽说如此,在得知她过得不好时,父亲仍让人送了信给她,欲将她接回,只是全让人给截了下来,直到父亲获罪被拔了官位,她才知晓这事。
父亲嘴硬心软,明明她让他伤透了心,他依旧不忍不顾她,如今她重活一世,绝不会再重蹈前世的错,她会尽她所能扭转这一切。
冷传礼见到她眼中的泪光,心中一软,叹了声。「没事就好,我会去找你祖母,让她别急着罚你,缓些日子再说。」
他以为女儿是来找他求情的,事实上就是她不求情,他也打算去找母亲,毕竟伤了脑袋,有没有后遗症都不知,再者,事情都发生了,就是处罚也改变不了结果。
曾姨娘闻言,一脸凄然的道:「老爷说的是,这事其实不全怪三小姐,都怪妾身不好,明明有孕还四处走,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连累三小姐受罚,等会儿妾身与老爷一块到福寿堂,让老夫人撤了处罚,就当是……妾身没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