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嬷嬷阴冷的瞪了晴儿一眼,才哼了声走进屋内。
一进屋,庄嬷嬷便看见端坐在椅上神情淡淡睨着她的清歌。
清歌的脸色很温和,却让庄嬷嬷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凉意,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看似娇弱的清歌身上怎么会有一股凌厉的气势,竟让她有种比看见夫人时还要令人畏惧的感觉?
「少夫人。」清歌的神情让庄嬷嬷下意识收敛起轻视的眼神,低唤了句。
再次看见庄嬷嬷,清歌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对于听许氏命令的庄嬷嬷,清歌极为厌恶,在前世,她所喝下的每一碗汤药都是经由庄嬷嬷的手,她如何能不憎恶?
然而对这样的走狗动怒不值当,只要扳倒许氏,区区一个庄嬷嬷,她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不过看着眼前对她不敬的庄嬷嬷,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教导她什么叫做尊敬。
「母亲让你送帐本过来?就这么点?」清歌将手边的帐册阖上,淡声道。
庄嬷嬷看着婆子手上的帐本,不解的问:「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大厨房与绣房两处的帐本,能有多少?」
清歌瞥了眼,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呈上来我看看。」
庄嬷嬷虽对她命令的语气很是不豫,但还是让婆子把帐本送去了桌上。
「若是无事,老奴便走了。」庄嬷嬷办完事,转身便要走。
清歌头也没抬,一边翻着大厨房的帐本,一边道:「庄嬷嬷在这等着,让人去把过去十年大厨房与绣房的帐本送来。」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动也没动,齐齐看向庄嬷嬷。
庄嬷嬷瞪眼。「少夫人看帐本还要老奴陪着?」
她是许氏的贴身嬷嬷,就是要陪也该是陪许氏,一个刚嫁进国公府的新妇也想使唤她?
作梦!
第八章 施粥赢名声(1)
庄嬷嬷不予理会,迈步便要走,才跨出第一步,便听见清歌道——
「去年十月一共买了一万斤的柴火、三千斤的炭火、一千三百斤的银霜炭,据我所知,就是皇后娘娘一个月的用炭,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一十斤,咱们沐国公府的主子才几人?就是加上府中家仆也不过百来人,银霜炭我就不提了,就说说柴火,这府里光是一个月用的柴火就要一万斤?大厨房是天天拿柴烧着玩?就是如此,一个月也用不着一万斤。」
庄嬷嬷闻言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清歌接着道——
「还有去年五月母亲过寿时,大厨房一共花费了三千两,摆了五桌宴席,平均一桌是六百银,牛肉一斤三十两、猪肉一斤二十两,就是蔬果类的食材也花了近五十两。我若没记错,五月时一斤牛肉不过才三十文、猪肉是二十文,黄瓜、笋子、白果、鸡蛋……也不过才几文钱一斤,最离谱的是鸡鸭鱼类,竟是一只六十两?我想请问庄嬷嬷,这帐可是记错了?不过几文钱的东西,怎都写成了两?」
清歌说完,看也没看庄嬷嬷的脸色,又随手翻了翻绣房的帐本,接着道:「各处主子四季衣裳,一个月有六套,沐国公府左右也不过才几个主子罢了,怎么着也不可能花上一千两,偏偏这帐本上就是这么记着,这是看准了我不会看帐?还是认为我不识行情?」
庄嬷嬷见她不过是随手翻了翻,便指出了几处错误,冷汗不禁滑落。
这些帐册都是她帮着夫人打理的,怎么会不知其中的玄妙?
在清歌过门前,许氏便让人打听过了,也从许苹那听了不少,都说清歌被符氏给宠坏,花钱大手大脚,一根木簪都能花上一百两买,还以为物价就是如此,这样的清歌又怎么可能看得出帐本被灌了水?
事实上清歌确实不耐学这些俗物,以前符氏教导她时,她不是打瞌睡就是找借口避开,这样陆陆续续学了几年也不见效,最后符氏无奈,只能召了她的四名大丫鬟一一调教,好让她们陪着她出嫁后能当她的左右手,几个丫鬟的卖身契也都交给了清歌,防止她们背主。
不过那都是以前,可不是如今的清歌,许氏还以为她是那吃米不知米价的千金大小姐,正因如此,她才会连做假帐都懒,便直接让庄嬷嬷捧帐本来。
谁也没想到清歌不仅会看帐,就连外头的物价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许氏都没她知道得这么仔细,毕竟许氏身为主母,不可能凡事都事必躬亲,正是如此,下人才有做手脚的空间。
采买的小丫鬟、小厮要过一手,采买的管事也剥一层皮,庄嬷嬷这样放权的管事嬷嬷更是要贪,当然,她们拿的这些零头都抵不过许氏拿的大头。
不过,这事能说吗?自然不能。
清歌现在却是把外头的实价说了出来,虽说是去年,可和现在相差不远,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庄嬷嬷不知该怎么回答,整个人傻愣在原处。
清歌阖上帐本,见几人动也不动,便吩咐晴儿。「你亲自跑一趟,就说我要过去十年的帐本,若是不给,便找老夫人要去。」
「是。」晴儿机灵,自然知道怎么从许氏手中拿回帐本。
庄嬷嬷回过神,脸色一变,便急急忙忙要追去。「等等!」
夫人可不知少夫人会看帐,去年的帐册她不过随手一翻便看出了端倪,要真拿了十年的帐册回来,还不出大事?
清歌眼神一扫,躲在树上的锦一立马明白,一颗小石子倏地飞出,直击庄嬷嬷的膝窝。
「哎呀!」庄嬷嬷追到一半,突然感到脚一痛,整个人便软倒在地,正好跌到了缓步走来的紫薇面前。
「庄嬷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对我行这么大的礼?可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心存感激?啊!该不会是今早我领着前任大厨房管事出府时塞给她一两银子?若是因为这事,你就别客气了,我也是心善,见她年纪一大把还被赶出府,这才可怜她,你因为这事向我行大礼,我还挺不好意思的……」紫薇嘴里这么说,表情可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甚至双手叉着腰,完全没有扶庄嬷嬷的意思。
庄嬷嬷本来就气恼自己胞妹被赶出府的事,紫薇这一说,压根儿是在她伤口撒盐,还说自己因为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这是在打发叫花子!
庄嬷嬷气得直打哆嗦,就要跳起来狠狠的打紫薇一巴掌,可她毕竟有年纪了,又追得急,这一跳直接把腰给闪了,让她嗷的一声,哀嚎连连,又重新趴下了。
紫薇见她又「行大礼」,当下一个惊叫。「庄嬷嬷你咋又跪了?我方才不是说不必谢了?你这样我真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再追出去多给她一两银子?这才不枉费你跪了我两次是不?」
庄嬷嬷这下可不是气得打哆嗦了,而是气得直接晕倒了。她这第二次摔不仅把腰给闪了,还将门牙给磕了,流了满嘴的血。
紫薇见她趴在那儿动也不动,这才撇了撇嘴。「活该!让你不敬我们少夫人,摔断你一颗牙算客气了,要不是你晕得早,我还打算直接把你给气上天呢!」
清歌在屋里见到这情况,忍不住轻笑出声。
几个丫鬟里,紫薇个性最是活泼,也最古灵精怪,见她这样捉弄庄嬷嬷,把人直接气晕,清歌因见到庄嬷嬷而产生的闷气消散了不少。
「好了,去帮晴儿搬帐本,我怕她一人搬不回来。」清歌道。
「是。」紫薇要走前踢了踢地上的庄嬷嬷。「少夫人,这老家伙怎么办?」
清歌看了她一眼,对两个婆子道:「你们一个去请大夫,一个回去禀告夫人,就说庄嬷嬷不小心摔倒晕过去了,暂时不回去。」
两名婆子见庄嬷嬷的惨状,哪里敢说不?连忙道是,便飞也似的跑了。
庄嬷嬷这一摔十分严重,竟是连移动都不能,若是硬要移动,恐怕后半辈子连动都不能动,许氏得知这消息后,双眸一闪,便让人吩咐庄嬷嬷留下了。
庄嬷嬷却是急得不得了,她已从小丫鬟口中得知夫人将过去十年的帐本交出去了。
要说晴儿也狡猾,去向许氏拿帐册的时候,竟说清歌看不懂,所以想多拿几本回去对照,还说能不能让夫人请几个管事去教教她?
许氏听见这话,心里的狐疑顿时放下,爽快的将帐册给了晴儿,也没派人过去,而是说庄嬷嬷正好要养伤,便让清歌有不懂的问庄嬷嬷便行了。
庄嬷嬷是她最信任的心腹,她相信庄嬷嬷不会背叛她。
庄嬷嬷得知此事时差点没爬回春晖院,然而清歌只淡淡的说了句「要是想当瘫子,就尽管回去」。
一句话吓得庄嬷嬷不敢再吵着要回春晖院,只能暂且在青竹居后头的小院住下。
青竹居多了庄嬷嬷这个外人,清歌也不介意,青竹居本就被许氏安插了依兰和依柳,就是多个庄嬷嬷又何妨?更何况庄嬷嬷本来就是她刻意留下的。
庄嬷嬷留下来养伤,清歌自然不能亏待她,便派依兰和依柳两人去侍候。
两人得知这消息时气得要死,这阵子她们连洒扫的小丫鬟都不如,成日无所事事,还不能乱走,只能窝在屋子里对看,如今好不容易有活儿干了,却不是去服侍慕容煜,而是去侍候一个老货,她们如何能不气?
偏偏青竹居里,就是慕容煜都得听清歌的话,她们反抗无效,只能认分的照顾庄嬷嬷。
过了年,雪越发大了,各处频频传来灾情,许多灾民开始往京城聚集,甚至传来暴动。
延平帝震怒不已,慕容煜因这事十分忙碌,天未亮便出门,时常清歌歇下都没见到人。
今日也是如此,慕容煜正打算起床,动作极轻的放开怀中妻子,清歌却突然睁开双眼。
「吵到你了?」慕容煜轻柔的在她额上烙下一吻。
「不是。」清歌爬起身,脸上有着忧色。「你这几日早出晚归,我都没能问你,现在灾情可严重?」
说起灾情,慕容煜脸上的柔色散了些,有了肃色,轻轻点头。「雪下个不停,就如你所说,年前天气太好,众人都以为天要暖了,不管是粮食还是炭火都没能备太多,如今不仅是百姓,就是许多大户人家也没剩多少。尤其是靠近北方的誉州,雪灾更是严重,这些日子有许多百姓南迁,想来避雪,如今都挤到了京城里,偏偏京城也下着大雪,他们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清歌听见誉州,心蓦地一紧。
前世她便是躲到誉州,那儿气候严峻,土地十分贫瘠,外有西疆时不时侵扰,内有马贼横行、烧杀掳掠,百姓过得十分艰苦,实在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许苹便是看上这点才让人送她过去。
然而除去这些坏处,誉州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雪山高耸,地大物美,且居民十分纯朴心善,她与莲儿刚到那时人生地不熟,又是两个弱女子,若不是有当地的百姓相助,以她们两人之力,压根儿就没法子活下去。
如今听慕容煜说起,她才想起当时在誉州时,的确听村长说过,这一年的雪灾,誉州死了大半百姓,这些人为了活命,将不适合长途跋涉的老弱妇孺留在城里,还留了大半粮食,其余的人则是上京求助,没想到上京求援的人反而比留在城里的人死得还要多,且不仅是冻死,更多是被活饿死……
清歌知道这场雪灾死了不少人,只是她没想到,除了西城那些贫苦的百姓外,另一大半便是来自誉州的灾民。
「皇上可有让人处理了?」清歌越听越忧心。
慕容煜点头,脸色却有些沉。「有是有,但那些官员拿了钱压根不做事,再说了,现在粮食和炭火价格涨得太高,当初我建言的时候没人理,如今真出了事,却一个个推托,皇上就是发怒也无能为力……」
清歌在收购粮食与炭火时,因数量太大,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像许氏所说,那些御史像有狗鼻子似的,一闻到便咬上了,尤其是一直想将慕容婉从皇后宝座拉下的那些妃子与其派系,抓着这事弹劾慕容煜欲图谋不轨。
好在清歌一告知他这事时,他便先行进宫禀告延平帝与慕容婉。
两人听见清歌只是因为一场梦便大肆收粮,皆是啼笑皆非。
然而见慕容煜不仅没阻止,还如此纵容,两人倒是没生气,相反还挺高兴。
慕容煜好不容易顺利娶了妻子,夫妻俩感情还这般好,他乐意宠妻子便宠呗!再说了,清歌花的是她的陪嫁,又不碍着什么人,且慕容煜还特地进宫告知,他们还管啥?
慕容婉不仅同弟弟一样纵容弟媳,还意思意思拿了一万两给他,让他送去给清歌,若是无事最好,要有事,就当她尽一份心力。
慕容煜宠妻,延平帝也不遑多让,见妻子掏钱,他哪有不掏的道理?但也是拿得不多,就一万两,毕竟那不过是个梦,他不认同,一万两不过是笔小钱,权当是送给他们小俩口当新婚礼了。
有了延平帝的允许,那些御史就是再蹦跶也无用,延平帝不过淡淡的顶了句,「慕容家少夫人花的是自己的陪嫁,又不是花到你们的钱,你们这是连人家的家事都要管了?这么说,你们家夫人一年来买了多少绫罗首饰、胭脂水粉,是不是也该拿上朝廷来算一算?」
一干御史顿时闭了嘴,待反应过来后,又七嘴八舌的说首饰和粮食压根就是不一样的东西。
延平帝瞪眼又道:「你们夫人喜欢买首饰屯着,人家慕容少夫人就爱买粮屯着,怎么就不一样了?依朕看来都一样。」
这下就是傻子都看得出延平帝摆明了袒护慕容煜,就是他们说破了嘴,延平帝也不会处罚慕容煜与清歌,只能乖乖的闭上嘴。
解决了朝廷上的事,慕容煜便让人在坊间放流言,可惜没几个人相信,如今大雪一直没停,众人就是信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清歌虽不懂朝廷上的斗争,却明白十个当官九个贪,就像沐国公府一样,不过就是个大厨房,上至许氏、下至跑腿的小丫鬟,只要能沾上一手,便都要拿上一点,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能有多少?
听见这话,清歌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相公,我想施粥。」
这些日子已有不少人找上门来要买粮,清歌屯粮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当初有多少人耻笑她因为一个梦境花大钱,如今就有多少人后悔,不仅后悔,还得腆着脸上门买,本以为以自己的身分,清歌不会拒绝,没想到一个个都被拒于门外。
为了这事,许氏没少找过清歌,在她眼里,这是她唯一看清歌顺眼的一件事,要是知道清歌的梦会这么准,她当初早跟着买了,如今外头就是想买都买不着,平时一斗米不过八文钱,如今竟是涨到了五十文,炭火也是如此,都是翻倍再翻倍,且还在继续涨。据她派去打探的人说,清歌少说屯了六座谷仓,若是全卖出去,那能赚多少钱呀!她光是想像,晚上作梦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