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谁?”
凌馥双吐了吐小舌,这才发觉自己说太快了,连忙圆道:“一个小说人物。”
“小说?哪一本,爷怎么没看过?”
“爷书读得少咩。”
“刚刚是谁说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傅子杉没好气的横她一眼。
“爷读的是圣贤言论、治国经典,不像我们这种小女子,只爱看杂书。”凌馥双为了掩饰心虚,手指对着烛光笔划,在墙上映出一只翩然飞舞的蝶。
他笑了,舌粲莲花的丫头。
真奇怪,他明明想挑个贞静贤德的女子为妻,却没想到对这样的她上了心,人果然不能把话给说死,谁晓得下一步会碰上什么。
摊开手心,他也随着她玩,老鹰追逐起蝴蝶,远远近近。
她的蝴蝶坠落地面,下一瞬,老鹰变成兔子一扑上前,她尖叫着,也想变成兔子,可是她的兔子像被人狠狠揍过似的,歪歪扭扭不象样,再下一刻,恶狗出现……
他的花样多到让凌馥双竖起大拇指,大力按赞,急急加入他的粉丝团。“爷真是厉害啊,果然是天纵英才,文曲星下凡。”
去!会这点小玩意儿就是文曲星下凡,那大辕朝里里外外的文曲星要比苍蝇还多了,他受不了的弹了下她的额头。“马屁拍得太过了。”
她发现他的手指够灵巧,拿来戏耍之余还可以惩戒恶仆。“爷常玩这把戏?”
“小时候没人陪,只能让烛影陪着自己。”
他只是随口说说,却说得她鼻子酸酸、眼睛涩涩。
他虽然生在高门大户,但看来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小时候不但吃不饱,也没人陪,好可怜。
突然间,凌馥双行侠仗义、欺恶助善的警察魂大发,她豪气的拍拍他的肩膀,很有义气的道:“爷不怕,双儿陪你。”
傅子杉再次被她逗乐了,笑得开怀。如果笑可以累积,那么这几天的量,几乎赶上他的前半生。
这天晚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床棉被,同床聊天,傅子杉述说着自己有点悲伤的童年,凌馥双挞伐程家的恶劣;他又说自己的梦想是闯荡天涯,她则说最大的希望是拥有零束缚的自由。
说着说着,月明星稀,说着说着,烛影渐稀,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隐去,进入梦乡。
见她熟睡,他轻手轻脚的将她揽进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竹叶的味道,和母亲身上的青草香一样让他迷醉。
这一晚,他睡得异常香甜。
自从知道傅子杉从小孤独,凌馥双开始会主动陪伴他;自从知道他小时候常吃不饱,所以她用尽心力为他准备好吃的膳食。
而且她还发现一件事,逗乐他、看着他笑,是比赚钱更有成就感的事,于是她的想法改变了,赚钱摆第二,把主子爷摆在第一位。
她带着他来回山林无数次,带他去摘木耳、采药草,带他去玩水、摸鱼虾,因为她以为自己比他更熟门熟路。
可是两人玩了几天后,变成傅子杉牵着她的手,走入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径,来到一处温泉池子。
池子不算深,却也有近一百五十公分高,温泉水的味道很浓,是硫磺泉,池子外头有一圈很高、很密的竹篱笆,而且每根竹子顶端都是削尖的,只要里头的人落了闩,就是百分之百的隐密。
傅子杉笑着告诉她,“这是我买下这座山林的主要原因。”
凌馥双摸摸光滑的竹篱,问道:“篱笆是爷盖的吗?”
“嗯,我亲手盖的。”
“盖得这么好?爷喜欢泡温泉?”她见他笑而不答,马上想到她猜错了,垂眉想了想后,她又问,“爷要用它来治病?谁病了?”
他没说话,但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大,眉稍微微挑起,她知道自己答对了。
“如果不是爷的话,那个人对爷来讲,很重要?”
傅子杉点点头,他的目光诚挚,表情也变得柔软。
凌馥双明白这样的表情代表幸福。
“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她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女人。”
宾果!她的心理学没白念,三两下就推论出正确答案,她想给自己拍拍手,可是心却微微抽痛。
“可是我没见过任何人来泡温泉。”
“两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漾漾受伤,需要这样的温泉治病。”
凌馥双明白了,原来那个对他很重要的女人叫做漾漾,他还为了她亲手筑起一道安全的围篱,把她圈在……心里面。
有时候她真讨厌自己过度发达的推理直觉,明知道不是每次这种推敲没有意义,却还是敌不过本能。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那位对爷来说很重要的女人。”
“好。”傅子杉并不介意她多问几句,如果有机会,他也想让她见见漾漾,毕竟漾漾是个特殊坚强、让人无法不佩服心动的女子。
“她很美吗,有没有比苏姑娘还美?”
“她很美,比苏红樱更美。你们女人都存着这样的比较心态吗?”他好笑的回道。
凌馥双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在乎漾漾的长相如何,无论是美是丑,她都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女人。
她不问了,笑一笑,退开两步。
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逾越那条名为朋友的界线。
她早就知道,她与他之间最好的结果是一段,而不是一生,也早就明白主子与奴才加上男女关系,就是爷与通房,不会是夫与妻。爱情对这一世的她,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所以……
凌馥双,不准伤心,不准难受,她只是在一段开启之前,先做了Ending.
这样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真的。
再退一步,她又笑了,只是笑容里少了蜜,多了几分疏离。
“走吧,带爷去看我的绿色隧道。”凌馥双扬眉,把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深埋,把朋友那道线高高举起。
“绿色隧道?”
“嗯,张叔把山药侍弄得很好,叶子长得密密麻麻,大暑天里,待在藤架下面,一点都不热呢。”说完,她快步旋身,下意识避开他伸过来的掌心。
她走在前面不断说话,接下来要卖什么、山药的收成、茶叶蛋的批发买卖……明明她根本心不在焉,却不敢让自己安静下来。
因为嘴巴动了,心就不动了;脑子忙了,心也就不忙了。
刚刚萌芽的爱情小苗,她得用厚实的冰雪快速冷冻,把它冻死在心里,别让它见到日光,否则人一旦生出贪婪欲望,是很难铲除的,她不想变成面目可憎的女人。
第十章 抓坏人是姊的专业(1)
那天,他们从山林回庄子后,凌馥双便一头栽进厨房里,要替傅子杉准备大餐。
她像是想把全身精力都使出来似的,道道都是功夫菜,不断洗洗切切,她想让自己累一点,累到一沾枕就能沉沉睡去,如此一来就不必和他面对面聊心事儿,也不会让对他的喜欢继续增加。
只不过她多虑了,当晚,霍平递进一封密信,傅子杉已连夜离开,而且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凌馥双的运气衰到爆。
她进京找霍爷爷的时候,马车居然在半路坏了,还翻车,要不是她半路认来的“大哥哥”舍身相救,她大概会摔成脑震荡。
更白痴的是,有人诬蔑她与于家大郎有染。
哈哈哈!她的眼光有这么差吗?于家大郎是个好高骛远的,满庄子没人好赌,只有他,是镇上赌坊的常客。
不过她也不反驳,只是逢人便指着霍平笑道:“怎么能呢,我未来的夫君天天守着门,以他那身功夫,我想爬墙可难了。”
这倒是真话,于大郎怎么能跟霍平比,霍平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于大郎给戳死。
没几天,这个谣言不攻自破。
凌馥双不在乎,但凌湘气得厉害,再不准女儿抛头露面。
这对凌馥双有点难处理,她花了大把功夫才把娘的心思给转回来。
最大的灾难是几十只鸡一夜之间突然暴毙,原因究竟为何,凌馥双到现在还是不知道。
转眼,新的一年到来,三月,山药收成。
张叔比凌馥双以为的更能干,一亩地竟收了三千多斤山药,而她的U形管种出来的山药与野生的大相径庭,又直又壮,许多人竟认不出它是什么东西。
上个月,她和霍平拉了上百斤山药进京城,先到霍家,向爷爷展示山药的各种料理。
霍菱又琢磨出几道菜色,才领着她与贾常慧谈契约。
这一次凌馥双怀里揣着三百多两的银票,以及两千斤的山药订单。
银钱在怀,快乐无比。
这大半年来,霍菱经常到庄子小住,指导凌馥双的做菜技巧之余,也向她讨教各种酱汁的调制,两家人往来频繁,她与干爷爷的情分远远超过亲爷爷。
当然,她也没少调戏霍平,一声声的好哥哥、大哥哥,老是把他叫出一身鸡皮疙瘩,总要笔儿看不下去了,这才跳出来主持公道。
这次从京里返回,凌馥双顺道打造了一口圆形大平锅,平底锅下面是空的,有通气口,往里塞柴火木炭,可以直接煎炒食物,特殊的是,锅子还附有不少的圆圈圈和几个小盖子。
锅子送到庄子的那一天,庄子里的大人小孩全聚集而来,谁也没见过这样的锅子,不知道它能做出什么好菜色。
这天,是去市集摆摊的日子。
银钱已经不再是凌家的问题,但他们仍持续做生意,是因为从中能够得到不依附他人的成就感。
有很长一段时间,凌馥双他们只能卖茶叶蛋、腌桃子和凉拌木耳,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新产品上市,一家人兴奋不已,张婶和张叔也跟着到市集帮忙。
除了已经是固定产品的茶叶蛋,他们还卖紫苏梅酱和山药饼。
摊子后方摆了一条条又直又长的山药,堪称山药界的美男子。
在家里,他们已经先将紫山药磨成泥,和上糖和玉米粉,做出一大锅山药泥。
纸儿先将油平均洒在锅中,当油锅开始发热,笔儿就将铁圈圈摆在锅上,舀一匙液状的山药泥放进铁圈圈里面,把盖子盖上的同时,也把山药泥给压平。
在家里练习几天后,纸儿和笔儿越发熟练,不多久,香气传来,盖子打开,两人又快速的用小锥子将山药饼翻面,直到两面都煎出微微的焦香味儿,就起锅了。
第一锅山药饼出炉,凌馥双扬声道:“《本草纲目》记载,山药可健脾胃,补虚赢,益气肾,止泻痢,强筋骨,化痰涎,润皮毛,除寒热邪气,久服耳聪目明,轻身不饥延年。
“大爷吃了长命百岁,大婶吃了美貌青春,小孩吃了强体健身,大家快来买啊!好吃又健身的山药饼,一个两文,三个只卖五文钱,大家快来买哦!”
凌馥双一吆喝,吸引了不少人,许多都是会来买茶叶蛋的老客户,知道她卖的东西有保证,再加上她把山药说得好处多多,不买来吃吃看怎么行。
于是很快的,第二锅的山药饼都还没煎透,第一锅已经卖完了。
另一边的紫苏梅酱和山药也卖得不错。
张婶把白色山药切成一小块,沾上紫苏梅酱后插上牙签,到处请人试吃。
凌馥双早已让大伙儿把《本草纲目》中山药的效用都背(得熟透,卖词一句接一句的,人人都说得溜。
“大婶,山药怎么卖啊?”
“一斤二十文,买五斤送一斤,可以像萝卜那样炖骨头汤,也可以像芋头那样放在水里煮熟了,加点糖,又松又软,好吃得不得了。最简单的就像这样,切小块或薄片,直接沾紫苏梅酱吃,你瞧,这滑滑黏黏的汁啊,胃不好的人吃这个,最养胃了。”
“紫苏梅酱怎么卖?”
“一瓮五十文,可以摆上大半年都不坏。”
张婶不但很会和婆婆妈妈们打交道,更厉害的是东西是一套一套的卖。
霍平帮着秤山药,让张婶收银子,两人合作得很麻利,至于茶叶蛋就由张叔负责。
时近中午,茶叶蛋已经剩下不多了,但山药倒是剩下不少,不过这也在凌馥双的预料之内,就算她种出来的山药算是山药界的王子,可是大家对它已经有了特定印象,总觉得是穷苦人家在吃的,尽管有不少人被山药神奇的效用给打动,但也顶多买个一、两斤。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山药饼热卖,山药泥只剩下小半瓮,顶多再做十来个。
“小姐,忙了一早上,我饿惨了,要不,咱们把剩下的山药饼给煎了吃,行不?”纸儿爱上山药饼的好滋味,百吃不腻。
“就你贪嘴,也不晓得怎么吃的,总吃不胖。”笔儿戳着她的额头调笑道,惹得大伙儿全笑开。
“好,本小姐亲自为纸儿姑娘服务,可行?”
“别别别,我自己来就好了。”纸儿伸手就要接过装着山药泥的陶瓮。
笔儿推开两人,笑道:“我来。”
“哦哦,我们家笔儿姊姊想亲手煎给谁吃啊,莫不是……”纸儿的大眼睛朝霍平瞄去,惹得两个人双颊绯红。
凌馥双没好气的瞪了纸儿一眼。啧!这个多嘴的丫头!
笔儿和霍平都是慢热性子,分明郎有情、妹有意,可是这么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不过能对上两眼,连手都还不敢牵,如今被纸儿这么一调侃,两人不晓得又要退几步。
凌馥双为了给纸儿一点教训,便道:“既然纸儿都这么说了,笔儿,等会儿煎好的山药饼全给我家大哥包了,谁也别想沾嘴。”
“小姐,别……”纸儿一脸哀怨。
“我让你多嘴。”凌馥双横她一眼。
“不敢了,以后再不敢拿笔儿姊姊说嘴,是我错了,小姐你就行行好赏我一块吧,就一块。”纸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小姐。
凌馥双只回她一抹贼笑,故意不说话。
就在纸儿又要再开口哀求时,一道洪亮的嗓音传来——
“那可不行,剩下的得给爷爷留着。”
凌馥双急忙转头,就见爷爷领着一群人向摊子走近,她开心的跳起来,就要奔上前大喊爷爷,却被霍平一把拽住手臂,他低声在她耳畔提醒道:“稳重。”
她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她得靠稳重撑场子了?但他的话彷佛有催眠作用,让她乖乖的站在原地。
待人群越走越近,她看得越发清楚了,霍爷爷带着一位中年大叔,大叔身后跟着十来个年轻壮汉,而且“失踪”许久的傅子杉也在其中。
与他视线相对的瞬间,凌馥双直觉想凑到他身边,甜甜的喊他一声爷,假装他还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对不起,办不到,因为她傻了,无措了,手颤了,心抖了。
因为傅子杉彷佛不认识她似的,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冷漠,她又猛然想起对他很重要的漾漾,一道煞车线在她心底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