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可好了,手边有银子,又是良民身,这些日子攒的八百多两银子,足够他们买几十亩地,好好过日子。
她不知道霍菱今儿个带来的人是谁,但看对方通身的气派,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大人物,于是她和张婶们谨守规矩,待在厨房不往前凑近,虽担心女儿会在贵人跟前惹祸,可现下看来,是她白担心了。
事实上,早在之前,大伙儿就在计划这件事了,张叔不再去山林里挖草药,三番两次往京城里寻宅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她也想着以后别再让女儿抛头露面做生意,只要在家里,时不时研究些新菜色,有霍菱帮着牵线,去福满楼卖单子,就足够他们一家人嚼用,再等傅爷出现,同意放人,付过赎身银后,他们就是自由身了。
没想到女儿今日替自己挣得这样好的机会,她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张婶、笔儿、纸儿,这几天把家里的鸡鸭送到镇上去卖掉吧,能换多少现银就换多少。”凌馥双开始发号施令。
“是。”纸儿乐津津地应着。
笔儿心头却有些难受,以后是不是就见不着霍大哥了?
“张叔,把家里腌的咸蛋、皮蛋全给福满楼送去,时日还没到的,直接送给贾掌柜吧,好歹合作这么久,咱们从他身上也得到不少利益。”
“有道理,以后说不定还要合作。”凌湘插话,现在的她有主意多了,短短一年,她的性子不再像过去那样绵软,任人搓捏。“对了,别忘记让贾掌柜派人过来,把订的山药全给拉回去。”
“是,夫人。”张叔兴高采烈的应道。
“咱们这些天就尽快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这么急吗?”张婶问。
“也不是急,咱们现在不是傅爷的下人,总不好老住在这里……”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冷冷的声音传来,凌馥双背脊一凉,从头顶心到脚底一路发寒。
“傅爷……”凌湘上前想说两句话。
过去,她见着傅爷总是有多远躲多远,他的存在会让她想起自己的身分,但是现在,她觉得应该向他道谢,他若不是个宽厚的主子,哪能放任他们做买卖、替自己谋利,照道理说,奴才连命都是主子的,赚的钱自然也是主子的。
傅子杉向凌湘躬身,缓和了口气道:“湘姨,我有话想私下同双儿讲,可以吗?”
“是。”凌湘走回女儿身边,低声叮咛道:“别忘记跟爷道声谢。”
凌馥双乖顺的点点头。
待厅里只剩下她和傅子杉时,她连吸了几口气,才敢转身面对他,与他视线相对。
不过这一眼,两人的眸光就紧紧交缠,再也扯不开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言语,就这么僵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傅子杉长叹一口气,问道:“我给你压力了?”
他如果吼她一顿,或许她可以振振有辞的争辩回去,可他这样示弱,让她怎么强硬?她也叹了口气,回道:“没有。”
他给的是保护、是支持、是帮衬,他从未阻碍她做任何事。
“我让你觉得卑微了?”
“没有。”当他贴身丫鬟的十几日里,凌馥双感觉到的是窝心,她想交他这个朋友,想要陪他一段时日。
“我没有允诺过你,会让你自赎?”
“允诺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求到老爷跟前?你确定老爷身分尊贵,可以压我一头?”
凌馥双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我知道你的老爷是皇帝,我知道爷得听皇帝的话,我知道只要皇帝开口,爷就不能说不。”
“为什么这么急着想离开?”
因为她不想看他迎娶很重要、很珍贵的漾漾,因为她有她的骄傲,因为她会心痛、会难受、会想哭,偏偏她没有立场这么做,毕竟嫉妒也是需要资格的,所以她只能选择说谎。
“我心急了,我想创一番事业,不想受制在这个小小的乡下庄子里。”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没有主子、没有靠山,程家随时可以带走你;如果不是躲在这个小小的乡下庄子里,光凭你对程季儒说的那番话,你认为程老爷子不会想把一个聪明伶俐的孙女嫁给二皇子吗?老实告诉你吧,这段日子,程家派了不少人找你。”
直到这会儿凌馥双才明白,买下他们,是他待她好的方式,亏她还那么生气、那么埋怨,真真是不识好心人,她惭愧的低下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误解你,也谢谢你这一年的维护,我想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足够的能力?你在说笑吗?程家只要派出三、五个懂武功的,就可以让凌馥双消失、程馥双现世。你以为你娘或是张叔、张婶能护得了你吗?
“你以为三个月前,你被人诬蔑与于家大郎有私,是谁传的谣言?你以为上个月你差点儿因为马车翻覆受伤是谁的杰作?几十只鸡突然一夜之间全死光是谁下的手?
“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霍平,你现在哪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现在,你还认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吗?”
第十一章 但求一生简单自由(2)
他的话教她震惊不已。“那些全是程家或是……柳氏?”
“不,是苏红樱。”
“苏红樱?为了那点儿过节?我、我……”凌馥双无语了。
“苏红樱心窄量小,犯上她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但也不至于置我于死地吧。”
“十天前,她让人迷昏漾漾,若不是我早就派了隐卫守着,漾漾现在已经身败名裂,或许早被逼着抹脖子上吊。”
凌馥双明白了,她是遭到池鱼之殃,苏红樱明摆着不让所有和傅子杉有关的女人有好下场,而且漾漾这个名字一传进她的耳里,她觉得脑门又被一记闷雷击中。
这样的她,怎么能够再留在他身边?
“如果苏姑娘心慕爷,为何不请媒人说亲?”
“家里为她做的安排是入宫,要她嫁给未来的皇帝。”
所以她要傅爷终生不娶,为她守节吗?
见她沉默,傅子杉又问道:“你还是想要赎回自由身吗?愿不愿意乖乖待在这里?”
凌馥双定睛望着他,轻咬着唇。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她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看出她的犹豫,他拉起她的手,掌心向上,接着从怀里掏出几张卖身契,放在她手里。“现在,卖身契在你手里,你是自己的主人了,你答应湘姨的事已经做到,我别的不求,只想要你留下来,如果你非走不可,也给我一点时间安排,我必须确认你的安全。”
她感动又不解的望着他,直觉问道:“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傅子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他用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也知道我待你好?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不管是为湘姨,还是为张叔、张婶,你都该为他们多考虑几分。”
“爷,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亏你平时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爷心悦于你。”
“可爷不是要迎娶漾漾姑娘了吗?”
傅子杉认真道:“是,我必须娶她,不过等这一阵子的事情过去,爷就娶你,谁让你还这么小。”要不是她太小,他还真等不及了。
凌馥双的心一紧,说穿了,他和黑无常一样,认定三妻四妾才是正常,可是她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无法对这种事让步,她的独占欲太强,脑筋又太灵活,她害怕到最后,她会为了争取一个男人变成蛇蝎。
微微一笑,她决定了,为了离开,她必须敷衍他,在最后的相处时光里,不再和他吵架,于是她点点头道:“爷说的对,我留下来。”
她的响应消弭了他心中所有不安,他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很认真地对她说:“说话算话,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凌馥双又点点头,还带着满满的笑容。
见她笑得那么甜,傅子杉的心彷佛也浸了蜜似的。“你开心,对不?因为爷心悦于你。”
“是。”
“你高兴爷要娶你?”望着她晶亮的眼眸和粉嫩的小嘴儿,他的胸口像是有几百只雀鸟在扑腾。
“是。”她一句一句说着谎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简单的响应,就能让他心里涌入那么多的感动与激动,他情不自禁的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过去,他为父皇、为五哥拚命,往后,他要为了这个小丫头努力,努力给她她想要的,努力圆满她所有的梦想,他要给她一个安全、不会被威胁的家,不是皇子府、不是邸院,而是家,有亲人、有笑声,幸福的家……
想到这里,傅子杉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他对家有这么多的想望。
他微微推开她,勾起她的下巴,认真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必须回京一趟,我会让霍平尽快赶回来,你好好待在这儿,最慢十天之内我就会回来。”
“好。”
她的温顺让他的笑容无限扩大,没有了在父皇跟前的拘谨与伪装,只有很多很多的诚挚与真心。
傅子杉揉揉她的发丝,温柔的道:“你乖乖的,以后爷会待你很好。”
凌馥双反问道:“爷要怎么待我好?”
“我会让你做喜欢的事,成就你的梦想,你想赚银子,爷给你找门路;你喜欢办案,爷让你当女神捕;你喜欢霍爷爷,爷就买下霍家旁边的地,为你盖一间新宅子。我要你开心、无忧无虑。”
成就女人的想望?不爱说话的他,怎么能说出这么甜的话?虽然她无法忍受和其它女人分享他,但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受感动,她有些激动的环住他的腰,轻声道:“我会在这里等爷回来。”当然,这仍旧是谎言。
不明所以的心烦,不明所以的恐慌,凌馥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坐立难安。
是因为后悔对傅子杉说谎吗?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是因为即使他说要娶她当小妾,她也无法对他发脾气?
如果不要说谎,如果说服娘留下,然后呢?
继续依附在傅子杉的羽翼下,像只贪婪的水蛭,尽情吸收他身上的温暖,享受他提供的幸福感,明知道自己享受的温暖幸福是属于别的女人的,却要蒙起眼睛,躲在朋友两个字后面,假装自己很无辜?
黑无常说他要大婚了,是他心仪的漾漾。
等待一个心有所爱的男子?她的目标太明显也太肮脏,她也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打开大门,凌馥双悄悄走出去,还没太晚,戌时未过,她熟门熟路地绕到山药田边,看着尚未挖开的绿色隧道,月光下,心形的叶子迎风招摇,这是她的成就骄傲。
一年下来,她证明了只要够努力,拥有二十一世纪脑袋的自己,可以在这里生根发芽、成长茁壮。
她不是程馥双,不是非要依靠程家或是仰赖某个男人才能生存。她不需要忍让、不需要将就,她有权利做自己。
下意识地,她往山林里走去,浓密的大树遮挡了月光,林子里很暗,还有点冷,她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独自前来,可是她就是想这么做。
她想再看看那处温泉,想再次提醒自己,他曾经为了某个女人,亲手搭起高高的围篱,维护自己的爱情;她想试着提醒自己,他爱漾漾,却只是喜欢凌馥双。
在他失踪的大半年里,她去过温泉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道篱笆,目的和今夜一样,都是劝自己死心。
可是用说的简单,真的要做却好难,她每来一次,都以为自己下了足够的决心,没想到掐死一株爱苗,比想象中困难数十倍。
黑暗的山路难行,但凌馥双终究到了,她推开竹门,温泉水面映着圆圆的大月亮,她褪去鞋子,把双脚泡在温泉里,暖暖的泉水瞬间暖了她的心。
真舒服……只是这份舒服是剽窃来的,不属于自己,就像她试图剽窃爷的心,剽窃他的安全感,剽窃他宽厚的拥抱……
她好讨厌小三,在现代看电视剧时就会一面看一面骂;办案时,遇到正宫杀小三,她会同情凶手,若是小三杀正宫,她就会脏话狂飙。
可是看看现在的她,不就正在当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凌馥双的双手在身前交握,她闭上眼睛,在心里与自己对话。
无论是程家或苏红樱,只要她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就不会被找到,她不必这么害怕,也没有人规定非要在大城镇才能求生存,没有贾老板,她还是可以找到其它老板,她有聪明的脑袋和不凡的手艺,不必担心会饿死。
确实,离开爷爷让人很心酸,失去霍大哥会缺乏安全感,可是……没有那么严重的,她可以带着娘他们过好日子,只要再勇敢一点点,她就可以办到。
没错,勇敢,这不是她一直在鼓吹娘的吗?
就这样,凌馥双不断说服自己,鼓励自己,身为穿越女,窝囊是要不得的事情!
再睁开眼睛的同时,她笑了。
她可以的,可以办到所有别人做不到的事!
深吸口气,她下定决心了,她要离开,她不想介入别人的爱情,况且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太多精彩有趣的东西值得追寻,
天底下没有永恒,山无棱、天地合,才能与君绝,那是上古时代的神话,是煽动读者情绪的高明笔法。
离开或许她的心会很痛,但若干年后忆起,她相信是甜蜜美好的;但要是留下,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她将面对手段、心计、掠夺,所有负面情绪会让她的爱情千疮百孔,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凌馥双起身、穿鞋,她的心不再摇摆不定,心情似乎也开阔几分。
她不急着下山,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味他牵着她的手,在深林小径缓行的幸福滋味。
走出林子,凌馥双的目光马上被远处浓烟滚滚、火浪滔天的景象所吸引,紧接着恐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猛地,她快速狂奔,肾上腺素刺激着她的交感神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嗓子像被人紧紧掐住,让她完全喊不出声。
她家着火了!娘还在里面!张叔、张婶……所有人都还(在里面啊!怎么会起火?为什么会起火?是她的错吗?她做了什么?
终于,凌馥双跑到屋前,大火把空气烧得沸腾,她一靠近,就觉得身子快融化了,又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着一般疼着,她想冲进屋里救人,却发现火把所有的东西都烧化。
她转头四下张望,直觉放声大喊,“救命、救火、救救我娘……”
不知道喊了几十声,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口跳出来,她一面大喊、一面胡乱抓着盆子,舀起一盆一盆的水,往凶猛的火势浇去,可是凭她一己之力实在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