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人被大火烧炙是什么感觉吗?会热、会痛,好像有千万根针往你的皮肤上扎,躲都躲不了。而且人的身子会被火烤得越来越干、越来越硬,到最后,被烧死的人全身会变成黑色的,像煮熟的虾子蜷缩起来。
“而那种强烈的疼痛,会让人在临死前产生巨大怨恨,这股恨让他们无法安心地前往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这股恨会让他们紧紧跟随在凶手身边,直到凶手陪着他们共赴黄泉。”
程馥双说得轻柔,却句句锐利。
苏红樱强忍着惊恐,不断告诉自己她不害怕,人都不怕了,怕鬼做什么?
不久,程馥双调开视线,转头望向苏红樱身后处,笑着点点头后说道:“娘,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她的举动可怕苏红樱给吓傻了,她猛然转身一看,根本没有东西,她再次安慰自己,程馥双只是在吓唬她,只是想套话而已,她不能失了仪态,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再转回头看向程馥双时,又是原本那副高傲的模样。
程馥双又冲着她一笑。“我娘、张叔、张婶从地狱回来了,拿着阎罗王的令牌要拘你回去,苏红樱,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吗?”
“你娘的死与我无关,你别想吓我!”苏红樱咬住下唇与她对视,不允许自己示弱。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倘若苏姑娘正气凛然,(谁能吓得了你?”程馥双扯了扯嘴角,睥睨她的目光,带着些许高傲。
苏红樱抬起下巴,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不怕,先忍过这个月,只要出了储秀宫,她就有办法教程馥双尸骨无存。
从恐惧到平复、从不服输到骄傲,苏红樱恢复的速度之快,她是个心志坚强的女人,如果她不是自己的敌人,程馥双一定会给她鼓鼓掌。
程馥双似笑非笑的道:“苏姑娘,换身衣服吧,要到外面集合了。”说完,她从自己归置好的行李里找出一套月牙白长衫,走到屏风后面要换上。
这一刻,打算落选的程馥双改变主意了。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初次相见时,她会觉得苏红樱眼熟,那是因为前世的原主见过她,前世的苏红樱被择定为五皇子的正妃,后来五皇子登基为帝,她成为皇后。
难道这一世的局势也是如此?不,如果苏红樱是放火杀害母亲的凶手,她会想尽办法夺走苏红樱的一切,她绝对会抢下五皇子妃的位置,皇后,由她来做!
这一夜,苏红樱依旧心乱得无法安睡,面对程馥双好似洞悉一切的表情,她无法不惶恐惊惧。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让程馥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彻底消失,可惜这里不是将军府,没有人可以帮她,也无法带任何能够让人发生莫名意外的东西,否则,一个程馥双算什么?
今日在平姑姑跟前失常,她懊恼不已,倘若平姑姑嘴巴不牢靠,把事情往外传,父亲悉心筹谋的亲事不成,返家后,她的地位还能像过去那样吗?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苏红樱紧紧抱住被子,一声长叹,紧接着她又想起了宁熙铧。
他在做什么?与唐漾卿卿我我,共度漫漫长夜?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绞痛。
从十岁那年开始,她的心里除了他,再没有过其它男人,如果他肯对自己有一点点的表示,她愿意舍弃宁熙研而追随他,偏偏他从未喜欢过她,明明她的才艺美色过人,胜过唐漾也赢过程馥双,为什么他就是看不上眼?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冬日,水凝结成冰,她依旧日日挽起袖口练书法,就因为听说他写得一手好字;她勤练琴艺,弹得指头都破了,也不喊苦,就因为听说他喜欢的女子擅长琴艺;她学女红,为了日后能亲手替他裁制衣裳;她学下棋,希望能与他对奕……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他,就算是烧死凌湘一家、下毒谋害唐漾,她为的始终都是他。
为什么他看不见、听不到,为什么他不在乎她的真心?害得她不得不照着父亲铺就的路,走向五皇子身边。
好吧,既然他放任她的爱情无从归依,那么,他也必须为她忍受一辈子的寂寞!
闭上眼睛,苏红樱的脑子不断运转,她想着一条又一条的计谋,预备在离开储秀宫后进行。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涣散,逐渐进入梦乡。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湿意沾上脸颊,苏红樱抹了抹脸,感觉到指尖也湿湿的,她困惑的微张开眼,就见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子,一脸惨白的瞪着自己,而且双眼还流着两行血泪,伸出有着长指甲的手指头指向她。
“还!我!命!来……”
寒冽的嗓音彷佛钻进苏红樱的四肢百骸,惹得她放声大叫,“救命!”她一把抓住棉被蒙住头,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还!我!命!来……”
阴森的叫唤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她紧紧揪住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疯狂惊叫,“啊,救命!救命啊——”
房门猛地被推开,平姑姑领着几个巡夜的宫女走了进来。
点上灯,有人过去把苏红樱按住,但她像见鬼似的,不断大喊。
平姑姑无奈,再次上前,一巴掌把她给掮醒。
她看看左右,喃喃自语道:“鬼……有鬼……”
平姑姑皱紧眉头。“哪里来的鬼?这是宫里,不要胡说八道!”
“有、有鬼……鬼流血了,我的脸……”苏红樱用手指抹了脸,低头一看,哪里有血,掌心里只有泪水。
宫女们不耐地瞪她一眼。
苏红樱喘过气来,确定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人,这才抚着胸口,深深吸几口气,逼自己镇定下来。
平姑姑这才发现在这么吵的情况下,程馥双居然还能睡,实在不合理,莫非……是她在装神弄鬼!
目光一凛,平姑姑扯开棉被,一把将程馥双拉起来。
程馥双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张开惺忪睡眼,有些娇憨的看着平姑姑。
“你还睡得着?”平姑姑口气里带着浓浓的疑问。
程馥双望着她不断开阖的嘴巴,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似的,从耳朵里面抓出两团棉花,问道:“平姑姑,有事吗?”
平姑姑看了看那两团棉花,问道:“为什么要在耳朵里塞棉花?”
“苏姑娘整个晚上都在说梦话,一下子说人不是我杀的,一下子又说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那些话儿听起来怪吓人的,扰得我无法入眠,只好用棉花塞着耳朵。”程馥双耸耸肩,无奈的回道。
“不,一定是你装神弄鬼,刚才我看到的女鬼就是你!”
“苏姑娘,咱们素不相识,今儿个才见上面,我何必装神弄鬼吓你,况且明天姑姑们就要来帮咱们上课,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明儿个才有精神听课。”
“你恨我杀了你娘,你想报复我!”
程馥双眉头皱得更紧了。“苏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娘在程府里好好待着呢,怎么会……”她叹了口气,看着苏红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蛮不讲理的孩子。“苏姑娘这样说我娘,我娘一定很伤心。”
平姑姑定睛看向程馥双,她的双眼下方一层晕黑,确实没睡好,再看看苏红樱,她满脸怨恨,好似要将程馥双给灭了似的,她劝道:“好了,不管是……”
怎料她话未说完,背对窗户、面向程馥双的苏红樱,突然大叫一声,用手捂住后脑,猛然转头,气急败坏的道:“是谁打我?”接着她又转回头怒瞪着程馥双,骂道:“我知道,就是你在装神弄鬼!”
程馥双无力地摊开双手,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更何况,如果是我打你,你痛的会是额头,不是后脑杓,苏姑娘,求求你安静吧,已经闹过大半夜,求您让我一夜好眠,行不?”
平姑姑用眼神示意,一名宫女冲到窗边往外探望,半晌,宫女转回身,对平姑姑摇摇头。
平姑姑心道,这个苏红樱脑子果真有问题,可是上头交代了,要对她好生照看着,她没辙的叹了口气,说道:“都不要再闹了,好好睡觉。”
“是,姑姑。”苏红樱和程馥双同时应声。
苏红樱躺下,拉过棉被把自己盖好;程馥双把两团棉花再度塞回耳里,躺下,用棉被盖住自己的头。
平姑姑看看两人,把烛火吹灭,领着宫女走出了出去,关上门。
不多久,脚步声渐远,黑暗的屋子里传出轻渺的声音,程馥双低低说道:“刚才打你的是纸儿,她要你还她的命,她就站在窗口呢。”
一阵瑟缩,苏红樱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她在被子里狠狠地抖过一阵,才大起胆子起身,用力把窗户关上。
窗户关起的那一刻,宁熙铧再也控制不住满腔喜悦,几个纵身,像只燕子似的在后宫的屋檐上轻点,一个不小心,泄露出笑声。
真的是她!他的馥双没死!
说不出的感觉在胸口翻腾,像是有人往他胸口注入大量的幸福,于是他的心脏起死回生,于是他又能感受到生命的欢愉。
她没死,而且还是像过去一样古灵精怪。
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苏红樱就是害她一家的凶手,只不过事过境迁,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苏红樱的罪,才会出此下策。
她是怎么知道的?苏红樱不简单呐,她行事缜密、不留把柄,她能查到什么?何况她的手段也太粗糙,以为用两团棉花就能让平姑姑相信闹鬼的事与她无关?
平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哪有这么好骗过去,如果没有他那一弹指,坐实苏红樱脑子有病,她早晚会被人逮到马脚……脑子有病?很好,这可给足了五哥借口,日后该如何对待苏红樱。
快了快了,马上就可以各归各位,而恶事做尽之人就当受到报应。
第十四章 幸福是自己创造的(1)
拭去剑上鲜血,今儿个又逮着一个贪官。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寒窗十年,一朝出头,心里想的不是朝廷百姓,而是发家致富,若每个当官都这样子,这让上位者,如何能安座那把椅子?
宁熙铧想起程馥双的话——
不想百官贪污,只要做到两点,第一,给足够的月俸,让百官不需要靠贪,才能养家活口,否则辛勤发愤十数载,不但要伴君如伴虎,还得饿肚子,这种破事儿,谁乐意干?第二,定下奖惩制度,赏罚分明,把贪污列为抄家重罪,大赏清官。只不过……
他最喜欢听她在只不过之后说的话,通常都是一番惊人的大道理。
水至清则无鱼,没好处的事没人做,怎么把奉公职守、以百姓之事为大,变成大有好处的事儿,就是在上位者需要想办法的了。
后来他把这些话转述给五哥听,五哥细细思忖后,直称赞她有意思!
她何止有意思?简直是有趣极了!
宁熙铧打开五斗柜,拿出一个木匣子,开锁,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穿越日记。
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上百次,里面的字字句句均牢记于心,他轻抚书皮,打开,笑了。
他敢保证,程馥双也是来自所谓的二十一世纪。
阿乔已经守在门外老半天了,还不小心打了个盹儿,醒来发现书房里头有人影,连忙轻敲房门,低声向里头探问,“爷,您回来了吗?”
每回主子出去当神捕,他就得乖乖守在门口挡人儿,免得被人探知他家六爷的秘密。
在外人眼底,他们家六爷是个上不了朝堂,吹不了风、出不了门的体弱皇子,可天晓得他家六爷做出来的事,外头人人都在传诵呢,他家六爷有多厉害,可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进来。”
宁熙铧一喊,阿乔立刻伸手推门走进去。
“爷。”他笑得眉毛都快飞起来,小跑步凑到爷跟前,巴结地把的密信递给爷。这可是五皇子差人特地送过来的。“爷……那个……”
宁熙铧拆开信,迅速读过,神情随之放软,原本抿着的嘴角微微弯起。
“爷……那个、那个……”
“有话直说。”放下信,他盯着阿乔。
“爷,我给平姑姑身边的小宫女使了银子,让她给透点消息。”
话头一开,宁熙铧还能不知道下文?这下子他的表情多了几分愉悦和满意。阿乔这家伙,大事做不了,但这种钻营的小事总能办得妥妥当当。
“你得到什么消息?”
“昨儿个,淑妃娘娘召了苏将军的女儿觐见,可不到一刻钟,就让人走了,许多人都在背后猜测,苏姑娘入不了淑妃娘娘的眼。”
淑妃娘娘是宁熙研的亲生母妃,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又能与皇后周旋多年,立于不败之地,定是深谙筹算智诈之道,修炼成精的,苏红樱那点本事,想在淑妃娘娘面前卖弄?
笑话!
见主子笑了,阿乔连忙续道:“今儿个淑妃娘娘召见了程姑娘,听说不只留人说话,还留了用膳,恰逢圣上进云禧宫,也见到程姑娘,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上似乎也中意程姑娘。这让皇后娘娘气急败坏,认定淑妃娘娘想和二皇子抢岳家,今儿个下午还发作了一顿,不久,就派人进了程家。”
皇后想问问程家是何居心,是不是想一边向二皇子靠拢,一方面又与五哥套近?
复选结束,秀女又往外送出一批,一百二十几名留在宫中备选的秀女只剩下四十七名。
待才艺评比过后,会留下二十名,这些人就算不嫁进皇亲贵胄,定也会嫁进大官门庭。
前几日消息传来,程伯儒、程仲儒积极出入夏家、云家、席家,这是早就准备好要拿程馥慈、程馥瑀和馥双丫头的亲事替程家谋利吧!
程伯儒就这么算准了程馥双会在才艺评比中落选吗?是不看好她,还是早已做了安排?
可惜,程家失算,程馥双与父皇早就见过面了,而且在套出毛相的阴谋之前,父皇对她改装的马车和种植的山药已经留下深刻印象,更别说是那些好吃的呢,重点是,程馥双是霍爷爷的孙女。
父皇老早就想与小老哥结儿女亲家,只可惜霍爷爷这一房没有孙女。
那时程馥双的死讯传出来时,曾得父皇一声叹息,不说红颜薄命,却说天妒英才,看来父皇对她,是心疼的,所以……
望一眼五哥送来的信笺,宁熙铧忍不住笑开。
“那丫头,最近有惹事吗?”
“没有,倒是那个苏红樱好似很忌惮她,见着她老是绕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