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龙像是读懂了他的心,居然点了点头,说道:「你想得没错,小鱼是在河边捡到的,叫小鱼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是让我看到螃蟹或是虾子什么的……」
兰书寒无语,这个陆子龙也太随兴了,幸好他没有在什么牛棚马厩捡到第三个孩子,否则那个叫陆马屎或陆牛粪的孩子长大后大概会恨他。
两个伪父子对视了半晌,终于,兰书寒先开口问了,「你是谁?为什么要装病?」
陆子龙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我不确定你的身分,顶不顶得住让我说出自己的来处。」
兰书寒吟了一下,方道:「我的朝服上有五龙。」
朝服上绣着五条龙,仅次于皇帝的九条,必是当今太子!
陆子龙眼中精光暴射。「既是如此尊贵的身分,为什么跑到我们蓬莱镇这个乡下地方来?」
「因为陆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借他的外表有大用,剩下的你就不必知道了。」兰书寒沉声道。
陆子龙没有考虑太久,甚至没有多问陆樽的安危,在他看来,以陆樽的个性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所以他也不担心。
他娓娓道出了自己的身分,只是随着他的话声,气氛也渐渐变得凝重——
「你听过『幽影』吗?」陆子龙问道。
兰书寒皱起了眉。「那是金鹰王国中最神秘的情报杀手组织,势力之庞大,连皇室都无法掌握。」
「没错。我以前便是幽影的第二把手,权力在我之上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幽影的影王。」陆子龙边说边仔细观察兰书寒的神情,发现其并未因他的身分而稍有色变,不由赞许地微微点头,「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我得到了一本秘笈,名叫『百珍谱』,原以为是什么练了可以独霸天下的武功秘笈,但当我细读后,才发现那根本只是一本菜谱,虽然那本菜谱中记录着许多早已失传的名菜,也教导了很多烹饪下厨的技巧,但对一个武者来说,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说到这里,陆子龙自己都忍不住讽刺地笑了。「如果是一般人拿了这本百珍谱,要成为一个远近驰名的大厨那是唾手可得,若是想练成武林高手则是妄想,可惜的是影主并不这么觉得,他认为百珍谱必然有什么蹊跷,因此逼我交出来。」
「当我交出百珍谱,影主发现只是一本菜谱时,我得到的只是刑罚与威胁。」陆子龙慢慢的脱下了衣服,他的上半身可说是体无完肤,各式各样的伤痕遍布,怵目惊心,「他不相信那就是百珍谱,逼我交出真正的武功秘笈,问题是根本就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于是为了活下去,我带着百珍谱逃了,易名为陆子龙,收留了两个孩儿,就用那百珍谱的一招半式,在蓬莱镇开起了饭馆。」
末了,陆子龙苦笑起来,「没想到我还是小觑了百珍谱,蓬莱饭馆竟因此火红了起来,我只能装病不出门,让小鱼和陆樽出面经营,否则我只要露出一点马脚,幽影的人马上会找上门来。」
兰书寒明白了,但他的心情也越来越不安,所以想要绑架小鱼的,就是幽影那帮人?」
「应该没错。」陆子龙长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查到这里来,而我这个昔日的幽影二把手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有我的人马,偏偏这些人暂时无法暴露,同时我安排保护蓬莱饭馆的人也快要顶不住了,幸好你出现了,你的护卫不愧是皇朝精英,逼得他们行事只能越来越谨慎,甚至想用绑架小鱼的方式迫我出面。」
兰书寒闻言,内心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一直觉得除了自己的护卫,还有第二波人在保护陆小鱼,现在想来必是陆子龙的人手,而当初胡一刀撂话要离开,最后却又乖乖回来,受胡一刀指使闹事的人也死于非命,约莫也是陆子龙的手笔。
「那你想怎么办?只要你一天在,小鱼就随时存在于危险之中。」兰书寒严肃着脸问。
陆子龙沉默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看向了兰书寒,「你会这么问,想必是有么办法?」
兰书寒点了点头,石破天惊地道:「我要你死。」
陆子龙眼中精光一闪,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光是他死无法解决这一切,幽影得不到所谓的武功秘笈是不会罢休的,兰书寒必然有未竟之语。
果然,兰书寒幽幽地接下去道:「我要你诈死,引走那些觊觎百珍谱的人,至于你逃走期间需要的资源与人手,我会帮你。」
陆子龙陷入了思索,兰书寒所言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他仍没有直接答应,反而问道:「你会如此帮我,是为了小鱼?」
想到那个娇俏的可人儿,兰书寒心头悸动,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我要的是你,你若成功逃离,先潜伏起来,我会帮你拿下整个幽影,若是我办到了,你以后便替我做事。」
这便是以他的性命,还有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为代价,换取他的效忠?陆子龙深深地望着他,末了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当初我看出你不是陆樽,却没有立刻将你拿下,就是因为我发现你对小鱼的感情并不一般。」陆子龙径自说着,并不给兰书寒反驳的机会,「你后来拒绝娶小鱼,说真的令我有些惊讶,不过现在知道了你的身分,或许小鱼不嫁给你也是好的。」
兰书寒静静地望着他,他对陆小鱼的感情只会比陆子龙看到的多,可惜他与她始终无法走在一起,这感情他只能深深埋藏起来。
即使埋得太深,都有些疼痛了。
「我答应你。」陆子龙说道。
兰书寒微微一笑,离开了陆子龙的房间。
他很清楚自己今晚来必然能有些收获,但他却没想到,也是从今晚起,他与陆小鱼的感情不再那么纯粹,越发的曲折坎坷了……
从那天起,陆子龙的病情逐渐加重,到最后连药喝不下了。
陆小鱼很担心,她让蓬莱饭馆暂停营业,镇日守在陆子龙床边,只偶尔在兰书寒的要求下出房用点东西,让自己不倒下去。
然而十日后,陆子龙依旧撒手人寰,在陆小鱼与兰书寒的陪伴下阖眼而逝。
陆小鱼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哭得呼天抢地,只是很平静地替陆子龙办后事,替他穿戴好寿衣,替他烧纸钱诵经,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但其实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凭本能动作。
一大早起来,她就先去替陆子龙的灵堂更换鲜花,替他诵念一段经文,然后她就呆坐在那里,脑子里不断怀想父女俩相处的片段,天黑了,她现替陆子龙诵念一段经文,回到房里,继续下一个无眠的夜。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天,兰书寒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却是无能为力为她做什么。
见到她硬撑岀来的坚强,让他几乎要放弃所有原则,告诉她陆子龙只是诈死,只希望抹去她的悲伤。
可是他不能,他只能见她如行尸走肉的度过一日又一日,他叫她吃她就吃,可是显然食不工咽;他叫她睡她就睡,可是她日渐加深的黑眼圈告诉他,她从来就没有睡好。
原就纤细的她短短几日已经瘦了一圈,白衣素缟的模样更添了楚楚可怜的感觉,让兰书寒连拥她入怀都怕伤了她。
「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好的,爹生前最担心我,怕我承受不住他的逝去,我当然不能让他失望。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这一晚,兰书寒同样端着晚膳来劝小鱼进食,她乖巧却茫然地吃了两口,突然抬起头朝兰书寒一笑,那笑中的凄楚几乎要撕裂兰书寒的心。
兰书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靠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你可以哭的。」
「可是……」小鱼仍然维持着笑容,声音却已开始哽咽,「可是爹不喜欢看到我哭。」
这句话像是冲破了陆小鱼很努力很努力架起来的围墙,让她的眼泪瞬间溃堤,再也忍不住趴在兰书寒的胸前,号啕大哭。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泄痛苦与悲伤,可她抓着兰书寒衣襟的那双小手却是那么苍白无力。
兰书寒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真实的感情,他在一个充满虚伪的地方成长,那里的喜怒哀乐都是假的,他直到此时,才真真实实的看到了什么叫像最沉痛的悲伤。
他的痛并不亚于她,他因她的痛,而痛。
「爹是在河边捡到了还在襁褓中的我,替我取名小鱼,除了看见河里的鱼之外,也希望我这一生如鱼儿般自由,无忧无虑。」陆小鱼突然幽幽地倾诉起来,一言一语都带着浓浓的思念与缅怀。
「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厨艺,让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却不要求我一定要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很感谢爹,虽然他给我的不是大富大贵的生活,却更有意义,只可惜臭杯子不在,他要是知道爹逝去了,只怕他的反应会比我更大。」小鱼意有所指地道。
兰书寒静静地望着她。「我会让他知道的。」
「可是再怎么样,从京师赶回来也要近一个月吧?」陆小鱼摇着头,满心惆怅,「爹生前虽然气陆樽淘气,依然对他疼爱有加,如果爹知道陆樽没能来送他最后一程,应该也会觉得遗憾。」
「不会的,」兰书寒像是鬼使神差地道:「我会代替他,毕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陆小鱼瞪大了眼,一时间忘了哭泣「你……」
她可是知道兰书寒身分不一般,这样的他竟愿意替陆子龙披麻戴孝?
兰书寒其实也被自己说的话震慑了,但很快地便想开了,「我无法跪拜他的灵位……这以后你会明白,但以陆樽的名义送他一程,还是办得到的。」
陆小鱼闻言,终于破涕为笑,即使那笑容仍掩不去她的痛苦。「谢谢你,这样已经很够了。」
「我不是为了他,」兰书寒深深地凝视着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我是为了你。」
陆小鱼一颗心狂跳,这已经是他说出来最接近告白的一句话了。
两人的暧昧原就不是他的一厢情愿,那种强烈的吸引力谁都无法视而不见,当他主动戳破一个洞之后,整张窗纸就势不可挡的被摧毁了。
陆子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凑上前,在他的唇畔印上一吻,如同秋夜一般沁凉如水,牵引着兰书寒的心。
接着,陆子鱼飘然而去,兰书寒只能抚着自己的唇,久久无语。
第五章 陆子龙诈死引追兵(2)
过了几日,蓬莱饭馆大门大开,不是为了营业,而是陆子龙要出殡了。
兰书寒果然履行了他的承诺,以陆樽的名义送了陆子龙最后一程,即使他没有行跪拜之礼,但以他真实的身分而言,这份情不能说不重。
后来陆子龙知道了这件事,也不由为之心惊。
送行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兰书寒与陆小鱼,以及店里的几名伙计,加上前来致意的潘胖子,不过寥寥十数人,甚至连胡一刀都没来,对比起蓬莱饭馆平时的宾客如云,可以知道陆子龙生前究竟是如何的低调行事。
这一次,陆小鱼依然没有哭,却也不再浑浑噩噩,或许是兰书寒的陪伴给了她坚实的支持,让她能哀戚却平静地完成这一切。
可是当他们回到蓬莱饭馆,在饭馆发生的一件事让陆小鱼及兰书寒震怒了。
「什么?饭馆遭窃!」陆小鱼踉跄了下,居然有人这么缺德,趁着陆子龙出殡,蓬莱饭馆内空虚的时候潜入行窃。
兰书寒由后头扶住了她,免得她在一再的打击之下会因力受不了而晕过去。
陆小鱼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一股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情绪,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遭的窃?掉了什么东西?」兰书寒淡然地开口,但每个人都能听出他平静语气下的怒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樽变得好有威严。留守的伙计们想着,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你们出去之后,我们几个都坐在大堂等你们回来,后院……后院自然就没多注意,直到你们回来前,我们去巡视了下,这才发现有宵小闯入。」说到这里,几名伙计都面露惭愧,「主要是老扳的房间被翻了个遍,至于其他地方似乎没有被闯入,至少我们看起来是这样。」
出殡的时候,兰书寒的那些护卫自然也暗中跟随他们一起去了,根本没有注意蓬莱饭馆这头的事情,就在这个空档被人侵入,兰书寒不由暗叹自己有些失算。
幽影不愧其名,来无影去无踪,每次交手只要敌不过就逃得不知所踪,若是被擒就服毒自杀,比如那个假扮姜问天的家伙,最后也是服毒自尽。
兰书寒事后调查确实有姜问天此人,只是他在数年前就失踪了,那姜姓亲王也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更否认服毒身亡的「姜问天」是自己的儿子。
事情到这里成了悬案,要不是有陆子龙坦白,兰书寒大概永远都无法查明这一切是幽影搞的鬼。
「小鱼,我们过去看看。」兰书寒命众人等着,独自带着陆小鱼前往后院。
首先调查的是陆子龙的房间,果然就如同伙计们所说,里面一片凌乱,而伙计也聪明地没有移动现场任何的东西。
陆小鱼自然也在调查的行列,当她见到父亲的遗物被翻得乱七八糟,立刻就红了眼眶,但这并非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及不安。
父亲一走,马上就有人来搜找他的遗物,这背后是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在进行着。
兰书寒突然问道:「小鱼,这些衣服原本是摆在哪里的?还有书本杂物,我似乎从未没在这房间里看过这些东西。」
「衣服是放在箱里,搁在屏风后头,你自然不会看到了。」陆小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还有那些书本杂物,是放在墙后头的暗柜,这是爹设计的,只要一压就会出现一个空间,爹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在里头,说什么这样比较不会乱。」
「我明白了。」他问这些只是想确定对方的确是搜查的能手,来行窃的人是谁已经非常明显了,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动手去翻陆子龙的枕头,在枕下翻出一个暗格。
这个暗格连陆小鱼都不知道,猛一看不由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暗格?」
「别忘了我是陆樽。」兰书寒没有多解释。
这个暗格是陆子龙告诉他的,他也刻意引导陆小鱼往那个方面想,义父向义子说出一些秘密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