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皓日被贼人害死的消息传进溪山村,我很担心你,我找机会潜进徐家想看看你,却意外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始终不明白,宠你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陌生人,为什么会带着仇恨的眼光看你,对不?」
「是。」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害死哥哥。
「我在深夜时分潜入徐家,当时徐闵谦发现姜氏正在自残,盛怒之下,他大翻旧帐,我这才晓得,原来被掐死的男婴是姜氏表哥的孩子,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徐闵谦会将初生婴儿掐死。
「皓日遇害之前,姜氏不知道你们并非她的亲生孩子,她对你们的疼爱,更多的是对表哥的思念。徐闵谦含糊的说词让姜氏误会,她相信徐闵谦就是不甘心帮她表哥养孩子,所以一气之下便冲动的拿她儿子从人牙子那换回一百两,更捡了你们兄妹回家鱼目混珠,摆明了就算养野孩子也不要她儿子。姜氏对徐闵谦有恨,可一是她理亏,二是日子还得过,所以她只能把气出在你们兄妹身上,心思扭曲的认定了,她的儿子是代替你们兄妹去死,因此恨你怨你,恨不得能除之后快。
「姜氏的态度让我很担心,我想把你带在身边养大,可是跟着我更危险,秦家没放弃对我的追杀,而我没放弃为父兄报仇,我不想让事情波及到你头上,本想等你出嫁,再把真相告诉你,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明白了,徐皎月全听明白了,一直以来,她没有家人、没有亲戚,她身处在一个个谎言当中。
难怪爹那样冷漠,难怪娘恨她入骨,难怪她用尽力气也得不到一句赞美。
真是的,亏她相信是因为她太丑、因为她害死哥哥、因为她是扫把星,才无法在家人身上得到正评,原来真相……真残忍啊……她的付出努力终究变成一场闹剧,她像个傻子似的被谎言耍得团团转。
力气被抽走,徐皎月觉得心好累,以为自己失去的只有哥哥,没想到……天地独存,她没有亲人,孤独像一支箭狠狠刺穿她的心脏,痛得她说不出话。
萧承阳看见她的无助茫然,看见她的忧愁悲哀,他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扶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起,从跨坐转为侧坐,他亲亲她额头,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他一再保证,「不怕,你有我。」
眼泪汩汩流,濡染了他的衣襟,心疼不已,他皱紧眉心,扯住缰绳,马蹄扬起。
徐皎月试着消化,但故事太沉重,沉得她的心、她的胃被重重挤压,沉得她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不能责怪她,一辈子的认知瞬间翻转,任谁都受不了。
她为自己哀伤,为早逝的哥哥哀伤,为被迫害追杀的亲生母亲哀伤。她不懂啊,为什么不公平的事这么多、这么多,为什么不幸要落在他们身上?
一路上,徐皎月不说话,她像只无尾熊,只能紧紧地攀住萧承阳、巴住萧承阳,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入夜,他们进客栈。
一张银票换来一个大浴桶和新衣,几个伙计合作将热水注满浴桶。
屋里热气蒸腾,徐皎月还坐在床边,歪着头傻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承阳叹气,走上前拉起她,为她松开发束。
「洗澡。」他说。
她点点头,依言进入屏风后头,他没出屋子,隔着屏风细细视察她的举动。
看她脱衣、看她进入浴桶,看她把自己埋进水里,看她憋着气直到喘不过来,才把头伸出水面。
一次、两次、三次……她在折磨自己,也折磨了他的心。
但萧承阳半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坐在屏风外头,静静守着、等着,耐心地看着她每个动作。
徐皎月关掉系统提醒,否则她会听到一连串的当当声,他的心疼化为正评,不断累积。
半个时辰过去,他说:「起来,水冷了。」
她没有应答,却听话地从浴桶里出来。
换好衣服走出屏风,他取来帕子把她的头发擦干,用手指梳齐拢成束。
他极有耐心地做完这些,把她拉到椅子前面坐下。
「等我,一下子就。」
徐皎月呆呆地点了头。
他走进屏风后,就着冷水飞快将自己冲洗干净,洗澡时,他的眼睛时时盯着屏风外的徐皎月。
洗好澡,撤掉浴捅,店小二送来饭菜。
他给她夹菜,给她下指令扒饭,她还是很听话,一口口把饭吃掉,他带着她到街上消食,他握住她的手,一步走过一步。
萧承阳没有说话,只是陪伴,可他不晓得,掌心的温度带给她多少温暖。
深夜的街道不见人影,只有月亮陪着,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分开、交合,分开再交合。
回到客栈,她上床、他上床,他把她抱进怀里,轻拍她的背,又说了同样一句没有创意却很暖心的话,他说:「睡吧,不怕,你有我。」
前次,这句话出现时,她的心找到定位。
她窝在他怀里,汲取他的体温,一遍遍告诉自己,是的,没关系的,至少她还有他。这次,同样的话出现,想像扭转了某个契机点。
她一样窝在他怀里,一样汲取他的体温,却告诉自己,她只剩下他了。
什么都没有,只剩他、只剩下他……只剩他了。
她想要待在他身边,想要保有这样的温暖,即使身分不配,即使只能成为他的小妾,即使必须伤心地看着他成为别人的丈夫,她也不想离开他,因为,她只剩下他了。
妥协退让是很痛的过程,可是不退让就必须失去所有,连一点点、一丝丝、一分分都得不到,为保住这分「些许」,她必须妥协,必须忍受退让……
她终于开口,在历经了数不清的伤痛之后。
她说:「可不可以,永远都不要……丢掉我?」
她的问题,把他胸口郁气格出,壮硕的手臂施了力,他将她抱进怀里,低声回答,「可以。」
像要印证自己的话似的,他低下头封住她的唇。
然,一个只是用来保证的亲吻,却在尝到她的甜蜜时,失控了。
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她抱住他的身躯紧紧不放,两人不断增温,像一簇火星掉油桶里,轰地……引发大火。
他不懂男女情事,她也不懂,只是胸口有股欲|望在咆哮着,呼之欲出。
她想将他留在身旁,不愿失去他的温暖,于是唇齿相接,于是相濡以沫,于是他们在彼此身上试探摸索。
……
夜深人静,床不停动摇着,那是属于他们的盟约、他们的誓言……
第九章 徐皎月的身世之谜(2)
天亮,徐皎月比他更早清醒,侧过身看着萧承阳,心,益发柔软。
这是一个不曾被疼爱过的孩子,这些年他很上进努力,却从没有快乐过,权势财富无法启动他的喜悦,功成名就无法让他感受幸福,多年来他只是一匹身处在人群中的孤狼。
昨晚他抱着她,满足地说:「我再不是一个人了。」
原来他从来不说,却也跟她一样害怕寂寞。
她反手抱紧他,告诉他,「我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让他又在她身上幸福了一回,他像个不懂得餍足的孩子,拼命在她身上汲取,她累了、她疼痛着,但她乐意给。
因为他是她、她是他,他们同是繁华世界的两抹孤独。
但是……再也不会了,从今往后他们有了彼此,孤独别再妄想涉入。
成为他的女人她有点慌,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但这一点点的恐慌被一大堆的满足与幸福给掩埋,于是她选择抓住眼前幸福,把恐慌留到未来。
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唇鼻,他长得真好看,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她这个无盐女?真是匪夷所思呀。
当然她同意,他的喜爱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童年记忆,她不知道这份记忆能够维持多久的爱情,她没有把握,她能做的只有珍惜。
倏地,手被握住,他张开眼冲她一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被你迷住了。」徐皎月说着甜言蜜语。
他笑得得意骄傲。「能迷一辈子吗?」
「肯定能。」
她的回答让他很满意,翻过身狠狠吻她一阵,她黝黑的皮肤泛起绯红。「你也好看,我被你迷住,能迷上一辈子。」
他说了「一辈子」,她不完全相信,但这并不阻止她珍惜眼前。
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别人的所属,也许有一天,她只能分到他一点点,但……没关系的,只要从现在开始学会节俭,学会就算只能拥有他的一小点也能感到幸福,那么到时候她就不会太受伤、太难过,她就能够顺遂地、平安地过日子。
是啊,一小点就可以了,贪心不是好品德,她这么说服自己。
萧承阳买下两部马车。
他们前往南云是为着打仗,可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错过任何好风光。
出了杞州,董裴轩易容成老头子,他探头往外看,看着前方马车里头的两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无奈了,要不是频繁的军报让他们知道战事一切顺利,他真的很想骂萧承阳一句纨绔。
国家大事可以这般轻忽吗?
摇摇头,董裴轩拿起密件细细读阅,他已经成为北阳王的幕僚智库。
南方战事频频告捷,萧夜这家伙确实有本事,当然,卫梓功不可没,此人出兵屡用险招,虽身无功夫,但一颗脑袋抵得过千军万马,有他的奇计再加上萧夜的骁勇善战,南云恐怕撑不了太久。
北方也有消息传来,京城热闹得很,四皇子和赵擎和干,一个五品知府紧紧攀咬四皇子,咬得皇帝头痛、肉痛,就是不晓得赵擎有没有本把四皇子外祖家秦家也给拖下水。
秦家一倒,董家冤情就能得到昭雪,到时被发配边关的堂兄弟、婶婶伯母和侄子侄女们就能返京团圆。
看着北方来信,董裴轩心情激动不已。
另一边,马鞭轻甩,高源侧耳细听,车厢里传来主子爷笑声,听着听着……他也笑了。
他从不知道主子爷也会开心大笑,过去主子爷一笑,就有人的皮得绷紧,但现在……上路十几天了,爷几乎每天都会笑上几声。
徐姑娘的本事可真高强,不晓得那样一个丑姑娘怎就让爷上了心?
马车里,徐皎月还在说笑话。「你知道为什么老话总说穷不过三代吗?」
「不知。」
「不行,就算胡扯,你都得扯出一点道理。」
不讲理?对啊,她就是不讲理,她就是想要训练他多多说话。
徐皎月有系统大娘的提醒,方能知道他有多喜欢自己,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内建系统的呀,他老这么冷,老是被人曲解,那得有多憋屈?
她舍不得他憋屈,她想要他惬意,所以……训练继续。
「因为穷人自立自强,努力三代,自然就富了。」
「不对。」
「不然呢?」
「因为穷到第三代之后,连媳妇都娶不起,自然就没有第四代啦。」
噗地,他又捧腹大笑。
「有个班主突然想演一个大场面的战争戏,就决定请五百个戏子来撑场面,团员们很怀疑,就问班主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可以请得起五百个人?猜猜班主怎么说?」
他认真想过后回答,「戏轰动了,就有人捧着银子来看戏。」
「不对,再想一个。」
「那些人和班主有交情,愿意不收钱上台。」
「不对,班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对团员说:‘这就是重点了,我们要用真枪明箭’。」
这话又逗得萧承阳大笑。
靠在他怀里,徐皎月抬起头,摸摸他的脸颊说,「这样多好啊,喜欢就笑、讨厌就绷脸,快乐就弯眉、痛苦就流泪,上天赋予我们喜怒哀乐的表情,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心情,以便选择合理的态度对待我们呀。我知道你不爱说话,可不说话,别人怎么能够理解你,要是误会了怎办?」
他微微笑,回答,「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她的大道理还没出,他就抢着说:「你了解我就行。」
一顿,心发软,还说他不会讲话,分明就很会直中要点。
摸摸趴在脚边的啊哈,徐皎月说:「你们一家子啊,怎么一个比一个酷,这不是好事啊,想要得到别人的喜欢,就得让别人懂你们才行。」
萧承阳勾起她的下巴,他回答,「我不想别人喜欢,我只想要你的喜欢。」
说着,俯下身封住她的唇,辗转流连。
他爱上她的吻,爱上她的身子,爱上她的温存,爱上她的一切一切,他是说真的,他不在乎天下人的误解,他只要她明白,他是真的爱她。
她是他人生的第一盏明灯,这么多年,是那盏微弱的灯光指引着他向前,他不曾忘过她清脆的笑声,不曾忘过她在他身上施展的魔法,那是他人生初识的幸福与快乐。
……
他们终于抵达南云,与萧夜、卫梓会合。
看到萧承阳,卫梓激动的扬手往他后脑打去,还提脚准备朝他大腿踹。
师父的花拳绣腿,萧承阳连看都没看在眼里,但徐皎月心疼了,一把拉住承阳往后退,避开重击。
腿没踹中,卫梓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屁股整个……疼哪!
「你这个孽徒,不敬师父、不悌师弟,枉我多年心血全花在你身上……」他哇啦哇啦说一大串,萧承阳依旧满面春风。
对啊,他很开心,现在的他也有人疼了。
既然徐皎月舍不得他挨踢,那就只好对不起师父的屁股。要是过去,他很乐意用几脚来换取师父的不啰唆。
但是突然间,徐皎月和董裴轩进入瞠目模式。
徐皎月瞠目,是因为萧夜掀起帐密进入,看见和萧承阳长得一模一样的萧夜……徐皎月饱受惊吓,他什么时候有个孪生兄弟?为什么没有听说?
比起他们,嗯哼、啊哈淡定得多,它们没被萧夜的容貌所惑,态度坚定地站在萧承阳身边,它们很清楚谁才是主子!
而董裴轩的惊讶是因为……竟有人胆敢对堂堂的北阳王动手、动脚又动嘴。
见卫梓倒在地上,嗯嗯啊啊的戏演老半天都没人理会,董裴轩于心不忍,弯腰将他扶起。
两人视线对上,卫梓露齿一笑,灿烂笑颜像阳光似的,亮了他的眼。
「谢啦,小弟弟。」
啥?小弟弟?不,他无法接受!
董裴轩下意识收回手,但卫梓动作更快,抢先一步紧握他。
他的手背细致纤柔,指节间有茧,是握毛笔握出来的吧,他没猜错,对方很年轻,不过看穿董裴轩的易容,并非因为他的手,实在是……见识过二十世纪的化妆术,董裴轩这手功夫糊弄不了他。
「在下董裴轩,京城人士,年三十。」他把后面那句咬得分外清楚,什么小弟弟,简直是污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