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凤冬青皱起眉头,眉目清秀的脸上却总横着一股顽劣。
一连数日,他总看见巧莲在午时前端来一盘白呼呼的糕点,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叔看见糕点时神情总带些愉悦,眉眼舒开,是他不曾见过的笑容,这令他很是费解。
“皇叔吃不腻么?”他之前在殿外尝过一口,滋味便只是甜,哪有什么美味可言!
“回陛下,王爷很喜欢姑娘做的点心。”
少帝凤冬青闻言挑了挑眉,语气满是惊疑,“姑娘?哪个姑娘?”
“回陛下,正是王爷即将迎娶过门的欧阳姑娘。”
“你说的是欧阳公的女儿?”凤冬青眼底掠过一抹讶然。
“回陛下,正是欧阳公的闺女,欧阳芸姑娘。”
“那么,上回有名女子端着一样的点心站在太和殿外,敢情那就是欧阳芸了是么?”
那女子就是欧阳芸?凤冬青垂下眼,平日里总是蓄着顽劣精光的双眸此刻添上了几许诡异。
“回陛下,奴婢没亲眼见到,不敢肯定,但十之八九应是欧阳姑娘没有错。”巧莲看他抿着唇不发一言,当下以为他已问完话,就福了福身向他告退,“陛下,奴婢先告退了。”
“等一等。”凤冬青突然开口唤。
“陛下还有何吩咐?”
“派人传话给那个欧阳芸,就说本帝要在永乐宫召见她,让她过来面圣。”
“敢问陛下,可是现在么?”
凤冬青语气转为不耐,“便是现在,快去!”
巧莲应了声是便退下。
“姐姐,陛下为何突然召见我?”突然接到召见通知的欧阳芸一头雾水地问。
从缀锦阁到永乐宫这段路程,巧莲皆不发一语,欧阳芸沿路走来实在纳闷得紧。早就听闻少帝凤冬青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那日在太和殿短暂交谈便知其人与传闻相去不远,这种麻烦人物欧阳芸能避则避,避不了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但愿那正值青春叛逆的少年召见她只是一时兴起。
“这奴婢不知。”巧莲摇头推说不知。
“前面就是永乐宫,有劳姑娘在此处稍候,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不必通传了。”正自外头归来的凤冬青与欧阳芸错身而过,步伐一顿,头也不回地朝她勾勾手指,道:“你,跟本帝进来。”
这个叛逆少年!欧阳芸眯起美眸,算准那颗骄傲的脑袋不会回头,便狠狠瞪了他几眼。
入殿后,欧阳芸正式向他拜见施礼。
“臣女欧阳芸见过陛下。”
“欧阳芸,本帝很早就耳闻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曾在皇灵寺落水,结果大难不死,在你昏迷的这段期间,你父亲欧阳公将你许配给皇叔对么?”
“陛下对欧阳芸还真是……关心哪。”她原先想说他很八卦的。
这些上流社会的显贵们都没其它八卦可说了么,连半年前的事都拿出来说。
“听说你醒来后便失忆了,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次确认的口吻。
“不记得了。”
面对如凤冬青这般刁钻的人物,便是对方问一句,她再答一句,方为明哲保身之道。
然而,凤冬青却好像看穿她内心盘算,毫不客气地对她颐指气使:“本帝渴了,倒茶。”
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会错意,以为是在唤自己,早了一步上前伺候。
凤冬青见状,神色丕变,怒道:“谁让你动手的?!”
“陛下不是让奴才给您倒茶么?”小太监一头雾水。
“不是让你倒,是让她倒,下去!”凤冬青怒斥。
“是、是,奴才知错,奴才告退。”小太监吓白了脸,磕头又告罪。
真是……喜怒无常又骄纵蛮横,果然是青春叛逆期啊。欧阳芸默默叹口气,不等凤冬青开口指使,便识相地上前倒茶。
“陛下,请用茶。”欧阳芸恭敬地递上茶。
凤冬青突然抓住她的手,问:“欧阳芸,你可知自己是如何落水的?”
欧阳芸面不改色挣开他扣在自己腕上的手,回答道:“臣女不知。”
她本想问一句再答一句,兴许话题就此打住,怎知见他一双闪烁叛逆光彩的眸子还一直盯着她看,俨然一副要她接着继续说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再作补充:“事后听家父提起,好像是不小心失足跌落池塘。”
“失足?”凤冬青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可知皇灵寺里里外外也就这么一个池塘,池塘周遭有石砌护栏过腰,寻常人要攀过护栏还得费点劲,你一个弱女子要跌下去又岂是件容易的事,不觉得有蹊跷么?”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有些古怪,她没有任何皇灵寺的记忆,也从未想过再回去事故现场看看。若他所言属实,那她好端端地要跌下去的机率很低,因此不排除是人为因素造成。但,会是谁害她落水呢?如真是人为造成的意外,那么事后怎会不曾听人提起?欧阳家又岂会不追究责任?最后仅仅以不慎失足落水作为总结?正当思绪百转千回,脑海中忽又窜起白发老人告诫之语,当下立刻打消追根究柢的念头。
“兴许真的只是意外,陛下莫要多虑了。”
管他什么蹊跷不蹊跷,既然大家都说她是失足,那她就当是失足好了,太复杂的事轮不到她来想,也由不得她去想。那名老人说了要她闲事莫听莫理莫管,眼下她便什么也不想,她只想安安分分做她的欧阳芸,安安分分的与那人厮守便足矣。
“既然你这么无知,那我再说件事——”
自动略过无知二字的她大胆打断他的话,“陛下,过去之事臣女已无记忆,也请陛下莫再追根究柢了。”
凤冬青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先皇身边有名太监,名字叫张德之,那日也在皇灵寺,巧的是他竟也在那天遇劫,但他却没有你幸运,让人一刀刺穿了心口当场毙命,案子至今还没破。”
这桩案外案,她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却不像是刻意回避不提的样子,想来是案子被压下来了,除此之外,她不作它想。
张德之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势必得照料其生活起居,与皇帝关系密切不用说,甚至可能还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秘辛,想来是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只是,竟与她是同一天遇劫,时机点未免太过凑巧了点。别说凤冬青不信,连她这名当事者都不禁要怀疑当中是否有什么关联了。
欧阳芸默默叹口气,强迫自己终止推理。唉,思路太清楚便是有这个坏处,很容易一个不小心想得太清楚,到时还得花心思隐藏情绪,与其如此,她宁愿一开始就不去想。
“陛下召见臣女,便是为了说这事?”她也不管凤冬青到底想暗示她什么了,直接左耳进,右耳出。
见她又是一副打太极的闪避态度,凤冬青面色一沉,“欧阳芸,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本帝说的这些事都与你息息相关,先皇驾崩后留下三道诏书,至今只公开两道,仅剩的最后一道诏书目前握在谁手里?”
“臣女听说第三道诏书现正由摄政王保管……”等等!他方才是以问号作结,表示他不认为东西在摄政王手中,尽管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之所以能这么笃定,只有一个可能。
他知道第三道遗诏在谁手里。
又或者……
第三道诏书根本就在凤冬青的手里!
不小心将事实想通的欧阳芸表情震愕地望向凤冬青,默默计算着自己被灭口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见凤冬青唇边划开一抹笑,徐徐把脸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欧阳芸,本帝今日召见你,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陛下欲确认何事?”全身已然泛起颤栗的她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确认你有没有看过第三道诏书里面的内容。”
当下她听到这句话时既震惊又害怕,庆幸凤冬青说完这句话后便放她回来了。
她终于明白当日凤无极在担忧什么了。那名正值青春叛逆的少年并不若外表那样的单纯叛逆不驯,他的心性远比他人想象中来得深沉可怕,这样的心性怕是即使循循善诱也未必能够匡正。想到这里,她不免替蔺初阳担忧,那人这般光彩夺目的存在看在凤冬青眼中只怕是更加刺眼。
回缀锦阁的路上,欧阳芸边走边将事件重新串连起来。
张德之的死十之八九与遗诏脱不了关系。
摄政王则是众所周知握有第三道诏书的人,直到半刻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凤冬青一席话等于间接推翻了这个说法。
再来,便是她了。从凤冬青话中大概可推敲出她可能也和遗诏扯上了边,再较之她失足落水之说,整起事件疑点重重;然而,这三者有一个共通点,便是他们三人皆出现在皇灵寺,并且间接或直接与遗诏扯上关系。
推想至此,她已经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所谓的巧合不过是为了掩饰真相罢了。
结束一天的功课后,一天又将过去。
算算时间,摄政王应该快要回来了。欧阳芸先回缀锦阁换了套衣裳后,
便提着一只红漆竹篓小篮前往未央宫等他。来的时间如果过早,她便拿出篮里未绣完的鸳鸯边绣边等他回来,有时绣累了就在附近走动走动,几盏茶时间过去,突然有小厮匆匆忙忙过来通报,说今日前殿事多,摄政王怕是要在太和殿忙通宵了。
小厮离去没多久,就见摄政王身边的侍卫燕青手拿一迭折子进来,看起来似是要将折子捧进摄政王的书房。欧阳芸见他走来,便上前问道:
“燕侍卫,王爷还在前殿忙么?”
燕青见到她,表情似有一瞬间的诧异,道:“姑娘,王爷今天得忙到很晚,姑娘若有事找王爷,恐怕得等到明日了。”
闻言,欧阳芸表情有些失落,淡淡应了句:“知道了,谢谢。”
“若无其它事情吩咐,燕青先告退。”说罢,即捧着折子往书房走去。
“燕侍卫请便。”欧阳芸轻轻点头致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燕青对她有诸多防备,她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这人。
待人走远后,欧阳芸默默叹口气。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见面却变成一种奢望,难以抑制心中那股想念盼头的她,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太和殿方向走去。
太和殿内烛火熠熠,今晚怕是有人要挑灯夜战了。
殿内只留巧莲伺候,巧莲见她到来,正欲上前相迎,欧阳芸却是对她摇了摇头,悄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巧莲见状颔首致意,也没说什么,就默默退下了。
“来了么?”正执笔批阅文书的蔺初阳突然开口。
欧阳芸一脸疑惑,回头看了看身后,不确定他在对谁说话。
“看来董姑姑今日对你手下留情了,居然让你还有精力过来我这边转?”
她讶然,“王爷头都没抬怎知道是我?”
“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他说道,放下笔,拿起墨迹未干的折子吹了吹,然后轻轻阖上。
“原来是这一身熏香害我无所遁形了。”她笑容中洋溢着一抹幸福。
蔺初阳抬头看她一身锦绒雪色衣裙,一头青丝随意地绾起,几缕未理好的发丝塞到耳后,总是这样随性自在。青丝绾起后的脸蛋更显精致小巧,脂粉未施的脸颊晕红一片,应该是在来的路上给风寒冻着的。
看到这里,蔺初阳眉头轻皱,走上前拉来她的手,自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果然如他预料一般是凉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来的路上没冻着吧?”
“谢王爷关心,没有。”她一路走来心里只惦着他,根本没有心思管天候凉不凉的。
蔺初阳定定看着她一会儿,语气有些无奈,“今日恐怕无法陪你了。”
“无妨,王爷便忙王爷的,我自行打理即可。”手上的红漆小篮搁着未绣完的鸳鸯,本来就是在未央宫边绣边等他打发时间的,眼下正好又派上用场了。
“那便随你了,只是明日爬不起来做早课可别赖在本王头上。”
“是,我知道,一切后果自负,王爷无需为我担心。”
于是,他埋首公务时,她便在一旁绣鸳鸯,偶尔见砚台墨水快没了,就默默上前替他研磨,又或者在他茶杯快见底时给他添上新茶,待这些事都轮过一回后,才又回到椅上安静地绣鸳鸯。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温暖的身躯隔着衣服送上一股暖意。
她侧过头迎上他近在咫尺的俊颜,表情有些困惑。“王爷这么快就忙完了?”不是说要忙到很晚?现在顶多才过半个时辰而已。
“还没。”他苦笑,没多作解释,在她耳边厮磨一阵,然后,俯首轻吻。
她静静任由他的唇在她唇上缠绵,时轻时重,并在吻势终结前转为细细吮吻,沿着她的眉心慢慢吻落,眉毛、眼睛、鼻尖,最后再覆上她的唇,辗转深吻许久后才放开。
自从那日收了她的相思之后,他的举止就愈来愈大胆,已经慢慢习惯他总是毫无预示吻她的欧阳芸在掩过心绪后,调皮地侃调他:
“王爷现在算是苦中作乐么?”眉眼全染上笑意的她,美得让人惊心。
相较之下,蔺初阳却显得有些苦恼,说道:“你在一旁,本王无法专心。”
“原来是我扰得王爷心神不宁,那我还是先回去好了。”听他这么一说,欧阳芸倒有些不好思意了。她本意只是想默默陪他,倒不曾想过会令他分心,想来是她太一厢情愿,若是因此担误正事就罪过了。
“既然来了,就待在这里陪我吧。”
“可我不是害王爷分心?”
蔺初阳长叹一声,“分心就分心吧,反正今日是处理不完了。”
“难得王爷今日这么豁达。”
“你呀,你便继续调侃我吧。”他抬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欧阳芸连忙开口告饶,她还想他怎么由得她放肆呢,原来早想好法子欺负她了。
第6章(2)
嘻闹一阵后,蔺初阳便又坐回案前继续批阅折子。她发现,他反反复覆都在看同一本折子,有时眉头轻皱,有时若有所思,一出神就是几盏茶的时间。
“王爷,这折子究竟写的什么,竟让王爷如此费神?”发现他思绪又远扬的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回神后的蔺初阳微怔,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今日边关传来捷报,说西戎大军已被我军打退。”语气不见半点欣喜之意。
这事她曾听凤无极提起,但说的都是些与西戎各部的零星战事,两边的将领打打杀杀便完事,无须上奏到朝庭这边来,如若惊动到朝庭,那必定是规模不小的战事。